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微妙
眼看着前厅里乱起来了,大伯母高氏被丫鬟扶起来后,不顾体面扬手就要打上柳氏,只是这是二房的院子,屋里伺候的本就以二房的奴婢居多,看见柳氏这个二夫人要挨打,她们哪能坐视不理,纷纷聚拢过来,明面上是劝架,背地里却偷偷把高氏和她的丫鬟推远了。
闹成这样,费氏的脸色彻底阴沉,怒不可遏的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够了,成什么样子。”
两边都住了手,柳氏回过神第一件事是回头找蓁蓁,刚才太乱了,她一时竟没顾上女儿,心里顿时愧疚不已,直到看见女儿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偷偷站到一边,远离了纷争,她这才微微放心。
费氏气的火气直冒,抿了口茶才勉强压下怒气,她方才没有及时阻止也是因为太过震惊,没人能料到柳氏那突然的举动,她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正要使出从前的花样,表面上两不相帮,然后暗地偏向大房,这时候门口又来人了。
进来的正是叶府的大爷叶锦元和三爷叶锦襄,兄弟俩虽是一起回来的,却不像是一路人,叶锦襄身上的官服未脱,看起来格外精神,叶锦元明显喝醉了,身上的酒气随着风一起从门口飘进来,蓁蓁皱了皱鼻子,仔细回想着上一世到底有没有这一出,可到底没什么印象了。
费氏看见两个儿子,盛怒中也硬是挤了一点笑意出来,“怎么这时候一起过来了?”
叶锦元没个正形,大咧咧道:“儿听说这边闹起来了,特来看看。”
他一说完,大夫人高氏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瞧瞧这说的什么话,难不成你还是来看热闹的!
幸而老夫人费氏知道她这大儿子惯来是这么个德行,就没放在心上,转而去看小儿子。
三爷叶锦襄说话则动听多了,他先朝费氏行了礼,然后才说道:“今日府衙无事,儿子思及父亲和二哥今日要归家,便点了个卯就回来了,恰在门口遇上大哥了,路上听下人说您在二房这边,隐隐有吵闹声,怕生了什么变故,就与大哥相携过来看看。”
听了这番话,费氏心里畅快多了,大爷叶锦元偷偷撇了撇嘴,心想好话都让老三说了,假的厉害。
他们路上也听了事情原委,叶锦元醉意上头,看见跪在一边的便宜儿子,想也不想上前一脚踹过去,边踹边骂骂咧咧。
“你个混小子竟然下这么狠的手,老子今天不教训你他日还了得。”
叶蓁蓁此时离楚凌渊不远,看见叶锦元踹过来,心里为他悬着心,依着楚凌渊那瘦弱的身板,叶锦元这一脚下去他不得躺半个月。
却不知为何,那一脚到了他背后竟然生生转了方向,直接踩空,叶锦元半边膝盖跪在地上,疼的眼泪直打转,两条腿生硬的掰着,姿势分外滑稽。
叶蓁蓁使劲闭了闭眼又睁开,她刚才眼花了?还是叶锦元喝醉了没站稳,本是注定落到少年身上的一脚,中途生了波折,逞凶者反受其害。
费氏一看儿子受了伤,顿时心疼了,忙叫丫鬟:“快把大爷扶起来,找个郎中给看看。”
叶锦元丢了脸,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疼的嘴里嘶气,“不忙,娘,我看这事就算了,让这混小子挨一顿家法,在祠堂里跪一夜。”
二房分明才是受害的一方,柳氏和蓁蓁却习惯性的被忽略了,叶锦元看也不看她们,只与费氏说话,屋里的下人有些同情柳氏,任凭她刚才连撒泼的法子都使出来了,在老夫人那里也不及大爷说一句话的分量。
谁也没想过,柳氏会在这时候开口,毕竟息事宁人才是最好的选择,可她偏偏开口了。
女子声音犹在颤抖,但说话语气却不弱,甚至有些强势。
“不成,不能这么算了!推人的是叶怀朗,蓁蓁对我说了,是凌渊救了她,你们不能为了遮掩叶怀朗的罪行,把一个无辜的孩子推出来受罚。”
叶蓁蓁十分认同她娘的话,高氏和叶锦元上来就想给楚凌渊定罪,不过是早就知道自己儿子行凶,想要楚凌渊代替叶怀朗受罚。
她出声回应柳氏:“是大堂兄推我,凌渊哥哥把我救上岸,女儿记得清清楚楚。”
清脆的孩童音落下,忍了半天的叶怀朗先反应过来,拎着拳头朝她扑过来,“臭丫头,你再说。”
叶蓁蓁心里一紧,她没想到叶怀朗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她,此时再躲也来不及了,他长得蛮牛似的,这一拳落下,必然去了半条命。
这般想着,方才的怪异感又来了,这次却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感觉有一股力量推向她的膝盖,她没站稳顿时跌坐在地上,小孩子身量小,就这么躲开了,叶怀朗那尽了全力的一拳没打到她,惯性使然往前扑去,最后竟然脸着地趴在地上。
“朗儿。”高氏一声惊叫上前去看儿子,费氏也慌忙起身,脸上是真切的心疼。
只有柳氏方才吓破了胆,一醒神就把地上的蓁蓁抱起来,双手勒的她生疼。
“囡囡,疼不疼。”柳氏说着就掉了泪,不管那边如何乱,把女儿上下左右看一遍确定她没受伤才罢,她亲了亲女儿的额头,眼睛里有心疼,有后悔,更有一股子从未有过的疯狂。
另一边叶怀朗被七手八脚的扶起,脸上蹭掉一块皮,鼻子冒血,他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子,还带出一颗门牙。
蓁蓁险些绷不住乐了,把脸埋在柳氏肩上才强忍住笑。
高氏恨得想上前撕了这对母女,一看费氏也是满脸不快,便恶人先告状,“母亲,你可要为朗儿做主啊,定是她们串通好了来害我的朗儿,你看看朗儿都伤成什么样了。”
没等费氏开口,柳氏直接抢过话,“高氏,你欺人太甚,你儿子日前行凶不成,今日事情败露又当众对我家蓁蓁动手,你们一家,你们……”
她气的说不出话,索性不说了,从身后桌子上摸了一个茶盏,使劲一磕,将碎瓷片握在手里,对着众人。
费氏又气又慌,呵斥道:“柳氏,你干什么,还不放下。”
柳氏却将那瓷片反手怼上自己脖子,赤红着眼睛,状如疯妇。
“今日不给我们娘俩一个说法,我必定血溅三尺,死在你家大门口,叫全扬州城的人都看看,叶府大夫人纵子行凶,还逼死妯娌,如此恶妇,天理难容。”
高氏惊讶的张大嘴,任她再横,此时也绝不敢说一句,那你就去死。
本朝看重官员名声,他们虽然不是显贵,但若因为内宅的事影响了公公和叶家几个兄弟的仕途,她就成了叶家真正的罪人。
就在局面即将失控时,叶家真正能做主的人回来了,当叶鸿生和叶锦程进来的那一刻,叶蓁蓁终于松了一口气,柳氏也把碎瓷片放下了。
在场的人大气也不敢喘,这事闹到老爷子跟前,谁也别想大事化了,随便遮掩过去。
前厅里人站了一排,唯独楚凌渊还在角落里孤零零的跪着,叶蓁蓁最开始心生怜悯,但此刻看着怎么都觉得怪异。
楚凌渊看似跪着,其实却没对着任何一个人,就像是他自己寻了一个角落,安闲又惬意的待着,他这行止如果换成坐姿倒是更合适一些。
叶蓁蓁觉得自己想多了,据她所知,前世楚凌渊在叶家受了很多委屈,怎么会惬意。
叶鸿生问清来龙去脉,看向柳氏怀里的蓁蓁,她方才被抱起来一直没放下,看来柳氏是真的害怕了。
“蓁丫头,你把当日的情形再详细说一遍。”
他没介意叶蓁蓁还被抱着,温和的问道。蓁蓁被柳氏放下,挺直身板站着一五一十的把真相说出来。
叶鸿生心里已经信了大半,毕竟让一个六岁的小丫头撒谎还要说的这般详细没有错漏并不容易,他斟酌片刻,开口问道:“当日除了大房的几个孩子,还有谁看见了?”
前厅里顿时沉默了,在这一片默然中,一个弱弱的声音十分清晰,循声望去,竟是三房的六姑娘叶芊芊。
“我看见了。”
稚嫩的声音一响起,众人的心也随之提起。
三婶婶沈氏当了半日的看客,这时伸手拍了拍叶芊芊的手背,安抚地看了她一眼。
“我看见大堂兄找堂姐要荷包,堂姐不给,大堂兄就把她推下去了,那个人是路过的,他把堂姐从水里捞上来。”
她又指了指楚凌渊。
蓁蓁暗中打量沈氏和叶芊芊,她这个三婶婶善于明哲保身,方才有那么多机会她不让叶芊芊开口,应该是在算计衡量,看她们和大房哪边最终赢过一筹,本来她们毫无胜算,仅在费氏的偏心上,她们就输了,于是沈氏乐得做个看客。
让她没想到的是柳氏今日是抱了拼命的想法的,又加上叶鸿生和叶锦程回来了,局势瞬间逆转,于是她让叶芊芊开这个口,也好做个顺水人情。
不愧是燕京沈家出来的姑娘,把控人心的手段真是厉害。
真相摆在面前,又有人证,叶鸿生哪怕平日里也多偏向大房一些,但到底没有失了公允。
“罚朗儿在祠堂跪一夜,对着祖宗排位思过吧。”
高氏还想求情,叶鸿生却道:“把孩子教成这样,也是你们做父母的过失,自行思过吧。”
他这已经是看在发妻费氏的面子上轻罚了,这夫妻俩还不知理,叶鸿生冷冷看了他们一眼,背着手离开了,过后,费氏也走了,大房的人灰溜溜的离开,三房最后走的,沈氏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没开口。
人散了之后,叶锦程终于有机会询问妻子事情经过,仿佛叶家上下都知道了,只有他犹在雾里,摸不着头脑。
柳氏满心的委屈,看见他这样,也没心思再说了。
叶蓁蓁折腾这一回委实累了,但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爹娘闹别扭,她随意看向旁边,这才发现,她竟没注意楚凌渊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好像总能被人忽视掉,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 蓁蓁:哥哥,你有小秘密吗?
凌渊:呵 (有杀气)
本章还有红包,期待小可爱们的留言。
第4章 假面
不知不觉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叶府厨房里忙碌了一阵,下人们进进出出给各个院子送晚膳,今日二房大闹了一场之后,府里的主子大都没什么心情用膳了。
本来叶鸿生和叶锦程从许州办差回来,是应该一家子一起吃顿团圆饭的,可现下叶老爷气的回书房整理卷宗了,费氏自觉地没敢去打扰,自己在屋里用的饭。
要说最难受的还是大房,大夫人高氏回房后,怒砸了好几个花瓶茶盏,对伺候的下人一顿责骂,过了许久方才平静下来。
大爷喝的醉醺醺的,腿也疼,不爱听大夫人骂人,寻了个漂亮的丫鬟给他捏腿,独自享受。叶怀朗这次伤得重,把厨房送来的清粥小菜摔得稀巴烂,捂着嘴让小厮收拾残局。
大夫人心疼极了,可叶老爷和二爷叶锦程都已归家,她还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把柳氏怎么样,不止如此,她还得拿出态度来,亲自把叶怀朗送去祠堂跪着,闭门思过。
回来之后,高氏越想越生气,看着一桌子没动过的菜,心里忽然有了计较。
二房的人她动不得,不过他们大房可有个现成的出气筒在呢。
她招手让自己的大丫鬟霞儿过来,“我记得前院管下人房的那个李海是你同乡。”
霞儿不知她想问什么,但还是下意识点点头。
高氏与她低声耳语几句,霞儿面上有片刻的犹豫和不忍,不过最后还是照着高氏的吩咐拿着钱找李海套交情去了。
叶府的下人房是府中单独辟出来给最下等的家丁门房住的,就在前院不起眼的一个斜角,一排背着光的低矮砖房,吃的用的都是管事统一发放的,而大夫人高氏口中的李海正是这里的管事。
叶家家底丰厚,养的下人不少,而今这里已经住满了,大多是三五个人一间,不过也有一个例外。
最西边那间是楚凌渊进府时,大夫人特意交代留给他的,难得的单间,可房间里空的约么只剩灰土了,还是旁的下人看不下去了,给搬了一张旧床,一张瘸了条腿的桌子,还有硬凑成的茶壶和两个茶杯。
这是楚凌渊来到叶家后的全部家当,他深居简出,平日根本见不到人出门,叶锦元嘴上说收养他,但府里没人把他当主子看,甚至稍微得些体面的下人,他都不如。
那副瘦的只剩空架子的身体一度让人以为他活不过当晚,神奇的是。第二日他照常出来领饭菜,并且这般活过了一日又一日。
下人房的人对此讳莫如深,他们都认为这孩子有些邪性,就说一点,从他住进来后,就没有一个人能把他的脸看全乎的,那遮挡了半张脸的乱发哪怕刮风都没揭起来分毫。
于是众人自发地不去招惹他,不为什么,越活在底层的人越明白,有些人和事不能深挖,多事意味着死得快。
李海并没想到自己能从大夫人那里接到这么个活计,半个多月前那孩子进府的时候,大夫人让他这里腾出一间房,说是他们院子住不下了。
这还能是什么意思,排挤呗。
府里都传那孩子是大爷在外头与别的女人生的,大夫人整日对着自家院子里的美貌妾室,已经够堵心的了。再面对一个十二岁的私生子,不疯掉才怪。
于是在大夫人的故意算计和大爷的不管不问之下,楚凌渊就沦落到这么个地方。
李海掂量着手里的食盒,心里想着事,险些一脚踩空了,大夫人是真狠,这食盒里装的不是什么下了毒或馊了的饭,而是一盘子活虫子,爬来爬去能动的那种,他想起方才底下的人挖完虫子装来给他看的场面,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李海搓了搓手臂,走到楚凌渊房门前,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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