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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湛挥挥手,示意王奉光坐下,道:“故人相见,岳丈只是跟王翁开个玩笑罢了,不必请罪,快坐下说话。”
    王奉光心里又把余文汉骂了个半死,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两人的地位已经是天差地别,他再也没有跟余文汉斗嘴争辩的资格了,只能把这口闷气都忍在心里。
    李湛问道:“王翁身体可好,家中可好?”
    说起熟悉的事情,王奉光的话匣子打开了,“多谢陛下关心,臣身体还不错,每顿能吃两大碗饭,家里一切都顺遂,前年臣的儿媳妇还给臣添了个小孙子。”
    听到王奉光说家里一切都顺遂,余文汉撇了撇嘴,动了下嘴巴,忍住没有吭声。
    王奉光说得正起劲,压根没看到余文汉鄙视的眼光,“臣前些日子得到一只红羽大将军,十战九胜,特地带了过来献给陛下。”
    其实李湛自从登基后,就没再斗鸡了,不过王奉光作为老朋友,大老远给他带一只鸡过来,这是千里送鹅毛般的情谊,他笑纳了,“多谢王翁了,既然来了这上林苑,就在此多住几天,与朕一同赏玩此间风光。”
    “谢主隆恩!”
    李湛兴于闾阎,长于民间,为人仗义,心性舒朗,如今贵为天子,丝毫不顾忌提起昔日在民间的日子。他与王奉光谈论往事,开怀大笑,在他眼里,王奉光比那些达官贵人可爱多了,是个真实、有趣、鲜活的人。
    这几日李湛去哪里都带着王奉光,并赏赐了他许多锦绣布匹与金子,无形之中就冷落了随侍的余文汉。在一次酒宴上,余文汉借着酒劲,拍着王奉光的背,说道:“王老兄,听说你家幼女如今都已经十九岁了,仍然待字闺中,哈哈,我家的蕴秀十六岁就嫁给了陛下,她的两个妹妹卫儿与少儿也都定好了人家,卫儿的夫家是博陆侯高家,少儿的未婚夫是陛下身边的骑郎陆敖。”
    王奉光本来脸上还带着笑,一听他这话,脸色黑如煤炭,一言不发,把酒杯重重地搁在案上。
    余文汉自觉挣回来一口气,假装好意道:“沅侄女是我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跟我家的三个女孩儿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老兄,我认识不少青年才俊,改天我给沅侄女介绍一二?”
    王奉光一把拍掉他的手,冷声道:“我自家的女儿就不劳烦余老弟你操心了。”
    坐在上座的李湛将两人的情形看得很清楚,派了太监过去查问,王奉光敷衍了两句,余文汉此刻已经有五分醉了,他这人一旦醉了,就爱说话,于是乎,就把王奉光的老底都给揭了。
    “回陛下,事情是这样的,王老兄家有一幼女,婚事不顺,定了三次亲,但每次到快成亲时,未婚夫就因为各种原因去世了,尤其是最后一次,六礼都只剩下最后一步了,新郎官过世,因此坊间传言王氏女命硬尅夫。臣看着沅侄女长大,心下十分担忧她,于是向王老兄提议,介绍青年才俊给沅侄女。”
    王奉光面红耳赤,分辨道:“陛下,事出有因啊。臣女儿第一任未婚夫是因为体弱多病,忧思过甚早亡,第二任是与人赛马,技艺不精,骑马坠亡,第三任则是与人喝酒斗殴以至被打死,其原因说起来是咎由自取,与我女儿无关,可惜世人却偏偏怪罪于我女儿身上,何其不公!”
    李湛点点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事情都是碰巧罢了,怎么能怪罪在一个弱女子身上。王翁,你不要忧心,你女儿的姻缘只是晚到一些时候,天下之大,总会有你命中的女婿。”
    王奉光瞥了余文汉一眼,然后叩首,“陛下圣明。”
    度量着皇帝的意思,余文汉连忙说:“臣也觉得什么命硬尅夫完全是无稽之谈,普天之下,奇怪巧合的事情太多了,只有那些愚昧的人才会想到什么尅夫上去。”
    李湛道:“岳丈说的有道理。其实如果说是命硬、天煞孤星之类的,倒是没有人比朕更合适了,襁褓之中,父母姐妹俱亡,尅父尅母,论起恶劣程度,连王姑娘都比不上呢。”
    此话一出,王奉光与余文汉心头一颤,慌忙站了起来,李湛摆手让他们坐下,笑道:“朕不过是说笑罢了,岳丈与王翁不必紧张,快坐下来喝酒。王翁,待你女儿出嫁那日,朕给她添妆,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侍奉了三日君王,王奉光终于要回家了。李湛赐给他不少钱币布匹,并派了侍卫送他回家。
    王舜夫妻带着儿女与王骏在大门迎接老父归来。王奉光笑呵呵地抱起延寿,问:“小延寿,几日未见,想不想祖父啊?”
    “想!”延寿奶声奶气地回答。
    王奉光道:“陛下赏赐了很多东西,要不要看看?你跟你真真姐姐都有份。”
    “谢谢祖父!”
    王奉光问了儿子几句家里的情况,突然想起来还没有看见女儿,忙问道:“沅儿呢?”
    韦氏答道:“妹妹被大姐接去小住了。”
    ☆、第 5 章
    王沅在得知兄嫂可能趁着王奉光出门,私自把她许给一个鳏夫后,立刻就让采青把二哥请过来商议。
    王骏听她说完整个事情的经过后,不可置信,“该不会是真真听错了吧?嫂子是巴不得把你赶快嫁出去,但是大哥是我们的亲大哥,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把妹子许配给鳏夫?”
    王沅表情淡淡的,“若是事情放在以前,大哥决计不会答应,可是现在就说不准了。嫂子想先斩后奏,瞒着父亲定下我的婚事,这事还需要大哥这个当家人做主才能定下来,咱们就等着看吧!”她与韦氏无血脉关系,韦氏此举并不能让她伤心,真正让她寒心的是一母同胞的大哥,丝毫不念极兄妹情分。
    “我去找大哥与韦氏对质!”王骏气得脸上青筋毕露,拔腿就走。
    王沅忙拉住他,“你太冲动了,父亲不在家,你现在去找他们也无用,他们不会承认的。”
    王骏捏着拳头像头困兽在室内走来走去,咬牙切齿,“我恨不得把他们狠狠地揍一顿!”
    “有礼法压着,咱们做弟弟妹妹怎么敢对兄嫂不敬?更何况父亲正在为你举孝廉走路子,你把大哥与韦氏打了,名声坏了,日后就做不成官了。”
    王骏身为次子,无法继承关内侯的爵位,王家大宅是祖产,必须留给嫡长子,若王奉光过世后,两兄弟分家,王骏基本上分不到什么,因此,王奉光极力想给次子谋一个前途。
    “那该怎么办,难道就让他们把你逼进火坑吗?”
    王沅摊手表示无奈,“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现在最重要的是父亲的态度了,若是父亲替我做主,那就再好不过了。”
    幼妹的婚事一波三折,平静和睦的家里暗藏汹涌,王骏明白不能再简单地看待问题了,“父亲是我们的父亲,同时也是大哥的父亲,还是真真与延寿的祖父,父亲未必可靠。沅儿,咱们还是要想想别的办法。”
    王沅干脆地说:“我剪了头发去做比丘尼,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押着我上花轿。”她看着桌子上做女工用的剪刀,笑了,“父亲生我养我一场,大不了我把这条命配给他!”这是她所做的最坏的打算了。
    王骏捂住她的嘴,斥责道:“你说什么傻话,我不许你如此!”
    “二哥,你别紧张,我只是说着玩玩,开玩笑的。”
    “以后这种话连开玩笑都不许说,事情哪里就到了你说的这个地步。我答应过母亲就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就算父亲大哥不管你了,我也一定会顾你的。”
    王沅没想到她的话让二哥这么激动,连忙安抚他,“我知道了,凡事都有二哥在,我不会做傻事的。我去大姐家住几天,大姐在家时,像母亲似的照顾我们,最是疼爱我们了,她说的话,父亲与大哥都要听几分。”
    王骏恍然,“对了,我们怎么忘记了大姐,今日就护送你去长安城大姐家住几日,顺顺散散心,省得与哥嫂抬头不见低头见,烦心。”
    大姐王淑嫁到田家,夫婿田迹是个比较有能力的人,现担任少府左尚署丞一职,负责宫廷事务。
    对于弟妹的到来,王淑高兴极了,她公婆都在,还有两个儿子要照顾,每日忙得不可开交,抽不出身来,已经很久没有回娘家了。王淑比王沅足足大了十岁,长姐如母,王骏与王沅兄妹两都是她带着长大,连启蒙都是她教的。
    王奉光请了夫子教导王骏学问,夫子向来严苛,下午还有课业,王骏不敢逃课,吃过午饭就急忙忙赶回家了。
    两个外甥太皮了,王沅逗着他们玩了一会儿,就累得不行了,感叹道:“姐姐,你太不容易了。”
    王淑让乳母带着儿子们去外面院子玩,屋里顿时清净下来,笑道:“这两个泼猴儿整天搅得我不得安生,见到他们烦,见不到他们又想念,这种感觉等你做了母亲自然就明白了。”
    “男孩儿长大了就如雄鹰一般飞远了,而且有了媳妇必会渐渐疏远娘亲,姐姐,你再生了外甥女玩玩吧,我们家里的真真好可爱的,女孩子想想软软,又乖又甜。”
    王淑道:“我生小二的时候难产,大夫说要好好的养上几年才能再生育,儿女都是命中注定了,老天爷给我几个我就要几个罢了。”
    姐妹俩好久没见,有说不完的话,王沅靠在姐姐的肩膀上,听她说长安城的趣事,越听越有意思。
    王淑的丫头穗儿掀开帘子进来,请示道:“少夫人,阮姨娘新做了豌豆黄与枣泥酥,在门外候着,想要端来给您与二小姐尝尝。”
    “让她进来吧?”王淑转头对妹妹说,“我们家的这位阮姨娘厨艺很好,你正好尝尝鲜。”
    王沅的目光却是放在里穗儿身上,问道:“姐姐,穗儿梳着妇人头,可是嫁人了?”
    穗儿是王淑的陪嫁丫头,十一二岁就跟着王淑来了田家。
    王淑笑道:“我把穗儿给了你姐夫……”眼见着阮姨娘进来了,她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阮姨娘端着托盘走进来,半蹲着行了礼,将一碟豌豆黄与一碟枣泥酥放在案桌上,笑吟吟地说:“这两样点心俱是妾身亲手所做,刚出锅就端过来给您与二小姐品尝了,还是热乎着。”
    王淑微微一笑,“你有心了。”
    王沅也跟着说:“多谢阮姨娘。”
    淡黄色的豌豆黄与褐红色的枣泥酥散发着阵阵热气,王沅拈了一块豌豆黄放进嘴里,满口香甜,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夸道:“嗯,味道还不错。”
    阮姨娘笑道:“难得二小姐喜欢,妾身明日再跟您做一些。”
    “你这不用了,”却是王淑开口了,“你现在怀有身孕,不宜太过操劳,还是多加休息,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王沅震惊,重新打量阮姨娘,阮氏的肚子还没有显怀,看起来确实是胖了些,以前容长的脸变得圆润。
    等阮姨娘走了之后,王沅气愤地说:“姐夫有了两个儿子还不够吗,怎么还左一个姨娘,右一个丫头的纳进来。”
    王淑道:“现在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就是穷人多收了几斗谷,还想纳个妾,更何况是你姐夫?”
    “可是父亲也没有妾室呀?”
    “咱们父亲跟别个不同,他这一辈子全部都放在了玩上面,于女色自然就不看重了。好,我问你,若是让你选,你是选一个像父亲这样的人做夫婿还是像你姐夫这样的人做夫婿?”
    王沅仔细想了想,实在不知道怎么选,每个人似乎都有各种缺点。
    王淑叹气:“世事哪能两全,父亲与你姐夫这样的人还算是好的了,多得是那种既不学无术又贪图美色荒淫无度的人。”曾几何时,她也有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幻梦,现实打破了这个幻梦。
    见妹妹垂头丧气,王淑补充道:“夫妻就是合伙过日子。你姐夫人还是不错的,尊重我,家中内事都交由我掌管,这些妾室们翻不到天上去的。”
    王沅闷闷地说:“刚才我还催着姐姐生个小外甥女呢,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可笑,幸亏姐姐生了两个儿子,以后不必为女儿操碎心。女孩儿生来就命苦,一喜一怒皆掌握在他人手中,不如男人能走出内宅,建功立业。”
    “好啦,”王淑把妹妹揽在怀里,“不许说这种丧气话,你姐夫虽然有妾室,但是对我还是极好。而且我虽然没有女儿要操心,但是眼下我还有个妹子要操心,等你嫁了好人家,生儿育女后,我才能彻底放下心来,以后才有颜面去地下见母亲。”
    王沅道:“眼下妹子就有事情要你操心。”她这几日家中发生的事情都给王淑说了。
    王淑拍案,“这个韦氏也太不像话了,大弟也是的,有了媳妇儿女连自家亲妹妹都忘了,爹知道这件事情吗?”
    王沅道:“皇帝游历上林苑,召了爹去靓见,爹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咱们家居然讨了韦氏这样不爱护小姑的媳妇进门。娘要是还在,容得了韦氏嚣张。沅儿,你放心,有大姐在,大哥跟韦氏不敢私自把你嫁出去的。”
    王淑作为长姐,嫁的夫家又不错,在娘家是说得上话的,她完全可以用长姐的身份压制弟弟与弟媳,但是王沅仍然放心不下,“我就是担心大哥与韦氏私下定下婚事后,说动了父亲,父亲顺水推舟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王淑道:“韦氏现在就想着尽快把你打发出门,她挑的这个什么鳏夫,还要背着父亲定亲,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家,我就是拼着命也要替你推了这婚事。你在这里安心住着,等爹回来了,我与你姐夫亲自送你返家。”
    王沅终于安心了,“谢谢姐姐。”
    ……
    晚间时分,王淑服侍婆婆就寝后回来,先去看了两个儿子,然后才回到自己住的小院,问道:“少爷还没有回来?”
    穗儿答道:“少爷派丰收回来传话了,说今日晚些时候回来,让夫人先安置,不必等他。”
    田迹为人细心,喜新不厌旧,虽然纳了两个妾,但对于原配妻子仍然十分关心。王淑心里一暖,道:“你去吩咐厨房,让他们把八宝鸡汤煨着,等少爷回来做宵夜。”
    “是。”穗儿应答。
    王淑并没有睡下,拿起一本书看起来,看的困了就和衣躺下,模模糊糊听到屋里的动静,一下子惊醒过来,原来是田迹回来了。
    田迹歉疚地说:“唉,本来我是想静悄悄的,没想到还是吵醒你了。”
    王淑从床上起来,道:“我还在等你呢,只是小憩片刻,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亥时了。”(21点至23点之间)
    穗儿把鸡汤端过来,王淑看着丈夫狼吞虎咽地喝汤吃肉,一边替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一边说:“慢点,别烫着了!”
    田迹道:“今天真是饿惨了,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王淑问道:“皇上出巡上林苑,最大的主子不在宫里,你们忙些什么?”
    “咳,宫里事情多着呢,皇帝皇后不在宫里,冯昭仪不是在吗,变着法子折腾,今日开桃花宴,明日侍奉太后去甘泉宫,我们伺候这群主子时间就已经不够用了。而且皇上仅有一子一女,宫中嫔妃太少,现准备择良家女子以充实后宫,这些事情也少不了我们去安排。”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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