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顼看她这样子有些心软,但是想到疼爱的儿子,心肠又硬起来,道:“朕本想着立你为后,可是你无子嗣,这也是没奈何的事情。你也是看着昀儿长大了,就疼惜疼惜他,朕日后必定不会亏待你,封你为贵妃,你的父亲与兄弟也将封侯。”
历朝历代,对于后宫嫔妃来说,子嗣最大,曹贞明白事情已经无法改变,她也不愿意连累家人,无奈之下只能同意了。
次日曹贞上书,自称嫁入皇家多年,未生育子嗣,不配为后,请陛下另外选立贤淑的女子为后。李顼收到折子后,赞了曹贞几句,然后给曹贞父兄封侯。至此,姚彦等人也无可奈何。
徽鸾得知李顼封董氏为后,去了建章宫与李顼大闹。已经成为皇后的董氏听闻后,忙过来调解,向公主认错,李顼更加怜惜董氏,重重地训斥了徽鸾一番。
长秋殿,王沅、公孙柔嘉带着徽君听乐师奏乐,徽鸾闯进来,草草行过礼后,质问道:“母后,曹贞是皇兄的正室,如今却屈居妾室之位,您难道放任皇兄作出这么荒唐的事情来吗?”
徽君站起来,道:“二姐,你是为曹妃抱不平吗?皇兄是陛下,他的事情自有他自己做主,母后怎么好去干涉?”
徽鸾道:“可是明知道皇兄做得不对,也不阻拦吗?”
王沅挥手让乐师下去,脸上的笑容收起来,“先帝传位陛下,且朝中有大臣辅助,若是陛下做的不对,公卿们自会规劝。曹氏上书固辞皇后之位,董氏有有子,封后也算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徽鸾被她们堵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跺跺脚转身就离开了。徽君很生气,“二姐未免也太无礼了,母后养育二姐这些年,在二姐心里竟然不如那曹氏。”
王沅拍拍女儿的肩膀,“别生气了,等徽鸾再碰几次壁就知道该怎么处事了。现在大周是你们皇兄的大周,他已经成年,可以决定一切,就是母后也难改变他的主意。”
徽君心里突然有些害怕,她已经察觉到了,父亲是皇帝与兄长是皇帝的区别,父亲比兄长可靠多了,她紧紧靠着王沅,王沅揽着她的肩膀,“别怕,一切都有母后在呢!”
公孙柔嘉叮嘱道:“你可不能像徽鸾一样任性,先帝可以包容你,现在的陛下未必能够。徽鸾她不太明白,她以为现在还能像先帝在时一样恣意妄为,她这个性子,迟早会吃亏。”
董氏当了皇后,王沅将掖庭交给董氏管理,但之前椒房殿的中宫卫尉被她带到长秋宫来,只说用得趁手了。董氏本也不愿意用王沅的人,她住进椒房殿后就开始安插自己的人,王沅并不在意,她有自己的中宫卫尉,王骏任卫尉及右将军,董氏跳地再欢,她也能够控制局面。
掖庭的事情王沅不太关心,但朝堂上的事情她时刻关注着。李湛为李顼选定了已乐陵侯石坚为首的四大辅臣。周堪是太子少傅,为李顼讲经释意,再加之李顼从小由儒生授学,很尊敬儒生,所以四人之中,李顼最看重姚彦与周堪二人,姚彦屡次在李湛面前力保李顼太子之位,李顼对姚彦尤其礼遇。
姚彦与周堪两人极力向李顼推荐贤能的儒生,李顼都加以重用。一时之家,朝中很多重要的位置都被儒生占据,民间纷纷赞颂李顼的贤明。
王淑与方云娥进宫来探望王沅,见她神态平和,道:“你能想得开就好,好好照养五公主与东海王,以后他们长大后也会孝顺你的。”
王沅挑眉,打趣道:“姐姐,我为什么想不开?现在的日子过得挺自在的,至于陛下,他到了那边有余皇后陪着,也不会孤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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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淑笑了笑,说起别的事情来,“舅父深得陛下的信重,姚家在长安城可是风光无限,家门口车水马龙。魏丞相年老已经向陛下上书乞骸骨,现在人人都传言丞相之位非舅父莫属。”王淑讽刺一笑,“如今王田两家已经不再与姚家往来。”
王沅道:“先帝在时,更重视魏相,现在舅父算是等到了真正赏识他的人,可喜可贺呀!”只是就不知道本该是辅政大臣之首的乐陵侯石坚是怎么一个想法了。
王沅叮嘱方云娥,道:“让二哥向敬重先帝一样敬重陛下,不可得罪石显等人。”方云娥点头答应下来。
王淑笑道:“那石显不过就是宦官,有何可畏惧的?”
王沅摇摇头,说:“我不是畏惧他。只是石显此人精通律令,熟知前朝典故,这是先帝都称赞过的,而且石显随时侍奉在陛下身边,陛下十分宠爱他,所以这种人轻易还是不要得罪。不过也无须刻意恭维他,二哥尽好自己的职责足够。”
姑嫂三人说着话,春燕过来禀告道:“太后娘娘,安阳公主求见!”
王淑站起来,道:“我与安阳公主素来无什么交情,就先离开了。”方云娥也站起来想走。王沅无奈道:“随你们吧,唉,其实我也不大愿意见这安阳公主。”
“这就是为何?”王淑奇道。
王沅叹气,“今年是徽君的及笄之年,安阳公主每次见我必定会邓恂与徽君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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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云娥笑道:“听闻邓恂是个年少多才,人品端方的好儿郎。”
王沅道:“这是徽君的婚姻大事,总要问过她的意思,她现在一派孩子气,对男女之事根本不懂,推说要按照年纪来,要等几个姐姐们都成了婚,她才成婚。她对邓恂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我正打算直接拒绝安阳公主。”
王淑与方云娥纷纷道:“嗯,徽君不愿意,是不好拖着邓恂,该早日跟他说明白。”
安阳公主带着石嫱一道进宫,互相见过礼后,安阳公主笑道:“徽君呢?”
王沅道:“她去徽妘那里了。”
安阳公主轻轻拍拍石嫱的手,“你是小辈,去跟公主们玩吧。”石嫱推辞了一番,就跟着侍女走了。
王沅趁机把徽君的意思给安阳公主说了,安阳公主沉吟道:“恂儿很喜欢徽君,不愿意另娶他人,算了,反正两个孩子年纪都不算太大,随他们去吧。”
李珣下了学过来长秋殿,他拜过王沅与安阳公主,安阳公主将他搂在怀里,“好孩子,姑祖母好久都没有见过你了。”
李珣满身都是不自在,他说:“姑祖母,我已经长大了。”
安阳公主忍着笑道:“好好,我们的东海王殿下是大人了。”然后问他读什么书,李珣认认真真回答。安阳公主愈加喜欢他,也替他惋惜,若是先帝能多活几年,这个孩子就是太子……
最后李珣说:“母后,姑祖母,我还有课业没有完成,就先告辞了。”
王沅让人送他离开,安阳公主突然小声说:“这次进宫,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来告诉你。陛下亲近姚彦、周堪等儒生,日渐冷落乐陵侯等人,乐陵侯很有些不忿呢,嫱儿从娘家回来说,她父亲都快气病了。你让人劝劝你那舅父,这治理天下,不光是靠儒生,外戚、宦官也是必不可少的,甚至他们的荣华富贵都系在陛下身上,陛下才是真正离不开他们。你让姚大人处事尽量圆滑些,不要得罪了外戚与宦官。”
王沅道:“您今日与我说这些话,可见是真心为着我好。只是我娘家与姚家早已经不再往来,我家正是姚家所鄙夷的外戚之流呢!”
☆、第 172 章
172 第 172 章
现在姚彦正是志得意满, 大展拳脚的时候,怎么肯听人说这些扫兴的话?王沅想起小时候姚家的教养之情,叹了口气,还是派人去跟王淑说了一声,让王淑找机会跟姚夫人说,由姚夫人去劝姚彦。
王淑后来跟王沅说:“我都跟舅母说了,舅母也很为难,她实在劝不动舅父, 姚家现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甚至有人还私下传言, 想做官, 只需要走舅父的路子就行了。”
王沅摇摇头,道:“他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大祸临头。”
“夫君也是这么说吧, 所以现在在朝堂上夫君与舅父已经不大说话了。只是我想舅父毕竟是太傅,算是陛下的老师,陛下应当会看在师徒情面上对舅父网开一面吧。”王淑道。
“天家连父子亲情都不顾,还顾得了什么师徒之情,陛下这人柔仁,或许会对舅父网开一面, 但陛下身边的人呢, 舅父挡了他们的路,姐姐你觉得他们会轻易放过他吗?”
果然, 朝堂中的事情还在恶化,姚彦在听闻董氏之所以能够当上皇后是因为石显在李顼面前为她说了好话。他认为阉人品行不端,只知媚上,于是上书李顼道,中书令职责重大,应该由贤能的士人担任,而且自高祖建国,本没有设中书令一职,后太宗皇帝晚年耽于享乐,不愿受朝臣拘束,因此设中书令一职,置于丞相之上,协助天子处理政务,任用宦官担任中书令,根本不符合旧制。
姚彦此举彻底激怒了中书令石显。石显立刻对李顼说,“陛下,姚彦这是在打击异己,他与周堪举荐了众多儒生担任朝廷重职,这并非是真心为着大周,而是在结成朋党,专擅权势。 ”
李顼惊道:“姚太傅此人风光霁月,不慕名利,不至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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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显道:“陛下,臣说的是实话。魏丞相年老,将要乞骸骨,听人说,姚彦对丞相之位势在必得呢,您不得不防啊,姚彦这是想要成为第二个冯熙。”
冯熙两个字将李顼心里的恐惧引出来,至今他还记得冯熙还在时,父皇的小心谨慎,母后与他的战战兢兢,唯恐一觉醒来,他们母子的性命就没了,尤其是冯氏做皇后的那几年,李顼担忧极了。现在他是绝对不会容许再出现一个冯熙这样的人的。
但姚彦毕竟是太傅,而且屡次在李湛面前力保李顼,他有些犹疑,“姚彦毕竟是太后的舅父,不如朕先与他说一说,若是他能改,就再好不过了。”
姚彦是能言善辩的儒生,难保他到了陛下面前,几句话一说就另陛下改了主意,石显忙说:“陛下不可。那姚彦虽说是太后娘娘之舅父,但是王家武将出身,姚彦是士人,两家人素来没有什么交情。而且姚彦此人,每常在家,常与人私议石、余、王等外戚过失。先帝临终时,令乐陵侯、王侯、姚彦、周堪四人辅政,姚彦非议乐陵侯、王侯等人,这也是对先帝的不敬,这可是犯了杀头的大罪。”
李顼觉得太过,道:“不至于吧。”
石显本是故意把罪名说的严重些,李顼不同意,便又说:“那不如将姚彦、周堪等人召致廷尉,由着廷尉公正地处理这件事。”
李顼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就同意了。
姚彦等人下狱的事情王沅是从王骏的口中知道的。王骏道:“舅父此人傲骨铮铮,但不知变通,他私下对宾客们说‘外戚在位多奢淫’,然后又上书陛下罢免石显,任用贤明的人来担任中书令。这下子外戚、宦官都得罪了,而这两种人偏偏又是陛下所信重仰仗的人,满朝上下谁敢替他说话?”
王沅突然问道:“二哥,你近来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王骏道:“我不参合这些事情,倒还好。只是舅母上家里来求情,哀哭不绝,可我的立场又不好去替舅父说话。”
王沅想了想,道:“陛下处事优柔寡断,姚彦对他有恩,陛下不会这么狠心对待他,必定了石显等人在作怪。”杰米哒王骏苦笑:“石显等人现在对舅父犹如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舅父这人,唉!”
王沅道:“外祖家抚养过我一场,毕竟于我有恩,我先试探陛下的意思,舅父若是出狱后,就让他致仕吧,这样还能保住晚节。”
于是,李顼过来请安的时候,王沅趁势对他说:“我听闻陛下将姚太傅,周少傅等人下狱,姚、周二人是先帝亲自为你选定的授业恩师,且又是辅政大臣,敢问陛下,他们二人究竟犯了何事,以至于陛下要将他们下狱?”
李顼一时讷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毕竟石显所说并没无凭据。
王沅目光如利剑一般,盯着李顼,问道:“莫非陛下是对先帝有所不满?”
李顼顿感到一股威迫,忙站起来说道:“太后,朕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朕没有将他们下狱,只是让廷尉询问他们一番。”
王沅继续说道:“可我听人言,姚彦、周堪等人确实下狱已有两日。”
李顼道:“想来是谒者会错了朕的意思,朕必将重罚他们。”
“陛下刚继位,当为天下施仁政德化天下,而不是问罪与恩师,将姚彦等人赦免了吧。”
李顼恭谨地说:“太后您的教诲,朕都明白了。”
回到建章宫后,李顼问责石显,石显忙叩头认错,痛哭流涕的表示忏悔。李顼本想责罚他一番,但是董皇后劝道:“陛下,您不可因外伤内啊,石显的所作所为都是一心为着陛下,全无半点自己的私心。姚彦毕竟是外臣,或许他像冯熙一样想要独揽朝政,但石显他是内臣,无家室,不会结党营私,这样的人才是陛下真正该信任的人啊。”杰米哒李顼觉得董皇后说的有道理,于是免了对石显的处罚。次日乐陵侯、王骏等人商议释放姚彦、周堪的事情。
乐陵侯道:“姚彦、周堪可释放,只是为着陛下的颜面,同时让他们更加恭谨地侍奉您,陛下可收回光禄勋印绶,将周堪变为庶人即可。”其实按照他的意思,最好两人一起贬了,只是姚彦毕竟是太后的舅父,还得考虑太后那边。
王骏对这两人本就没有好感,如果朝堂上都是儒生得志,那作为外戚的他也没什么立足之地了,于是道:“陛下,臣认为大司马说的有道理。”
李湛下了诏书释放姚彦、周堪。之后,王骏亲自上门拜访姚彦,暗示姚彦致仕,姚彦大骂道:“陛下就是被你们外戚宦官之流给蒙蔽才会做出冤枉忠良的事情来,我岂会怕你们这干小人!”
自王沅成为皇后之后,再无人这么当面骂过王骏,如今的王骏位高权重,连陛下都敬让三分,现在兜头盖脸被姚彦指着鼻子骂小人。他气极反笑,道:“姚太傅这次能出来也是多亏了太后娘娘在陛下面前说话,没想到你竟然一点也不领情,也罢,姚太傅以后好自为之吧。”
王骏一甩袖子准备离开,姚夫人忙劝道:“将军不要生气,你舅父他太耿介了,一时之间难以改过来,我慢慢去劝着。”
王骏冷笑道:“姚太傅如果下次入狱,夫人您可千万不要上我王府了,告辞!”
王沅得知后,并没有感到意外,姚彦有一股读书人的气节,是属于认准了死理,撞南墙都不回头的那种人。她叹息道:“姚彦活不了多久了。”
公孙柔嘉道:“你是太后,若想保护他,应该可以做到吧?”
王沅摇头,“我可以救他一次,两次,但不用永远替他善后。姚彦想恢复古制,推行礼乐教化,但治理国家,哪里能只靠儒道?姚彦一味推举士人,排斥外戚、宦官,现在朝堂一片混乱,这对于天下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而且姚彦满口儒术,可有些时候却经不起细敲,当初羌人叛乱,军粮缺乏,有人建议以谷赎罪,以弥补粮困,但姚彦反对,说什么于教化无益,冠冕堂皇的道理说了不少,但丝毫不关心军粮如何解决,羌人叛乱怎么处理。”
公孙柔嘉笑道:“姚太傅出身富贵,这些事情自然想不到,而且就算想到了,也不愿意去关注。”
王沅感叹道:“先帝曾说,霸道为主,儒道辅之。先帝受过牢狱之苦,在民间生活二十年,了解民生的艰难,所以才能说出这句话啊,姚彦只怕是连五谷都分不清。”
公孙柔嘉道:“士人、外戚、宦官各有用处,太宗皇帝、先帝都能平衡他们。只是陛下太过柔仁,不能知人善用,根本控制不了,才会导致现在的混乱的局面。”
“这话也只能咱们私下里说说了,历朝历代,总是圣明的君王少,姚彦与石显之争,总会分出一个胜负,只看到时候是士人专权还是宦官专权了。”
话是这么说,但王沅心里很明白,姚彦不会是石显的对手。
☆、第 173 章
173 第 173 章
过了两个月, 李顼又渐渐想起姚彦的好处来,于是下诏封他为关内侯,许姚彦每月初一、十五觐见,姚彦起复起来。
这个时候,若是姚彦谨慎自持,石显等人给太后的面子,还是能容得下姚彦。但姚彦之子姚会趁机上书为父亲申诉下狱之事,要求李顼严惩石显等人, 这下捅出大篓子来了。
石显等人认为姚会此举是姚彦授意,立刻就对李顼说:“姚彦犯事, 陛下您为着师徒情谊,仁慈地放过了他, 如今他又让他的儿子上书申诉冤屈, 这完全是置陛下您的颜面不顾!姚彦对陛下您不敬, 这是大罪,应当下狱由廷尉问责。”
李顼想到之前让姚彦下狱的事情来,他摆摆手, 道:“还是算了吧, 朕本打算升姚彦为丞相, 也不必了, 让他在家吧。”
石显犹不肯放过姚彦,继续说:“姚彦结成朋党, 独揽朝政,不知悔过, 身怀怨怼,还行置陛下于不义,这样的人就该让廷尉审讯一番,日后才能更加恭敬地侍奉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