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两人一起窝在房间里,江绥靠在赵和的肩上,“和和姐,我不是白痴。”
没由来的一句话,惊的赵和浑身僵硬。她低下头,观察江绥的脸色,“楚楚,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江绥仰着脑袋,脸上很平静,赵和微微放下心。
继而听到她这么说:“这些基本的生理常识我都懂,我也以为自己能淡定对付,可是我······”她把目光移开,落在了与赵和交握的手中,“我害怕,措手不及。”
这对父女,轻易能让自己变的多愁善感。赵和哭笑不得。
对江仲霖,她酸涩,也爱;对江绥,她却只有心疼与爱。这对父女,拿走了她太多的爱,她甚至无心再娶爱别人。
又能怎么办?心只方寸,若占便无。
全都是因为爱,她的心绪才容易被牵动。
“楚楚。”赵和揉着江绥的指头,声音轻轻柔柔的,“我眼中的你,阳光乐观,从不畏惧。能告诉我,我遗漏了什么吗?”
赵和的语气里有自责,江绥抽手改覆在她的手面安抚,和她解释道:“妈妈走后,我好像没有了勇气面对生活里的变化。和和姐,我怕。”
赵和的呼吸滞住,方敏玉的意外离世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痛。她爱江仲霖,自然眼底都是他的伤痛,他的消瘦。也自然,忽略了江绥。多讽刺,同样是失去母亲,她的眼里却只有男人,忘了拥有同样伤痛的江绥。
“对不起,对不起。”赵和埋头在江绥的发间,遮掩泛红的眼眶,“楚楚,我对不起你。”
“和和姐,我和你说这些不是在指责你。”江绥猛摇头,“我是想告诉你,和和姐,谢谢你。”
“我······”愧对你的感激。
“和和姐,你对我来说,就像妈妈。”江绥小脸扬起,尖下巴高鼻梁,像极了方敏玉。
赵和望着她,在她纯净,稚嫩的微笑里,越发愧疚,“楚楚,我不会是你的妈妈。你的妈妈,她无可替代。”
方敏玉是个怎样的人?
她去世这四年,赵和时常想起她,尤其是头一年。
当江仲霖的秘书,白日里处理公务晚上为他置衣添鞋;做江绥的知心姐姐,和她聊天陪她长大,就连这次她初潮,也都是自己接手了一切。她似乎是在扮演方敏玉生前的角色。
赵和不由想到和方敏玉的初遇。
那夜突降暴雨,她走出兼职的商场时站台开走了最后一班直达的公交。她不甘心,在路边小跑了一会儿站到下一个公交站台才发现“此站不停车”的标识。
她呀,总归不会有什么好运气。永远在眼前错过的最后一趟车,永远躲不过的意外。就像这雨,有没有伞你都难逃一身湿。
“小姑娘怎么不打伞?”头顶上的雨水被挡住了,耳边是陌生的声音。
赵和侧目,彼时方敏玉一身衬衣长裤站在她身边,为她撑伞,挡住了所有冷冽。
方敏玉看着呆住的赵和,又笑了一声,问道:“怎么啦?”
赵和回神,摇摇头摆手说:“不好意思。谢谢您。”
没头没尾的两句话,方敏玉心领神会,轻晃手里的伞问:“过来一点?”
如沐春风,方敏玉给赵和的是这样的感觉。初见如此,至死也如此。
“我注意你很久了,小姑娘。”方敏玉撑着伞带着赵和走到路边,“我在对面大厦上班,经常看到你。”
“你快回学校吧,太晚了,路上注意安全。”方敏玉把自己叫的车让给她,“我也有女儿,我不是坏人,我心疼你。”关上车门前,向她解释了自己的慷慨。
大雨里的车走得慢,赵和从后视镜里看方敏玉的身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奇怪的好人。
那是最初,赵和对方敏玉的形容。
如今在江绥的赞美下,她更是自惭形秽。
“和和姐?”
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赵和回过神,转移话题:“我,我先回家了。”
“你要回家了吗?不陪陪我?”
“一会儿得上班。”
“不一起吃饭?我们已经好久没有一块儿吃饭了。”江绥努力挽留。
“我不吃了,下午还有班。你们吃吧。”她笑着拒绝,表象一直要有。
“我们?只有我和你呀,爸爸已经去上班了。”江绥拉起她,带着她下楼,嘴里说着:“爸爸还说让你放个假,今天别去上班了。”
江仲霖不在家,赵和只捕捉到了这个重点。微微松了一口气,她答应道:“嗯。”
恍如隔世四个字用来形容重返办公室的感觉是贴切的。同样的人,同样的地点,截然不同的心情。在这里,她见过不怒自威的江仲霖,也见过风骚傻笑的江仲霖。他可以指点江山,也可以埋首她身下向个奴仆,臣服。
这些都是他,也都不属于她。
“小赵来啦?”是这层楼负责除江仲霖办公室外的所有区域的保洁阿姨。
赵和放下包,冲她笑:“早啊,冯阿姨。”
“小赵你昨天没来上班,江总让我进屋收拾。”平时江仲霖的屋子只有赵和能进,昨天是个例外。
冯阿姨很热情,拖把往旁边一放,她叉着腰继续道:“我和你说哦,江总内间的垃圾桶里一堆纸巾,他应该是感冒了,现在雨季你让他多注意点。”阿姨本地人,好几套房在出租,每天开着小奥迪来上班。无忧无虑而心地善良,关心人是常态。
冯阿姨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赵和缺班一天措施的所有八卦,然而她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她只知道,江仲霖屋里那堆纸巾,不是用来擦鼻涕的,而是……那晚,他在迷糊间把她当作方敏玉,自是没有任何措施。
身下痛楚还很清晰,她竟连如此大事都差点忘记了,“冯阿姨,我突然想起来有个东西忘记拿了,我先回趟家,咱们过会儿继续?”
公司拐角处的药店里,赵和直奔主题:“您好,我想要一盒紧急避孕药。”
作为本地人,江仲霖本以为自己对早晚高峰是很无所谓的,可是路边点烟的赵和,让他看清了自己。他,他妈就是个暴脾气。靠,这女人烟瘾比他还大。也对,抽烟姿势那么娴熟,怎么能不是个烟枪。
其实真不是。
赵和第一次抽烟是升职为江仲霖秘书的第一个晚上。那个晚上,她临时扛枪,无论是工作强度还是他的严格要求都让她身心疲惫。
休息的片刻,她看见他站在窗边抽烟。背影高大而神气,是和她的狼狈完全不同的样子。她那时以为,烟是良药有奇效,能让那些管理层精英充满能量。现在才发现,那不过是用来隐藏自己内心的迷雾罢了。
“滴滴——”连按了两下喇叭,江仲霖在等赵和发现他。
他的意图明显,赵和看在眼里。在他再次催促前,她扔掉烟坐上了车,“早,江总。”
“怎么在这里?”江仲霖把车开进停车场,单手倒车,侧头看道也看她,“休息的怎么样了?”
“我很好,江总。”
她还是一板一眼的模样,丝毫没有因和他睡了一夜而逾矩或是伺机而动。他莫名,有些挫败感。
妈的,毛病。他在心底啐,张口照旧语气平淡,和她谈起了公事:“和景轶联系了吗?”
“嗯,他说想要继续欧洲游。”
“这小子。”江仲霖摇摇头,和她一起走进电梯,“楚楚什么时候飞德国?”
“月底,您出差回来后的第二天。”
方敏玉有梦没实现,江绥带着她的梦想即将远走求学。江仲霖不舍,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江绥提议每年暑假都去德国待一段时间,等到大学能更好的适应环境。
“对了江总,您这次出差需要女伴,我为您联系公司同事?”她跟在他身后出电梯,边走边问:“您想要公关总监还是财务经理?”
“为什么要她们?”
他不打一声招呼,突然停住脚步,赵和低头在看自己的备忘录,于是就这样撞了上去。痛意从鼻尖传到小腹,最后停在了脚下。
紧急药品见效快。脑袋晕晕沉沉,小腹还有似乎在下坠的痛感。
也许这就是事后补救,难免要付出代价。
“你怎么了?”她的脸色很不好,江仲霖低头看他,语气里多了些谁都没发现的急切,“撞疼了?”
“那您有人选吗?”她没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问他要什么样的女伴。
“你。”
赵和清楚,自己不至于出现幻听,何况以往也有做他女伴的经验。
她垂眸,避开他的眼神:“好。”
他的问题自始至终都被回避了。
中午忙完,抬头才发现已经过了饭点,员工食堂估计早没饭了。江仲霖靠在椅背上想了一会儿,决定让赵和给他订饭。
“赵——”声音戛然而止,江仲霖的眼里只有赵和办公桌上的包。LV Neverful是白领们爱用的包,周身已经有些破损。再好的皮质,都抵不住岁月的打磨。
包侧倒在桌上,散了一些东西在外。口红,粉饼,公交卡,看得出主人来去匆匆。此刻江仲霖一点也不想知道赵和急着去做什么,他拿起口红旁的盒子,慢慢打开。果不其然,药是新的也是旧的。
药是刚买的,而她已经吃过了。
他在气什么?他能说得清就见鬼了。
带着怒气推开休息间的门,里面正在休息的十几双眼睛全都回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江总……”有员工打招呼。
“赵和,你跟我来。”江仲霖关上门提前离去。
待赵和走后,休息室里的人忍不住摇头,“谁又犯错了?江总刚才的脸可够臭,心疼赵秘三秒。”
“每回江总发脾气,也就赵秘有能耐灭火了。你还是心疼一下犯错的那个人吧。”大家又笑开,很开忘了刚才的插曲。
“这是什么?”江仲霖把药往桌上扔,冷声问道。
赵和往前走了一步,看清东西后退回原地,语气平淡,“您看到了,避孕药。”
“我他妈——”我他妈气什么?!对于一夜情的处理,赵和堪称模范不是吗?操!
“江总,您那晚没戴套。”她面无表情,似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丝毫联系的事,“而且是内射。”
“我知……”我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用不着你一次次地提醒。那晚爽的,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江总,您应该不想要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二胎吧?”她又问,那无关紧要的样子逼的江仲霖暗自要紧后槽牙,“楚楚应该也不想要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或者妹妹吧?”
她一直都是这样,事无巨细。所以她年纪轻轻就已经是这个城市最优秀的秘书之一了。
她也一直都是这样,云淡风轻地让人无法窥视。
江仲霖也笑了,语气嘲讽,“嗯,你做的很对。”
相视无言。有话哽在喉间,却不知怎么吐出。赵和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退出了办公室。关上门的那一刻,她抬手,看见自己掌心不知何时竟已是水淋淋——在他面前咄咄逼人太难,也太痛苦。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为什么要失落,为什么要难过?
你要笑。
笑给大家看,笑给自己看,笑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