“啊?”
几名亲兵凑近, 齐齐仰头,审视灰扑扑光秃秃的树,不甚确定地回答:“应该是?”
“好像是。”
“没错,是的!将军请看,它跟周围的桑树, 长得一模一样。”
“当然啊, 这附近几座山, 全都种的桑树!”
“只不过,刚才路过的那些树全枯死了, 这棵树却是活的,看,马上要抽芽了。”
……
一队剽悍健壮的边军骑兵,后方士兵茫然勒马候命,前方人群则靠近矮坡, 好奇拽桑枝,你掰一截,我折一段, 摘下芽包嗅闻,半晌,七嘴八舌禀告:
“将军,这棵就是桑树!”
“活的,快抽芽了。”
郭弘磊顿时笑起来,一松手,柔软枝条来回弹动,在春风里晃荡。他下马,疾步上坡,粗略巡察片刻,带着笑意,朗声说:“看来,去年种的桑树并非全部被冻死,至少这一小片顺利越冬了。”
“哈哈哈,今年又有桑葚吃!”亲兵们簇拥头领,在不高的桑树林里转悠,春游一般闲适惬意。
“行了,走,回营!”
“是!”
不久,郭弘磊下山,上马骑行返回营所。
当路过不远处的村庄时,他略一思索,鞭子点了几下,好心情地吩咐:“你们几个,立刻把桑树即将抽芽的消息告诉村民,以免老百姓没发现,错把活树当死树,统统砍了。”
“是。”部下领命,打马奔入村庄报信。
次日上午,知县率领若干小吏出城,一探究竟。
三月,大地回春,漫天遍野草木陆续抽芽,绿意盎然。
“快看啊,果真有桑树抽芽了!”
官府一行惊喜交加,争相凑近观察:“哎哟,这、这——真抽芽了!”
“可惜,只有这座山的成活了,其余悉数枯死,得铲掉重新栽种才行。”
“虽说少了点儿,但总比全军覆没强。”
“足以证明,图宁可以栽桑树!”
……
姜玉姝激动雀跃,微提起官袍,迅速登上矮坡,置身于星星点点抽芽的桑树林中,目不暇接,振奋告知:“我记得,这一片的树苗是采买自中原,据说较为耐寒,果然耐寒!哈哈哈。”
众随从眉开眼笑,感慨道:“哈哈,其实,大家都是特地挑耐寒的树苗买,结果过完冬天才发现,这一种最耐寒。”
“这下终于可以解决麻烦了!换呗,统统换成能越冬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姜玉姝容光焕发,因桑树枯死而积压在心里的烦恼郁闷一扫而光,浑身充满干劲,轻快爬坡,快得能甩掉大部分男下属,愉快吩咐:“对,换!杨涵,你尽快安排下去,告诉相关商户和桑农,赶紧铲掉枯树,改为栽种中原树种。一年之计在于春,切莫耽误了农时。”
新任主簿杨涵,年初刚上任,也是干劲十足,紧密跟随一手提拔自己的知县,恭谨答:“是,卑职一定尽快办妥!”
小半个时辰后·山顶
春风拂面,微冷,风里充满新翻土壤和抽芽草木特有的气息,生机勃勃。
姜玉姝气喘吁吁,热得脸颊泛红冒汗,俯瞰下方桑树林,喜滋滋,满怀期待道:“但愿换上中原树种之后,明年此时,桑树大多能顺利越冬!”
谁不希望图宁变得富裕繁华?其余人也盼望桑蚕业行得通,纷纷点头,“但愿如此!”
“咳,”她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问:“报信的村民说,是一队边军最先发现了桑树抽芽?”
随从们心照不宣,相视笑了笑,“是。”
“老村民认得,那位是图宁卫的郭将军。”
“郭将军真细心。”
姜玉姝眺望天际,心旷神怡,笑而不语,庆幸暗忖:一向以来,所有我关心的,他总是默默留意。想必,如果不是因为我在乎,他一个大男人、一个军务繁忙的武将,为什么关心桑树有没有抽芽?
一晃眼,三月中旬了。
天气愈发温暖,姜玉姝官袍内无需再穿夹袄,也换上了薄靴,行动轻便许多。
这天晌午,她从前堂返回后衙,刚洗了手准备吃午饭,却听下人禀告:
“夫人,四爷来了。”
“什么?”
她讶异问:“他不是上月底刚回西苍吗?怎么又来图宁了?”
丫鬟乐呵呵,“听四爷的小厮说,上次收的药材已经卖出去了,所以又来采买。另外,四爷顺路给您和二爷带了礼物。”
“哦!”姜玉姝恍然颔首,颇感意外,笑道:“难为四弟有心,什么礼物啊?”
“似乎是都城特产糕果。”
小叔子来了,嫂子不可能不闻不问。
姜玉姝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路途遥远,想必他们还没吃午饭,快叫厨房多烧几个菜。”
“是。”
少顷,她刚踏出月洞门,迎面便见小叔子带领两个小厮走来。其中,两个小厮都抱着一摞礼盒。
“嫂子!”
姜玉姝止步含笑,“四弟,我刚想出去接一接你。路上还顺利?”
郭弘轩身穿蓝底褐纹袍子,高大健壮,昂首阔步,很有风流倜傥的派头,远比当书生时有精神,堪称神采奕奕。他刚下马,累得汗淋漓,嗓门洪亮答:“还行,挺顺利的。嗳哟,岂敢劳动嫂子迎接?我自己又不是不认得路。”
“听说上个月收购的药材又顺利卖完了?”
郭弘轩点点头,“去年年底订的货,价格合适,就卖得快。”
“生意兴隆啊,郭掌柜做生意真是有两下子!”
“过奖过奖,运气罢了,嘿嘿嘿。”郭弘轩丝毫不在意商人地位低,埋头钻研商机,饱尝艰苦也乐在其中,摩拳擦掌说:“我先从药材入行,同时观望,找个合适时机,再着手布行,看能不能弄个绸缎庄。”
果然,人各有志,勉强不得。姜玉姝打量积极上进的小叔子,感慨万千,鼓励道:“万事开头难,如今你算是已经入行了,经营得很不错,假以时日,应该能达成所愿。不过,最好尽量看准了时机再出手,布商现在都在观望,估计至少两三年后,图宁的桑蚕业才能成气候。”
“多谢嫂子提醒,我会小心的。”
郭弘轩回手指了指小厮捧着的礼盒,“对了,我与都中好友联手经营药行,托他买了些老家风味的糕果,请哥哥嫂子品尝。”
姜玉姝道了谢,夸道:“好,有心了。你越来越稳重,你二哥前几天特地夸你了。”
“真的?”
“骗你作甚?当然是真的。”
“嘿嘿嘿。”郭弘轩窘迫挠挠头,小声说:“我以前经常惹二哥生气,挨了无数骂,冷不防被夸,怪不习惯的。嗳,我还以为他永远不会赞同我经商呢。”
“他只是希望你过得安稳清闲,怕你在外头奔波时吃苦吃亏。”
郭弘轩使劲点头,“我明白!我知道家人都是为我好,请哥哥嫂子放心,我不怕吃苦,也会小心避免吃亏。”
“这就对了。”
“二哥在吗?”
“他在营里,最近较忙。”姜玉姝叮嘱道:“你快回屋洗漱洗漱,待会儿来吃午饭。”
“好嘞!”郭弘轩如愿成为“郭掌柜”,快步走向自己常住的客房,心情舒畅得走路带风。
姜玉姝目送小叔子的背影远去,失笑叹道:“看来,他不仅是喜欢,其实也很适合经商。”
随从赞同颔首,“确实,四爷那性子,爱结交朋友,擅长应酬,难怪生意红火。”
不几日,新树苗运到,桑农忙碌栽下,精心侍弄,到初秋时,大片桑山绿叶婆娑,桑树长势喜人。
一年一度中秋佳节,只要能抽出空,姜玉姝都会回家,不忍让孩子们失望。
今年,郭弘磊恰也告得探亲假,赶回家,送别小舅子,同时送别上都城赶考的三弟。
中秋前夕,郭府厨房飘出甜香,厨娘厨子正在合力制作月饼和团圆糕。
秋风起,又到了适合放风筝的时候。
郭府花园,亭内,王氏靠坐矮榻,儿子媳妇陪坐两旁。其中,纪映茹身前放着一个小摇床,床内躺着一个专注吮吸手指的婴儿。
女婴名叫郭晓芙,体格随父母,偏瘦小,白白嫩嫩,穿着精致薄袄子,戴着金镶玉平安锁,眼睛灵动有神。
郭弘磊三兄弟和姜明诚并排,姜玉姝妯娌俩挨着,谈天说笑,其乐融融。
而亭外空地上,郭烨带领龙凤胎弟弟妹妹,追随堂兄,郭煜熟练地调整线轴,借着风力,迅速把风筝放上天,引得堂弟堂妹拍掌喝彩,欢欣雀跃。
全家团聚,王氏自是欢喜,畅享天伦之乐,和蔼说:“明诚,阿哲就拜托你多多关照了。唉,我们家离开都城十几年,一切生疏啊,幸亏有你结伴同行,否则,好几千里路,家里实在不放心老三独自赶考。”
“老夫人言重了,我俩分明是互相关照!”姜明诚忙起身回话,已经和郭弘哲成为挚友,经常谈论学问至深夜。
姜玉姝笑道:“您老不必担心,我和弘磊早已经打点了,等阿哲回到都城,亲戚朋友众多,会照顾他的。”
忆起遥远的家乡,王氏喟然叹息,除爵抄家流犯边塞的痛,老人永远无法释怀,既惆怅又欣慰,“唔,很好。”
这时,空地上响起孩童懊恼叫嚷:“哎呀,缠住啦!”
“哥哥,快,拽它下来。”郭晓嫣仰脸,望着被树枝缠住的风筝,干着急。
郭煜试探拉拽风筝线,安抚道:“别急,哥哥这就帮你。”
厅内大人们扭头望了望,郭弘轩见状,翻身跳出栏杆,挽起袖子,笑嘻嘻走向侄子侄女,“哈哈哈,没辙了?来,四叔帮你们!”
“哎——小心点儿!”
郭弘轩童心未泯,率领侄子侄女,满空地跑来跑去,大喊大笑放风筝。
王氏无奈摇头,对姜明诚说:“我家老四就是这样,性子跳脱,让客人见笑了。”
“哪里?”姜明诚深知老人爱听什么话,“其实,晚辈一直非常欣赏那种大方爽朗劲儿。”
“哈哈哈,是吗?”王氏笑上眉梢,笑完却告诫:“好孩子,你可千万不能学他!男人要稳重。”
旁边,姜玉姝和纪映茹低着头,合力逗婴儿。
“晓芙,快看,这是什么?”姜玉姝摇晃拨浪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