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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真的?你有孕了?”薛青旂站在她面前,低声问。
    归晚没看他,但感觉得到高大的他带来的一股压迫感,她默然点了点头。
    “多久了?”
    “不足一月。”
    薛青旂心都快跳出来了,他屏了口气又问:“你有意中人了?”
    余归晚蓦然抬头,仰视他,目光纯澈没有半分闪躲。然这一望,直直撞向薛青旂心头,他心猛然颤动竟有些后悔问了这句话,他不想听那个答案。
    “没有。”她答道。
    薛青旂微愣,随即长叹了一声,略带伤感。
    说实话,他这反应让归晚有些失落。虽她不对他抱任何希望,但掏心窝地说,眼下这境况谁不愿有个能理解自己的人。
    归晚打量面前人,薛青旂长相清秀,细眼耸鼻,唇不薄不厚,一切都刚刚好。他是英俊得没得挑,然骨子里透出的儒雅气质更让人沉迷。想来如此高门玉郎,爱慕他的千金定然不会少,没猜错的话方才那位二表姐便倾慕于他吧。既然选择这么多,他何需在乎自己。
    如是,归晚也想开了。不过到底是他救了自己,她垂眸对他揖了一揖,恬然道:“归来这么些日子,一直没机会向您道谢。今儿请您受我一拜,谢您送我回来。若非您,我还不知要流落何方,只怕……”
    “我娶你。”
    突然被他打断,她反应了会儿,旋即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四目相对,他也看清了她。
    接她回汴京的路上她一直病着,浑浑噩噩加之行程匆忙,他根本没机会细看她。这会端详,他发现她长开了,褪去了稚气,当初的小姑娘已经出落成亭亭少女,像含苞初绽的花,娇得让人挪不开目。
    他视线在她脸上扫着,从宛若星辰的双眸,到她小巧的鼻子,樱红的嘴唇,修长的颈脖……最后落在她若隐若现的胸前,他蓦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你不必如此,这天下好姑娘多得是,我已经……”
    “余归晚,我对你是何情义你不清楚吗?”薛青旂再次打断她。“三年前我便钟情于你,过去没变,如今也不变……我娶你。”
    归晚惊住。此时此景,若说一点不动心那是假的,她怎都没想到薛青旂会痴情到这般,她为之动容,却还是问了句:“你都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何事吗?”
    “不想。”薛青旂笃定道,“我只知你愿嫁我便好。至于这孩子你也不必忧心,我会尽快娶你,日后这孩子我便当亲生来养,没人会察觉的。所以为了你自己的身子,千万别做傻事。”
    说到最后一句,他眼神无限温柔,看得归晚心都软了,居然有点羡慕起原身来。她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能有这么个完美的未婚夫,可惜她命短,倒让自己钻了空子。余归晚突然觉得,自己若是不答应他都对不住原身。
    她看着他会心而笑,点了头……
    商定妥,青旂便急着要带归晚去见老夫人。离开前,归晚忽而瞥见了芙蓉丛后的一抹鹅青。她稍顿,含笑朝着那方向半揖,清冷地唇语了句“谢了”,便脸色一冷,带着林嬷嬷随青旂去了。
    芙蓉丛后,祁浅恨恨地扯下一朵芙蓉花揉在手里,恨不能揉的是眼前人。见他们走远了,重重地“哼”了一声……
    第4章 煞神
    薛府大书房,薛冕坐在几案前,摩挲着牙雕麒麟摆件,一脸煞气地盯着两浙路送往枢密院的文书。
    “江珝率燕军抵达杭州,三日功夫便断了东越乱党的援军。今儿奏疏抵京,道杭州已被收复,叛军气数将尽,平定两浙路计日可待。”
    坐在对面的门客石稷点头。“云麾将军战无不胜,果然所到必平。”
    “所到必平?!”薛冕冷哼,猛地将手里的麒麟扣在案上,愤懑道:“先生好端端的一步棋,偏就让他给毁了!”
    两浙路富庶,在大魏十二路中最为发达,只它一处税收便占了国之四成,故而两浙路宣抚使一职向来炙手可热,其势力可直接与朝臣匹敌。余怀章任杭州知州期间政绩斐然,不久便被提任宣抚使。
    得两浙路者得朝野,若能把宣抚使纳入麾下,薛冕在朝的地位便是无人能撼。薛冕看出了余怀章的潜质,欲与他联姻。儿女亲家,一荣俱荣,可没曾想的是自薛冕兼任枢密使掌管军政以来,每每对两浙路进行辖区整顿,余怀章都不予以配合,更是拖延为朝提供军饷。
    余怀章功名显赫,没人动得了他,这成了薛冕的心病。不过老天还是给了他一个契机。去岁东越余党叛乱,其势汹汹,以燎原之势先后攻克了睦州,遂安……直趋杭州。
    余怀章屡次上书,朝廷却只派了宁远将军秦龄前去支援,眼看着杭州被困,薛冕才举荐党羽贺永年为两浙路招讨制置使,调用陕西六路藩及汉兵南下镇压。
    可贺永年到了江宁,便以观望筹措为由止步不前了。
    这就是石稷为薛冕出的计策——
    制置使乃临时性军事统帅,因战而设,战毕即撤。不过贺永年若能顺利拿下杭州,平定叛乱,那么薛冕一本奏章递上去,贺永年完全可以依功直接接任两浙路宣抚使。如是,提拔了贺永年不说,更成全了他自己。
    但这有个前提条件,便是余怀章不能存在,这也是贺永年止步的原因。
    他若是去早了,顺利解救杭州,安然无恙的余怀章还是两浙路宣抚使,贺永年等于出人出力为他人做嫁衣白忙了一场。所以他在等,等余怀章扛不住,杭州破城之际,他再挥师南下,那么宣抚使的官职便稳入囊中了。
    一切算计的刚刚好,只可惜被江珝抢先了一步——贺永年还没从江宁发兵,方定雁门局势的云麾将军便南下,一举将杭州收复。
    为督促贺永年,薛冕还特地遣儿子青旂去了趟江宁,可还是没赶上。眼下贺永年无功可居,到手的肥肉要落入他人之口,薛冕怎能不郁闷。
    “……余怀章还没处理掉,如今又多个江珝。他是何人?我虽理军政,然半数兵权握在他手,他燕军势力不容小觑,连皇帝都对他敬让三分,两浙路万不能落入他手!”
    薛冕愁容满面,石稷劝道:“相爷不必忧忡,云麾将军志在收复燕云,对地方政权不甚有意,我们尚有转圜余地。”
    “人心不可测。两浙路是块肥肉,没吃到便罢了,只怕吃了就吐不出来了。”
    “相爷便没想过他为己所用吗?”
    “他主战,我主和。政见不合,谈何容易!”薛冕无奈叹声。
    然石稷却沉思良久,兀自笑了。
    “小人倒是有一计,许能让他回来……”
    ……
    薛青旂带着归晚对老夫人表明心意,杜氏的一块乌云散了。没想到他如此重情义,不但挽救了外孙女的名声还保住了孩子,她感动得眼眶都红了,待他一走便嘱咐外孙女,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薛家,这件事万不能再张扬了。
    说到这,归晚颦眉不语。杜氏忽而明白什么,问道:“青旂是如何知晓的?”
    归晚没犹豫,把事情经过道了来。她如何去的小花园,祁浅又说了什么,一字不落,甚至是提到薛青旂的话——
    眼看着祖母脸色都变了,归晚猜到她是看懂了这出戏。其实寄人篱下,归晚并不想挑拨是非,他人如何与自己无关,但唯独此事不行。亦如祖母方才所言,这不仅关乎两家颜面,更关乎她的命运,大意不得。
    该说的都说了,老太太没再多言,唯是吩咐林嬷嬷照顾好表小姐。
    接下来的几日,祁浅再没来过。听闻她因冲撞长辈被祖母罚,在小祠堂里抄了三天的女诫。与此同时,府里再没人提及归晚有孕一字,好似这事便从未发生过……
    后院东厢房里,丫鬟给二小姐揉手腕,力道没控制好,祁浅嘶了一声,斥道:“轻点!胳膊都被你捏断了!”
    梁氏摆手,遣小丫鬟下去,自己握着女儿的手腕轻揉起来。
    祁浅看着母亲怨道:“抄了三天,手都僵了祖母也不肯让我少写一字。为了那丫头,我们累死她都不会心疼,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她亲孙女!”
    “罚你便对了,叫你多嘴!”
    “母亲,连你也说我!”
    祁浅气呼呼地要抽手,却被被梁氏按住了。“得亏是薛青旂,若余归晚的事让外人知晓传了出去,咱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还想不想嫁了。”
    “我就是瞧不惯她!”祁浅嘟囔道,“本来就是外姓人,非宠得跟个嫡孙女似的。从小到大,有她在我何尝被祖母放在眼里过?偏心也不带这么偏的!”
    “那就该怨你祖母,不该怨她。”
    “为何不怨?她受宠便罢了,偏做出那见不得人的事,污了身子又揣了个不明不白的孩子,她就该被人唾弃,居然还妄想嫁给薛青旂,凭什么?凭什么?”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薛家公子!”梁氏冷哼了声,见揉得差不多了,把女儿的手甩了过去。
    被母亲点破,祁浅窘迫,可心里更委屈,便索性道:“是又如何,薛青旂英杰俊才又风流翩翩,京城哪个姑娘不喜欢,我就是爱慕他又如何!怎她余归晚能嫁我就不可以,就因她有几分姿色?我才不甘心,好事都被她占去了,都这般破落还有人要她!”
    梁氏摇头,方要开口又被女儿堵住。
    “别说什么青梅竹马,他们才见过几次,一张巴掌都数的过来,还没有我和他见得多呢!她余归晚知道薛青旂喜欢什么,有几位好友,爱去哪个酒楼,常听哪个曲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她是关注薛青旂许久了,梁氏不由得皱眉,叹道:“你当母亲不想你嫁得好吗?若是能嫁青旂,别说是余归晚,就是老太太也拦不住,我必让你嫁得顺当。”
    祁浅猛然抬头,一脸的期待,可梁氏又道:“但是你嫁不得。”
    “我嫁不得余归晚就嫁得,她到底比我好在哪了!”祁浅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瞎说!她哪里比得过我女儿,我女儿强她千百倍呢!”梁氏哄道。“可这不是你比她好就嫁得了,这嫁人也得讲究门当户对不是。右相哪是我们高攀得起的,余归晚不也是仗着父亲和薛相同窗之谊,你当薛相现在还愿儿子娶她?我看未必,尤其余怀章失了杭州,不落罪都是阿弥陀佛了,薛家岂会同这样的人家联姻?我看薛青旂也不过一厢情愿说说而已,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哪是他决定得了的。所以你不必惦记那不该惦记的了,你以为就你深情?晋王郡主为了薛青旂茶不思饭不想,相思多年,人家不是比你更深情,地位更高。”
    “哼。是啊,人家是郡主,我算什么,不过是个兵部侍郎家的女儿罢了!”祁浅赌气道。
    梁氏瞧着女儿的酸样抿唇笑了,揽着她哄道:“这天下英才又不止薛青旂一个,何必非要揪着他不放,我瞧着那云麾将军便不错。”
    “谁?”祁浅惊得险些没跳起来,“沂国公府的江珝,那个‘煞神’?”
    梁氏拍了女儿一巴掌。“什么‘煞神’,姑娘家没个规矩!”
    “外面都这么讲的。谁不知道他,自幼在强虏占据的幽州长大,脾气霸道得很,狂傲便罢了,还心狠手辣杀人如草芥。听闻他随父从军时帅印被偷,他独自骑马去追直接将贼人斩于军前,手起刀落眼都不见眨,那时候他才十三啊!十五岁干脆冲入敌营直取敌将首级……对他哪个不闻之色变,在战场上如此也就算了,他还把嫡母关在佛堂不问世事,府里上下谁提到他不带着三分怵。这人必然性情古怪,不然何以至今未曾娶妻……”
    祁浅叨咕着,忽而反应过来慌恐道:“母亲,你不会想让我嫁他吧!我不嫁!”
    “不嫁是你傻!”梁氏瞪了她一眼。“那可是沂国公府,高祖打下江山时公侯封了那么多,你瞧见哪个是世袭罔替了,只有沂国公。为何?还是不是功勋赫赫,皇恩永固。这大魏半数的兵权都握在沂国公府的手里,而沂国公府谁说得算?自然是江珝,就连皇帝见了他都要以礼相待,何况是右相。你若嫁了他过门便是诰命夫人,连你大伯母地位都不及你,到时候看你祖母还敢不把你放在眼中?”
    “还有,你不是瞧不过余归晚吗?咱不说她到底嫁不嫁得了薛家,便是嫁了,薛青旂也不过一翰林知制诰,你可是直直把她比到金池底啊!”
    倒是这么个理。富贵且不言,谁不盼着高人一等为众仰视,把那些不待见自己的人统统踩在脚下,想想都心畅气顺。祁浅心动了,可虑及那些传言还是有所忐忑,犹豫不肯。
    梁氏知她顾虑,遂道:“我是你娘亲,会害你吗。江珝好歹是个英雄豪杰,性格虽怪异了些,可人家军事上天赋异禀,文采上纵横恣肆,也算个奇人。京城不乏爱慕者,只是这么些年南征北战耽搁,话传得难听罢了……”
    “不对啊!”祁浅突然唤了声,盯着母亲质疑道:“方才还讲门当户对,道攀不起薛家,这会儿就攀得起沂国公府?哪来的道理!”
    梁氏闻言抿唇笑了,神情好不得意。“这事你不必管,只要你愿嫁,母亲必让你遂意……”
    ……
    杭州,府衙。
    燕军副将曹靖已经在书案前站了半个时辰了,而书案对面,那张英俊的脸没有一丝表情,轮廓硬朗,精致如雕刻——美,却让人欣赏不来,看得人心惊肉跳。
    “将军,您如何定的?”曹靖试探着道。
    江珝目光未动,盯着案上的赐婚诏书,薄唇轻挑哼了声。
    曹靖急了。“将军,您不能应下,什么褒奖您平雁门定杭州,不过都是借口,皇帝突然赐婚就是要召您回去,想来这一切都是薛冕的计!只要您撤离,贺永年必夺两浙路,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我知道。”江珝淡然颌首,“就算回绝,皇帝也不会让我留在这的,况且我也意不在此。”
    自己已然手握兵权,皇帝如何还会把富庶之地交与他。江珝也从未想过要占两浙路,他匆匆南下解杭州之围,为的是救情同手足的秦龄,可惜他还是来晚了……
    “那也不能应啊!”曹靖迫切道,“赐谁不好,偏是开国侯府的小姐。祁孝儒是右相属官,而祁孝廉又对薛冕向来唯马首是瞻,薛祁两家还有姻缘在,他们关系如此密切,这分明是要拉您入麾下,落实薛党的身份啊。此计一举两得,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江珝眉心微蹙,陷入了沉思。
    曹靖想了想,又问:“难不成您是为了北伐?”
    江珝生长于幽州,自小立志收复北虏铁蹄下的燕云。此次雁门大捷正是个突破口,乘胜而击,必将拉开收复燕云的阵势。他几次上书,但都被保守的皇帝给驳了回来。而今这便成了赐婚的附加条件,只要他回京,皇帝便准他北伐。
    将军犹豫的原因许只有这个了。曹靖心焦地等着回复,却见江珝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地在诏书上点了点,道:“余怀章如何了?”
    突然问这个,曹靖有点怔,无奈摇了摇头。
    江珝轻叹,冷冷清清地,道:“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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