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们见她和荣歆公主相谈甚欢,有些脸上带着讽意,有些更是暗地里骂着不要脸。
贺依兰忍不住一直朝那边看,直到叶静怡拍她的手,她才冷哼了一声回神。
“姐姐你看,她好深的心机,这就巴结上荣歆公主了,整日搔首弄姿勾引太子殿下不算,如今连公主和太后娘娘都给她哄去了,她凭什么,不就是长了一张祸水的脸。”
叶静怡淡淡说道:“好了,别再说了,你忘了今日的教训?”
贺依兰嗤了一声:“那算什么教训?一个县主而已,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不过是几日的尊荣,我等着看她知道真相哭出来的丑样。”
叶静怡自从上次栽了个跟头,行事越发滴水不漏,她也不跟着贺依兰骂人,只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妹妹是否知道些什么?”见贺依兰一脸为难的样子,她佯装失落,说道:“罢了,你若为难我就不问了。”
贺依兰犹豫片刻,到底没能憋住话,低声说道:“你看见洛王身边那两个席位了吗?”
叶静怡点点头:“看见了,是哪个宗室子弟的座位吗?”
贺依兰神秘一笑:“姐姐错了,那是给西羌使臣留的。”
叶静怡装作糊涂:“可这与刚才的事有什么相干?”
贺依兰凑近她耳旁,轻声说道:“关系可大了,西羌使臣是进京来与陛下谈和亲事宜的,你当县主是个随便什么破落户都能捡到的便宜吗?”
陛下想送叶蓁蓁去和亲?叶静怡眼光一闪,心里多了一丝庆幸。
沈皓安这些日子常常让人送些小礼物给她,也曾写信宽慰她,好不容易等到他有回心转意的念头,断然不能让叶蓁蓁再搅和了。
两人刚刚说完,便听到殿外的小太监高声说道:“陛下驾到。”
崇光帝比起上次见,似乎恢复了一些精神,没用陈何搀扶,脚步虚浮地走进殿内。
楚凌渊跟在他身后,换了一身朱红色锦袍,前襟上的龙纹气势慑人,身姿修长挺拔,一双凌厉的凤目扫向两旁。众人呼吸一滞,对比孱弱无力的崇光帝,不免产生了这一位才是九五至尊的错觉。
两人先后落座,崇光帝看了一眼身侧空置的座位,问道:“怎么不见皇后?”
荣歆公主起身回答:“父皇,母后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给您,所以就不来了。”
崇光帝脸色没什么变化,“嗯,那就养着吧。”
他苍老浑浊的目光看向荣歆公主身侧的少女,露出一抹隐含深意的笑,随即又看了看已经在位置上落座的西羌使臣,刚要开口,就听陈何低声说道:“陛下,群臣还等着敬献寿礼,和亲的事不如缓一缓再说。”
崇光帝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没理由让和亲的事越过群臣给自己贺寿的大事,遂道:“嗯,可以开始了。”
待群臣献上贺礼,崇光帝接受朝拜后,寿宴便算是开始了,宫人们端上珍馐佳肴,先从冷盘开始,又是热菜和瓜果美酒,看得人眼花缭乱。
蓁蓁偶尔抬头,目光总下意识地落在对面的楚凌渊身上,他执起一杯酒,表情散漫,慢条斯理地啜饮,对着四面八方望来的目光浑然不觉,仿佛那双倨傲冷冽的眼眸里容不下任何人。
但蓁蓁知道,楚凌渊一直在看着她,那若有似无的目光每每从她身上划过,便带来一阵难以忽视的战栗。她轻咳一声,连忙拿起了一颗宫人新上的桂圆,低头剥开桂圆的皮,滑嫩湿凉的果肉露出来,汁液沾上她的手指,她趁着别人不注意,低头悄悄在手指上裹了一下。
楚凌渊没有漏过这一幕,眸色渐深,喉结微微一动,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崇光帝一直留心观察着他,见到他有意无意的眼神往叶蓁蓁那里瞟,顿时不高兴地叫停了歌舞。
“今日西羌使臣到来,朕心甚悦,听闻你们西羌王有意与我北周缔结姻缘,朕感念西羌王的诚意,决定将明……”
崇光帝刚说出了第一个字,蓁蓁便直觉不妙,向崇光帝看去。楚凌渊杯中的酒已经饮尽,此时酒杯咚的一声落在桌上。这一声像是激起了什么隐藏不发的暗流,只听殿外响起了甲胄和兵器碰撞的声音,那声音缓缓朝华章宫前殿包围过来。
崇光帝心里一慌,嘴边的话顿时改成:“什么声音?何人在外喧闹?”
殿内的所有人都看向门口,比起光明温暖的殿内,门外漆黑的夜色里仿佛随时会窜出什么凶煞鬼魅来。
出乎意料的是,门口的小太监结结巴巴喊了一句:“太,太后娘娘驾到。”
眼见一个身着华服的端庄妇人走进来,众人连忙从座位上起身,跪下行礼:“请太后娘娘安。”
章太后在寿宴过半时忽然到来,崇光帝惊魂未定地请她坐下,脸色煞白道:“母后要来,怎不叫宫人说一声,朕也好前去迎接。”
章太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瞥见殿内暂退一旁的舞姬,说道:“怎么不继续跳了?这些老套的歌舞没什么好看的,哀家知道皇帝不喜欢,就让人准备了些特别的。”
崇光帝还没弄懂外面的兵器和甲胄声是怎么回事,闻言只是敷衍地应道:“全凭母后做主。”
太后在崇光帝身旁坐下,底下跪着的人听到叫起,才依次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
崇光帝频频望向殿外,当看见太后带来的人摆开架势换下乐坊的舞姬后,他好奇地看向高台,却见那些人只是普通的民间艺人,遂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
等他再度看向高台,那些艺人们已经准备好了,高台四周的烛光暗下去,一张朦胧透亮的皮子呈现在众人面前,另一面出现了几个由艺人操纵的剪影,一晃一晃地走着。
崇光帝瞪大了眼睛,胸口开始变得憋闷,章太后笑了一声,说道:“陛下还记得吗?你刚刚登基时,吵着要玩闹,哀家便带你看这皮影戏,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如今回味一番,别有意趣。”
她身边的皇帝已经吓的面无人色,没人知道崇光帝有多畏惧这皮影戏。那被人牵在手里的影人,像极了他,都是主人手中的傀儡。年少登基,他也曾幻想过自己能够主宰天下,但他很快就发现,章太后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一瞬间仿佛又看到了躲在御案下无助的自己,这才惊觉,无论过了多少年,这座山依旧压在他心上,成了他逃避不了的魔障。
他这些年为求自保,暗中计划了许多事,章太后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认为自己被这个女人看轻了,所以行事愈发无所顾忌,甚至瞒着所有人与宫外女子生下了楚凌渊。章皇后得知以后不惜借着太后的手给阮氏下毒,但这个儿子他依旧是保下了。
他把这个儿子培养成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刃,只为有一日能将这把利刃插在章太后的心上。
崇光帝发出粗重的喘息,他僵硬地靠在御座上,看着章太后脸上冰冷的笑,觉得自己近日可能太过得意忘形了。
章太后幽长的叹了声气,问道:“陛下觉得好不好看?”
崇光帝压不住恐惧,想要抓住陈何的手,却发现自己抓了个空。他四下一望,发现陈何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楚凌渊身后,低眉垂目的摆弄着拂尘。
“陈,陈何,你……”崇光帝嗓子像被掐住了,他恍然明白过来,陈何是先帝留给他的。先帝驾崩之前只说让陈何护佑楚氏子孙,陈何可以选择他,自然也可以选择楚凌渊。
他颓然无力地靠在御座上,高台上的皮影戏还在继续,艺人发出咿咿呀呀的唱词,明明是喜气的贺寿词,却唱出了凄凉惨厉的意味。
章太后开口道:“陛下累了,今日就先停了吧,来人。”
随着章太后的话落下,那些艺人迅速收起工具退出殿外。身穿轻甲手拿兵器的皇城军从殿外进来,一声不响地站在殿内每一个人身后,只要他们稍有异动,就会立刻身首异处。
西羌使臣神色惊慌,正待发问,只听章太后说道:“将西羌使臣先行带去馆驿,至于和亲的事,另行商议。”
皇城军听命,很快将出声抗议的使臣拖走。
皇宫里出了大变故,蓁蓁在看见皇城军进来时,却忽然松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不管是谁来打断崇光帝那句关于和亲的话,她都真心感激。
荣歆公主的面色不怎么好看,但她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哪怕刀兵就在身后,依旧气息不变的饮了一杯酒。蓁蓁却总觉得身后冒凉气,忍不住侧过头往后看。
楚凌渊身后有暗影保护,又有陈何这样不世出的高手在,可以说得上气定神闲,那些皇城军压根不敢近他的身,更不敢对着储君拔刀。
他看见小姑娘频频担忧地望向身后,整个身子恨不能缩起来,冷凝的凤目瞥向她身后的皇城军,声音微沉:“退下。”
皇城军听令而动,将刀收起退出了一丈远,荣歆公主低笑了一声,饶有兴致地开口:“瞧瞧,我还是借了你的光。”
蓁蓁脸上不合时宜的爬上一抹红,连忙把头低下去。
她有楚凌渊护着,别人可就没这样的好运了。贵女们养在深闺,娇弱胆小,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被冷酷肃杀的皇城军用刀看押,几乎个个抖如筛糠,哭泣不止,脸上的妆容早就糊掉了,甚至看不出本来的样貌。
贺依兰和叶静怡缩在一处,两人互相依靠着才没有当众出丑,看见蓁蓁那副轻松的模样,贺依兰恨得眼睛都红的滴血。
正在她发狠地看着叶蓁蓁的时候,章太后朝殿外道:“把人带进来。”
她听见镣铐拖地的声音看向门口,等那人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惊惧的几乎昏厥。
哥哥。
那是她的嫡亲兄长皇城军副统领贺啸威。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小可爱们。
第46章 寒夜
大殿里空前宁静, 铁链刮在地上的声音刺耳难听,让人忍不住想要捂住双耳。皇城军统领章廷茂带着两个兵士亲自将一身囚服的贺啸威押上来,沉重的脚步声如同踩在某些人的心上。
几人走到御前, 章廷茂一脚踹在贺啸威膝弯上, 他一向以勇武过人著称, 这一脚并不轻,贺啸威往前跌出两步, 被两个兵士押着跪下。
在场的人除去一些知晓个中内情的, 俱是一愣。他们都知道贺啸威是皇城军的副统领, 更是定国侯贺琮的亲侄子, 平时深受陛下宠信。怎么今日他这副统领竟然被手下兵士押送过来, 还一副带着镣铐犯了罪的样子。
各大世家疑心这是崇光帝与章太后的争端,贺氏不小心牵扯其中, 于是看定国侯贺琮的眼神不免带上了几分同情。定国侯一开始见到自己的侄子被押上来时,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但很快他就敛去多余的表情,平静地看着贺啸威跪下。
崇光帝胸腔里的窒息感越发强烈, 但章太后显然没有放他回去的意思,望着已经选择楚凌渊的陈何,崇光帝只能放缓呼吸,强撑起精神迎接章太后的震怒。
看着贺啸威一身狼狈的被皇城军押到殿内, 崇光帝已经猜到是他杀章瑶佳的事败露,被章太后知道了,他不明白的是, 这事章太后是怎么知晓的?
他看向老神在在的陈何,难道是陈何背叛了他们楚氏江山?
这个猜测在崇光帝脑海中一晃而过,随即便被他否定,不可能,陈何若是想背叛楚氏不用等到今日,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他新的主人授意他将这件事透露给章太后。
崇光帝的呼吸越来越艰难,胸腔痛的厉害,但也是因为疼痛,他浑浑噩噩的脑子反倒有了几分清明。
是楚凌渊,他寄予厚望,耗尽心血培养的复仇利器,终于彻底挣脱控制,一朝反噬,便让他陷入了死局。
崇光帝缓慢地吐出一口气,看着前方跪着的人,依旧抱有侥幸,问道:“母后这是何意?”
章太后挑眉反问:“陛下不知道吗?”
崇光帝干笑了一声:“朕怎么会知道?贺啸威你因何惹怒太后?还不快说。”
崇光帝满是皱纹的脸上带了急迫,枯乏的眼睛里闪着异光。他希望贺啸威能把一切罪名揽在身上,哪怕暂时平息不了章太后的怒火,至少他可以再争取一些时日,他与楚凌渊毕竟是亲父子,他不相信楚凌渊会真心与章太后合作。
贺啸威看向一脸急迫的崇光帝,正要开口,眼角余光却看见定国侯对自己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他心绪紊乱,顿时知道了伯父的意思。
崇光帝已经失势,他要自保,更重要的是保住贺氏。
他稳了稳呼吸,说道:“启禀陛下,启禀太后,微臣……”他狠狠咽了口唾沫,闭上的眼睛再度睁开,道:“微臣自知罪无可恕。上月十七,微臣接到魏公公手中密令,密令的内容是奸杀章氏嫡女章瑶佳,密令上有陛下的印戳,臣不敢违抗君令,只好……”
贺啸威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御座上的帝王已经反应过来,将手边的酒壶砸向他。贺啸威不敢躲,硬是接了酒壶,此刻头破血流,趴在地上回话。
“臣不敢违抗君令,在章姑娘到庙中上香回程的时候,冒充山匪将人劫走,而后遵照密令将其先辱后杀,再将章姑娘的尸首扔在章府门前,引百姓围观。”
崇光帝伸出手颤巍巍的指着他,怒道:“大胆,你,你竟敢……”
章太后眼眸泛红,声音微哑:“陛下急什么?此案关乎重大,可要查清楚才好,来人,带魏德喜过来。”
章太后话音一落,几个皇城军便出去,不消一刻便将腿软的走不了路的魏公公带过来。魏德喜一见眼前这阵势,就知道是东窗事发了,他正在心里盘算着该倒向谁,就听章太后厉声问道:“魏德喜,你可知假传陛下密令,该当何罪?”
魏德喜万没想到章太后直接就将他的罪定为假传密令,本来还犹豫该站哪边的他,吓的什么都忘了。
“冤枉啊,娘娘,奴才纵然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假传密令啊。密令是陛下亲手所写,也是陛下亲自盖上印戳,奴才只知要将这封密令给贺副统领,其余的一概不知啊,娘娘明察,娘娘饶命。”
魏德喜连连磕头,直到把头磕的像他身旁的贺啸威一样满脸是血,才被皇城军拖出去。
接连遭遇背叛,崇光帝心头绝望,如同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看向楚凌渊,却只见到对方冰冷的侧脸,楚凌渊唇角挑起一丝笑,似讽刺,更多的是不在意。
崇光帝心灰意冷地收回了目光,指望着章太后不要把事情闹大。可事情偏偏不如他意,章太后既然出手,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她平静道:“只听一面之词,未免不公,贺啸威,你手中可还留着那道密令?”
崇光帝微微松了口气,他下那道密令时,告诉过贺啸威,阅后即焚,他当时应该没那个胆子不遵命令。
贺啸威果然神色为难:“太后娘娘,非是臣不想把密令交出来,而是……而是臣不慎将那道密令弄丢了,直到今日也没找到。”
崇光帝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心里骂贺啸威办事不牢,但他想到密令已经丢了,又多了一丝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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