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谈妥,老夫人便谴了人去知会二房一声,请之过府,说是一大家子一起用午膳,自己有事要说。又唤来王府一众管事,当场宣布了顾怀瑜的身份。
下人间难免碎嘴,也就借此让他们先将这消息传出去好了。
荣昌王府一共两房,长房也就是顾怀瑜的生父林啸,生性平庸,没什么抱负。
二房的林炎曾经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都以为将来要继承王府时,却忽然暴毙,独留下二夫人江氏和两子一女。
大哥林修言岁数与林修睿差不多,二女林织窈比顾怀瑜大上一岁,还有一个小儿子林子谦,刚过七岁。
上任荣昌王死时还未上表立下世子,王府交到林啸手中,只怕会更加落魄,恰逢宫内甄选皇子侍读,老夫人便做主,讨了旧情争了两个名额,准备将两房孙子都送去宫内参选。
也不知怎的,中途突然生了变故。林修言在进宫路上,忽遭一伙黑衣人拦截,对方人数众多招招向着命门而去,林修言在解决大半之数后,终是不敌被人掳走关押。江氏哭红了双眼,整个林家都以为他小命不保时,他却安然无恙回来了,但甄选一事终究是耽搁了。
而林修睿运气较好,甫一进宫就传出了消息,竟叫二皇子一眼相中,爵位这才落到了大房头上。这些年二皇子才学愈发出众,在皇上面前颇为得脸,林修睿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也算是没有辜负老夫人一番苦心。
“娘,大哥、大嫂。”二房遗孀江氏甫一进门,就笑着打了声招呼。
林炎去了这么些年江氏也没打主意改嫁,守着自己丈夫留下的儿女,独自支撑起二房,相较于养尊处优的张氏,她要八面玲珑的多。
她不着痕迹打量了一下顾怀瑜,笑道:“哎哟,这孩子,长得真是顶顶标致。恭喜老夫人,又得一漂亮的孙女。”
说罢,她又向张氏见了礼,依旧笑吟吟:“我瞧着这侄女,长得比当年名动盛京的大嫂还水灵呢!还是大哥有福气。”
林啸朗声笑了几下,连道极是极是,在腰间被张氏掐了一把后,声音戛然而止。
张氏撇了眼低着头的林湘,不自然地笑了笑:“你啊,还是那么会夸人。”
张氏的娘家在遍地是官家的京中并不显赫,可人生得极为漂亮,年轻时引得多少女子嫉妒,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江氏。
当年求亲的人可算是踏破了张家的门槛,自家姑娘不愁嫁,张家便待价而沽,彼时老太爷还在,是以林啸一求上门,张家便应了这门亲事,也算是高攀。
可没过多久,张氏爹娘便相继而亡。张氏嫁给林啸后原是诞下一子一女,长子长得像林啸,而林湘则谁都不像,相貌平平,再打扮也顶多称得上清秀。
江氏心里还暗自唏嘘,许是张家气数全都应到张氏身上了,谁知这忽然冒出个顾怀瑜,竟比张氏年轻时还美上三分。
老夫人笑道:“贯是个嘴甜的!”言罢,她向顾怀瑜招手:“这是你二婶,和堂兄妹。”
顾怀瑜又挨个见好行礼,二夫人素来会来事,当即笑道:“方才在门口我就听下人说了,老夫人这秘密可守的好,我们都不知送了个千金去庵堂呢。”
老夫人淡声道:“除了你大哥大嫂,连修睿都不知,就怕这知道的人多了,怀瑜小命不保。”
江氏连称是这个理,随即亲热地拉过顾怀瑜:“如今回了家,以后多和兄弟姊妹们亲近亲近,空了便来二婶这边玩。”
顾怀瑜点头称是,就见旁边的林子谦蹬蹬跑过来,圆圆的眼睛在林湘和顾怀瑜身上绕了又绕,不解的问:“三姐姐怎么长得和二姐姐不一样呢?”
江氏拍了拍他的头:“小孩子懂什么,这世间哪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林子谦扳着指头道:“可张家表哥与表姐就长得很像啊?”
江氏一噎,在看到林修睿忽然黑下来的脸时,心中嗤笑,“这双生子有长得相同的,也有长得不相同的,不信你问问你大哥。”
林子谦半懂不懂,只能找自己心里一向最佩服的林修言:“为何双生子还会长的不同呢?”
林修言摸了摸他毛绒绒的发顶,神色不明:“许是上天见你三姐姐命苦,便给了她好样貌。”
自小没了爹,江氏和林修言兄妹二人便将所有的疼宠给了林子谦,养的极为单纯可爱,他看不懂大房几人瞬间沉下来的脸色,眼泛亮光看着顾怀瑜道:“三姐姐可真漂亮!大姐、二姐都好看!”
旁边的林织窈没错过林湘眼里闪过的复杂,瞬息间就回过味儿来了。她屈起食指敲了一下林子谦额头,笑骂道:“小白眼狼。”末了又对顾怀瑜颔首,算是道了好。
许是因为爹爹早亡,林织窈很是早慧,孤儿寡母难免被人欺辱,打小她就学会了坚强。不似时下娇柔少女,颇有点巾帼味道,一双剑眉,眉梢微挑,手中一支长鞭作伴,满身英姿飒爽。
顾怀瑜回礼,眉眼带笑看着林子谦,道:“你也很可爱。”
林子谦揉了揉额头,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含期待的说:“那你会来找我玩吗?”
顾怀瑜点头:“自然是会的。”
府中极少聚到一起,老夫人见顾怀瑜与人相处融洽,倒是有些欣慰。闲聊片刻,一行人便移步去了膳房。
各怀心思用完午膳,老夫人便谴了小辈们出门,留下几人在内商议着下月生辰的事。林织窈是个耐不住性子的,领着林子谦便跑到了外头玩耍。林湘和林修睿自是不愿与这几人相处,携手离开了。
花园里日头已经升了老高,斑驳的光影从新长的树叶间落下,春日暖风轻拂,将湖旁树枝吹得簌簌作响,旁边花台里,月季蔷薇开了半茬,端的是姹紫嫣红。
“大哥。”顾怀瑜出声叫住林修言。
林修言回头,目光微凝:“何事?”
顾怀瑜并不介意他的疏离,笑盈盈直言来意:“想卖大哥一个人情。”
林修言有些意外,他倒是不知一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有什么人情可卖给他的。但见她生的明艳妩媚,这般笑盈盈看着他,着实让他有些难以拒绝。
“你且说来听听?”
顾怀瑜不言,只从袖兜里取了一章巴掌大小的纸递了过去。林修言不明所以,却在接过去看了之后,神情忽然大变:“这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
“我自己画的。”她道。
顾怀瑜所言不假,那确实是她自己画的。
上辈子她在府内,就如同隐形人一般,没人会在意她,为避开那些鄙夷的目光,顾怀瑜常常偷偷一个人躲起来,因此也知道了不少秘辛。
只是那时的她,不欲做谋人性命的事,这些东西也就随着她的死,深埋于地底了。
林修言遇袭那日,交战中砍破一人后背,曾在对方肩胛骨处发现了这个图腾。他多方查探,线索最终断在了自己父亲身亡的事上,蛛丝马迹中隐隐透露出父亲遇害与之有关。他心中有怀疑之人,但这些年他倾尽全力,苦苦寻觅也没有进展。
没曾想,今日会在顾怀瑜这里看到。
林修言瞬间捏紧了掌心,沉声道:“你如何知晓这东西与我有关?”
顾怀瑜没有回答,只静静地看着他。
他顿了顿,无奈道:“你是谁?或者说,你有什么目的?”
“我只是想同你合作!”四周无人,她不担心被旁人听了去,也不绕弯子,直接说了出来。
顾怀瑜知道,往后与林湘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她无人倚仗,想要对上日渐势大的林修睿,定是死路一条,可就算死,她也不能让林修睿和林湘这辈子太如意。
林修言狐疑地看着她,好半晌才道:“妹妹怕是找错人了,我一介白丁,无权无势,有什么可和妹妹合作的呢?”
“江恂。”她缓缓开口,念了一个名字。
这还是前世林修睿从龙有功后,林湘得意忘形跑到她面前说的。
现如今商人属于下九流,偏偏林修言却不管这些,各行各业做到了极致,下九流未必还是下九流。
他改名换姓,暗中布了不少产业,赌坊、红楼、酒肆,都是最可靠的消息来源地。三教九流之人认识不少,在江湖上颇有名气。
凭着这些,没过上几年,已做到了大周最负盛名的商人。
他与林修睿的具体恩怨顾怀瑜不清楚,但她知道,林修睿是极其憎恨他的。在二皇子被立为太子之后,也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林修言的事,两人合谋随便安了个罪名,将他打入暗劳,悄无声息接手了悉数产业,暗中收买人心,屯兵养马,终登皇位。
片刻寂静过后,林修言死死盯着眼前的人,目光复杂道:“你究竟是谁?”
“自是如家包换的顾怀瑜。”不等林修言说话,顾怀瑜继续道:“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并非威胁而是讨好,目的只是想要保命而已。想必大哥早已知道,我被顾氏抱走虐养了这么些年,现下初回王府,与爹娘不亲,还有一个假姐姐在背后虎视眈眈,挂着顾这个姓,算不得真正的林家人。”
这些明面上、暗地里的东西,她相信,凭林修言现如今握在手中的势力,想要查清,简直是轻而易举。
林修言的声音悠悠然响起:“你既能知道这些,想来凭你的本事,即便无我,他们也害不到你。”
顾怀瑜摇头:“机缘巧合得了些先知,可手上无权,只能是任人宰割。你说对吗?”
林修言有片刻间的静默,两人遥遥相望,皆看懂了对方眼里的势在必得。
风乍起,有些低如呢喃的对话,随着风飘散。
“既是合作,我有什么好处呢?”
“抄家,夺爵,一切你想看到的,和你不能做的。”
“……好。”
第7章
新月如钩,暮色岑岑,府中燃起了灯笼,夜风一卷,橘黄的焰火在青石上投下诡谲的光影。
在与林修言谈妥后,这事也就成了兄妹二人的秘密,顾怀瑜对图腾的事知道的不多,但绝对是与林修睿有关。
作为交换,她将上辈子知道的信息交给了林修言,而林修言则出乎意料的许了她一条后路之后,又赠了她三间铺子,皆是在繁华之地,每月能赚不少。
她要对付林湘,银子这东西是必不可少的,这也是她为何找上林修言的初衷。
顾怀瑜敢对着他直言来意,就是确定他即便不答应,也不会将此事道出。原因有二,第一他是个聪明人,第二他最终的目的与自己殊途同归。
自林炎亡故,林修言错失机会,老夫人便对二房大失所望,不然这么些年也不会对二房的境遇不闻不问。
只是她未曾料到,林修言会如此大方,对于她这个知之甚多又尚无能力与他对抗的人,不仅没有痛下杀手,反而这么快就相信了。
犹记得她说出抄家、夺爵之言时,林修言不可置信的目光。
“你不怕我转身就将今日对话告知王府?”
“你不会。”
“何以见得?”
“就凭江恂二字!”
林修言微怔,转了话题:“就我所知,王府与你并没有深仇大恨,何以要做到如此地步?”
顾怀瑜嘴角的笑意加深,眼神却越发冰冷:“那么大哥呢?”
林修言笑了笑,将捏在手中的折扇看了又看,漫不经心道:“我心术不正,暗生嫉妒,自己没有的也想让别人没有。这样,你还是打主意同我合作吗?”
“彼此彼此。我这人生来心思歹毒,扭曲至极,自己过的不好也不想别人好。”
“呵,如此说来,你倒是像我亲妹子了。”林修言挑了挑眉,越发觉得顾怀瑜有趣起来,“既要合作,也总该透个底,你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他着实有些好奇,自己暗中的一切,连江氏和林织窈都暂且不知道,顾怀瑜是如何得知的?
“大哥可信庄周梦蝶?”顾怀瑜沉默了片刻,寻了个合适的说辞。
不欲透露太多,顾怀瑜半真半假隐去了一半,只把林修言生平,和自己往后的境遇说了个大概。
林修言听了后没说话,半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眼,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桩桩件件的重合,证明了我所梦不假,为免以后死的太惨,我只能寻求大哥庇护。”
“二皇子?”林修言把玩着折扇的手一顿,像是做了个重要的决定。
“既然你我梦中都死的那么惨,现下便好好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