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第 145 章(捉虫)
晚上李顼过来看望董良娣。董良娣站在窗边迎风洒泪, 李顼把她揽到怀里劝道:“你怀着身子哭对孩子不好。”
董良娣眼泪像珍珠一粒一粒的掉下来,泣道:“我与孩子都是苦命的,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顼很无奈,道:“本宫对你如珠如宝,你说说看,阖府上下,由谁比得过你?”
“可是,这孩子他只是庶子啊, 别人都会小看他的。唉,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不起他。”
李顼道:“他是皇长孙, 地位尊贵无比, 没人敢嘲笑他。”
董良娣终于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殿下,眼下他地位尊贵,可是若是未来的太子妃生了儿子, 他的地位就尴尬了。你疼爱我们母子,为何不对我们更好些?”
董良娣得寸进尺,李顼微微有些厌烦,但还是忍住了,毕竟他看重董氏的孩子,若是儿子, 即使是在父皇面前也是极长脸的。他耐下性子继续哄道:“太子妃的事情还没有影儿, 你若是生下了皇长孙,本宫才好去向父皇奏请。”
“嗯!”董良娣破涕为笑, 她母亲请人算过了,她这一胎怀的肯定是男孩。
得了程昭仪的支招,董良娣在太子府的日子越来越好过,她时常进宫与程昭仪叙话玩乐,把后宫的一些事情说给李顼听,不着痕迹提醒太子要小心王皇后与东海王。
李顼对王沅的态度变得微妙,行为上越发的恭敬有礼,但目光中的警惕也是藏不住的。连徽鸾都看不惯了,私下里对徽君说:“董姬看人目光闪烁,肯定是个心思不正的,我看太子哥都被她带坏了。上次她还问我,母后在宫里时常做什么,还问了一些咱们椒房殿别的事情。”
徽君立刻瞪着眼睛,问她:“你不会都告诉她了吧?”
“我是那么傻的人吗?”徽鸾一扬脖子,道,“我就是讨厌董姬,听说太子府的姬妾都被董姬整治的老老实实的。”
徽君笑道:“你说这些给我听,不过就是让我去告诉母后,那不如你直接去告诉母后算了。”
徽鸾将小黄抱在怀里,用手一下一下顺着它的毛,“我不知道该怎么给母后说。”
徽君道:“太子是你的亲哥,董姬现在又怀着身孕,母后怕是不好管教董姬,你这可是给母后出了难题。”
“唉!”徽鸾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心思敏感,隐约察觉到太子哥的心思。但两人毕竟是一母同胞,徽鸾是希望太子能够与母后、五弟好好相处,她把如今的状况都归咎于董良娣,认为只要董良娣没了,太子哥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徽君虽然比徽鸾要单纯的多,但她心里很明白亲疏有别,母后与五弟还有她才是真正一国的,二姐与太子才是同胞。虽然是这样想的,最后徽君还是将二姐的话告诉了母后。
王沅听她说完后,面色不变,道:“母后心里都有数,徽君别担心,好好跟着夫子读书,骑马,还像以前一样。”
“可是,太子会不会……”徽君虽然才八岁,但是入了鸣凤阁读书识字后,渐渐很多事情都懂了。
王沅摸摸她的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要相信母后,没事儿,别担心。”
在徽君的心里,母后是无所不能,甚至比父皇还要可靠,她点点头,说:“我相信母后。”
王沅伸手揽着女儿道:“你是母后的第一个孩子,在母后心里就算是你的五弟都比不过你,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跟母后说,母后就很高兴了。”
徽君道:“我知道了。”她放下心里所想的东西,趴到榻上逗弄李珣玩。
王沅看着这一对儿女,心中感慨宫中的孩子确实早熟,徽君才这个年纪就已经开始担心她与太子之间的关系。更不用说是徽鸾了,就算是之前的冯后与王沅待她再好,但毕竟不是生母,在渐渐知晓人事后,她也会变得敏感多疑起来。
安抚完女儿后,王沅开始琢磨起太子的事情来。董良娣近来常进宫,她与程昭仪交好,本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但若是其中有人故意教唆挑拨,王沅就不能轻易放过去了。
李湛在掖庭之事上倚重她,且椒房殿有宠,其他嫔妃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大多都老实本分。生有四皇子的何才人更是低调地让众人几乎忘记她的存在,唯有程昭仪,平日笑颜对人,宫里大多数人都说她好,但王沅却从不曾忽视过她。当年冯氏废后,宫中人心浮动,程昭仪其中有过手脚,被李湛所训斥,但这些年下来,程氏谨守嫔妃本分,一心一意教养二皇子,再没让人抓到过什么把柄,只除了最近一段日子与董良娣交往过密。
王沅很腻烦程昭仪的做派,在阴暗处挑拨离间,像阴沟中的老鼠,实在让人厌恶。王淑进宫来看望她,王沅与她说起这件事来,“我想给她紧紧规矩,让她老实些。”
王淑也跟着发愁,“若是放在我家里,那些妾室不听话,甭管她有没有儿子,直接就叫人牙子发卖了。可这宫里不同,那些嫔妃都是有品级的,而且程氏又有儿子,还真是不好弄。”
王沅道:“程氏捉不到把柄,那就从她身边的人身上找问题。程氏的两个兄弟从岭南来了长安,陛下为了中山王面子好看,让他们当了家马丞,这两兄弟突然富贵,从他们身上着手倒容易些。”
王淑笑道:“巧了,夫君与太仆大人相熟,这事情就简单了。”
王淑回去后与夫婿田迹商量,田迹寻思道:“太仆虽然是程氏兄弟的长官,但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了解,还得请京兆尹出马。”
“京兆尹会帮忙吗?”
田迹笑道:“这不过是小事,京兆尹与我有两分交情,再说了就凭着皇后娘娘的面子,京兆尹是不会拒绝的。”
王淑道:“我已经在娘娘面前揽下了这桩事情,所以无论如何,夫君,你须得把这事情办好。”
田迹与王淑多年夫妻,明白她的言下之意,点点头,道:“我都明白了,定然会找出那程氏兄弟的问题来。”就算程氏兄弟是清白无瑕的,他也一定要给他们染黑。
过了一个多月,京兆尹上书弹劾程勇、程敢兄弟抢占百姓田地致人家破人亡,李湛大怒,立刻让廷尉审查此事。一时之间,程氏的事情在长安传得沸沸扬扬,程昭仪之父昔日曾做过郡太守,因贪污下狱,后流放到岭南地区,程氏兄弟跟着一起去了,程恒娥则进宫做了歌姬。程氏旧事被翻出来,中山王与程恒娥颜面尽失。
茝若殿,程恒娥气得浑身颤抖,气两个兄弟不争气,给她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但再仔细想想京城贵人云集,她兄弟只是小小的家马丞,来到长安城才几个月,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打着中山王的名义作出抢占民田的事情来,定然是遭到别人算计。而且当朝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荒唐蛮横的不少,为何偏偏针对她的兄弟?她不得不多想,同时也很后悔把兄弟弄到长安,给了敌人可趁之机。
二皇子李瑞见母亲眉头紧锁,以为母亲是在担忧兄弟,道:“母亲,孩儿去向父皇求情,请父亲开恩放过两位舅舅们。”
程恒娥忙拉着儿子,道:“不能去,你若是去了,陛下连你也怪罪,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可是,那是母亲的手足啊。”李瑞道。
程恒娥十四五岁进了宫,在宫里艰难的讨生活,与这两兄弟这么多年没见,兄妹亲情在她眼里完全比不上自己与儿子。她很冷静地说:“明妃之兄牵连进广陵王巫蛊案,明妃求情,陛下连明妃都罚,所以我们母子绝对不能去求陛下。瑞儿你还小,就当不知道这事,好好读书,知道吗?”
李瑞觉得不妥,但是看着母亲严峻的目光,还是点点头,道:“母亲放心,孩儿都知道了。”
最后程勇被判令弃市,程敢被判令徒边,直到最后一刻,程昭仪母子都不曾为他们说过一句话。她深居后宫,本以为此事牵连不到身上,但是李湛对她越发冷淡,连带着对二皇子李瑞都不似从前。经此一事,程昭仪老实下来,闭门谢客,很少再出茝若殿。
公孙柔嘉知晓此事后,很无奈地说道:“皇帝的心思让人难以捉摸,程氏兄弟的事情,求情也是错,不求情也是错,这到底是让人怎么办?”
王沅也有同感,李湛当了这些年皇帝,威严日重,与初登基的他已经完全不同了。程氏兄弟之事,程昭仪求情,李湛肯定连带着她一起罚,但是不闻不问,李湛又会认为她冷心冷肺,连亲兄弟也不顾,这样六亲不认的人他也厌恶。
王沅想了想,道:“陛下的心思难测,还是遵从本心吧。”
两人不再说这件事,王沅问她:“你母亲最近有过来看你吗?”
公孙柔嘉摇摇头,语气酸涩,“还是老样子,常因为思念兄长哭泣,不肯原谅我。”
☆、第 146 章(捉虫)
146 第 146 章(捉虫)
公孙柔嘉的兄长虽说是被广陵王连累, 但他自己也不是毫无过错,公孙夫人只是一味地逼公孙柔嘉,现在反而有把责任全部推给公孙柔嘉的意思,不过是为了转移自己的痛苦罢了,毕竟人都是自私的。
王沅从小没了母亲,对母亲既无印象,当然更谈不上什么感情。代入王奉光想想,心里倒有几分感悟, 她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当年我在家时定过三次亲, 但最终都没有嫁出去, 我大嫂韦氏不愿意我留在家中, 接二连三为我找夫婿,但那些人不堪入目。我本以为父亲会为我主持公道,可是父亲所做的不过是和稀泥而已。父亲疼爱我, 但也疼爱其他的孩子与孙子,纵的大哥与大嫂胆子越来越大,即使是后来这事过了,可当时的情景我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寒心。后来我姐夫说宫中遴选家人子,我让姐姐和姐夫替我把名字报了上去,就这么进了宫。”
公孙柔嘉握着她的手, 关切地说:“你不用为了安慰我, 说这些伤心的事情。”
王沅摇摇头,道:“当时觉得很难过, 认为明明是哥嫂不对,父亲为什么要维护他们,甚至直到最后都让我来妥协让步。现在过去这么多年,我也想开了,不会再为这些事难过。至于你母亲,她只见着你在这宫里过得闲适富足,而你兄长要去戍边,她心里难过,所以才会不断的要求你。我想要告诉你的是,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能全心全意为着儿女着想,或许他们会有所偏重或许他们将自己放在首位,你要想开些,不过因为这些事情自责,因为你没有犯任何错误。”
公孙柔嘉与母亲感情极深,王沅很担心陷入自责。公孙柔嘉道:“我母亲年纪大了,我很担心她的身子。”
王沅道:“身子的病痛可以让御医去治,但心病很难解开,除非你大哥能马上回来,可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而且现在你大哥性命无忧,陛下仁慈宽和,时常有大赦,假以时日,你大哥定然能重返长安。你写信给你大哥,让他写信宽慰你母亲,日子久了,你母亲会慢慢回转心意。”
公孙柔嘉豁然开朗,道:“是我向左了,母亲疼爱大哥重于我,我早就该想明白,不需在这上面纠结。嗯,你说的对,我让大哥劝慰母亲,想来她是愿意听的。我现在不求别的,只愿她身体安康即可。”
王沅笑道:“你能这样想就很好。南匈奴单于遣其次子右贤王来长安谒见陛下。
陛下打算带着右贤王去上林苑狩猎,你也一同出宫散散心。这宫里四面都是墙,抬头只能望见小小的一片天,犹如井底之蛙,咱们趁此机会好好耍耍。”
提起右贤王来,公孙柔嘉想起这长安城还有另外一位匈奴王子,道:“这位右贤王是忽邪王子的兄长吗?”
“是的,但就不知道是不是同母的兄弟了,”王沅道,“匈奴以左为尊,左贤王相当于太子,其他依次是右贤王、左谷蠡王、右谷蠡王合称四角,忽邪是单于幼子,我听陛下说封了右谷蠡王。”
公孙柔嘉掐指算了算,“忽邪王子如今已有十七岁了吧,徽娟也十三岁了,看了过不了几年,徽娟大概就要和亲了。”
“陛下的意思,和亲之事不可更改。当年匈奴一分为二,南匈奴依附于我朝,共同抗击北匈奴,现边境稳定,百姓和乐,正是因为南匈奴的诚心,所以徽娟和亲势在必行。不过徽娟比太宗朝那几位和亲的公主要好得多,大周国力强盛,只要她自己立的起来,忽邪必然不敢欺辱她。”
公孙柔嘉叹息,“皇子为王,公主和亲,但愿徽娟以后能过得好吧。”
……
近来程昭仪的日子有些不好过,程家那些旧事被翻出来,成为整个长安城中的笑话。程昭仪隐约明白自己遭到别人算计,但是对方手段太高,她只能灰溜溜地躲在茝若殿中。陛下带着匈奴右贤王去上林苑狩猎,同时也带着嫔妃一同去,皇后安排了好几个人,但程昭仪偏偏留守宫中。这让程昭仪大为光火,她风光之时,嫔妃们与她称姐道妹,如今失势,竟无一人来看她,人情比纸还薄。
李瑞过来看她,程昭仪问道:“瑞儿,陛下此去上林苑,你跟着一同去吗?”
李瑞道:“母亲,孩儿留在宫里,还有太子也不跟着去,其他的兄弟姐妹都去。”
“这是怎么回事,”程昭仪急了,“你父皇怎么就突然不带你去了?”
李瑞忙说:“母亲别急,孩儿的课业不能荒废,因此才不能去的。”
程昭仪摇摇头,道:“你是皇子,无所谓荒不荒废课业的,一定是陛下对我们母子不满了。”
李瑞请教过夫子后,心中渐渐明白父亲为何突然对他冷淡下来。母亲曾在父皇面前哭诉过对兄弟的思念之情,表现的非常哀切,但舅父们出事后,母亲与自己避而远之,一句话都不曾为舅父说,父皇开始疑心母妃。他将自己心中所想对程昭仪说了。
程昭仪顿时懵了,她年纪大了,容颜早就不似以前,陛下很少留宿茝若殿,但因为李湛看重次子,所以她的日子还算可以。这次李湛厌恶了她,她算是彻底失宠,宫里的皇子不少,程昭仪的二皇子现在已经不能成为她的本钱,她一时之间慌了神,抓着儿子问道:“这可怎么办?母亲不怕陛下厌弃,只害怕连累了你。”
李瑞想的挺开的,安抚道:“母亲,不怕的,我现在是中山王,等我长大后,带你去中山王,那时候你就是国太后,咱们在中山国逍遥自在也很好。”
自太宗皇帝开始,藩王渐渐只剩下空架子,只享受供奉,没有半点实权,程昭仪怎么能甘心,她说:“你是陛下的儿子,半点都不比太子差,凭什么要屈居人下?”
李瑞老实说道:“父皇的儿子有五个,以后可能还会有,孩儿非嫡非长,不敢肖想太子之位。”
程昭仪失望地摇头,李瑞盯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母亲,您答应我,咱们不想不属于咱们的东西,孩儿一定会好好孝顺您。”
程昭仪看着儿子执着的目光,心里虽然万分不愿意,但嘴上还是先答应下来。她认为自己儿子年纪尚小,还不太明白太子与诸侯王的区别,等再长大些后就会明白。
南匈奴右贤王如期而至,李湛与王沅在建章宫接见了他。右贤王以大周之臣的身份行三跪九拜的大礼,并呈上了许多皮毛与马匹,当然李湛也赏赐了不少东西给他。
忽邪王子也过来了,见到兄长心里很开心,右贤王拍拍这个幼弟的肩膀,笑道:“小子,长得不错,都快比哥哥高了。”
忽邪王子在大周生活有近十年,汉话比匈奴话还流利,但他仍然用匈奴的礼节跟右贤王行礼。
右贤王道:“陛下,我父亲年迈,思念忽邪,请陛下此次能让忽邪与我一同返回匈奴。”
大周与匈奴是否打仗,与有没有质子没有丝毫关系,李湛当即就允许了。右贤王谢过帝恩后,又说:“我们匈奴人成婚早,忽邪今年十七岁,早已到了成婚的年纪,请陛下许婚,匈奴必定会用最高的礼仪来迎娶大周公主。”
大公主徽娟才十三岁,可不适合这么早就嫁到匈奴去,王沅担忧地看了李湛一眼,生怕他答应下来。幸好李湛最终婉拒了,“清平公主是朕之长女,年岁尚小,朕珍爱如掌上明珠,不舍得她这么早就出嫁,此事过两年再议。”
李湛带着右贤王等人去上林苑狩猎,王沅则带上了公孙柔嘉、张丽妃、戎充仪、常才人等人。上林苑规模宏大,宫殿众多,苑中山峦起伏、林木繁盛、野兽成群。太宗皇帝曾在此练兵,现羽林军就驻扎在上林苑。
来到上林苑,王沅自然想起了一个人来,她问公孙柔嘉,“愿意与我一同去见见故人吗?”
“嗯,你若不提及,趁着这个机会,我也是想要去见见她的。”公孙柔嘉道。
王沅先请示过李湛后,让人把四公主徽琰叫过来,道:“徽琰,你的生母冯氏现在昭台殿修行,你想要见见她吗?”
徽琰这些年由着樊太后抚养,性子沉稳,她强压住心里的狂喜,不急不躁地说:“多谢母后,徽琰愿意去见生母。”
王沅与公孙柔嘉带着徽琰去昭台殿,徽琰跟在她们后面,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很响,很快。她终于要见到娘亲了,冯氏离宫时,她年纪尚小,只隐约记得娘亲是个很温柔漂亮的人,乳娘有时候会对她讲起娘亲的事情,徽琰都暗暗地记在了心里。
冯清芬穿一身青灰色的素衣,不施粉黛,五年未见,她的容颜依旧,只是更添一分清冷,面上无悲无喜,只有见到徽琰的那一刹那,眼睛陡然亮了,紧紧将女儿拥在怀里。
☆、第 147 章(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