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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便是杨晔,来了之后规规矩矩往书案前一坐,翻出书来,一个早上过去,竟然不见打一个呵欠,倒叫谢翎颇为惊讶。
    很快,他便知道原因了,董夫子来了。
    他背着手往书斋里那张最大的书案旁一坐,伸出两根手指来,在桌面上敲了敲,钱瑞便站起身来,拿着书过去躬身行礼,董夫子嗯了一声,老神在在地问:“易,变易也,变易以从道也。”
    钱瑞恭敬对答:“如人之一动一静,皆变易也,而动静之合乎理者,即道也。”
    董夫子又道:“在物为理,处物为义。”
    钱瑞答曰:“如君之仁、臣之敬、父之慈、子之孝之类,皆在物之理也。於此处各得其宜,乃处物之义也。”
    董夫子满意地挼了一把胡须,道:“可。”
    他说完,又讲解起来,解释详尽,便是谢翎在一旁听着,也若有所思,董夫子教学确实与其他的夫子不一样,他并不要求学生们死记硬背,背不出来没有关系,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他要求的是,提问一句,学生必须要能在这一句提问上,有自己的理解,若是理解的方向正确,那自然就好,若是不对,他也不生气,一句一句仔细讲解,常常几句问答下来,便令人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给钱瑞讲完,董夫子又唤了晏商枝,在这关头,谢翎便注意到,对面的杨晔开始紧张了,他就仿佛凳子上长了钉子一样,完全坐不住,一会去看晏商枝,一会又去翻书,嘴里无声念叨几句,把个书翻得哗哗作响。
    董夫子没问几句,就把晏商枝放回来了,手指在桌面上又笃笃轻叩两声,杨晔站起身来,硬着头皮过去行礼。
    董夫子打量他几眼,道:“怎么?这腿肚子转不过来了?”
    杨晔苦着脸告饶道:“夫子,方才走得太急,扭着筋了。”
    董夫子道:“为师是洪水猛兽?”
    杨晔立即答道:“师父威仪凛然,是学生胆小如鼠。”
    董夫子:……
    他摸了一把胡须,道:“你若于做文章学问一事上,有这等敏捷的才思,恐怕早就中了状元回来了。”
    杨晔呐呐,垂头不语。
    杨晔磕磕碰碰地答完董夫子的问题,轮到谢翎时,已是快正午了,谢翎持着书走过去,恭敬行礼,董夫子点点头,问道:“这几日看的什么书?”
    谢翎答道:“大学章句和书经。”
    董夫子唔了一声,又问:“可看懂了?”
    谢翎道:“学生愚钝,只略通一二。”
    董夫子道:“短短些许时日,通一二也行了。”
    他说着,捻着胡须问道:“何谓民之父母?”
    谢翎从容作答:“此句出自诗经,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
    董夫子颔首:“嗯,不错,我给你讲一讲这个……”
    他说着,开始替谢翎讲解起来,就如之前替钱瑞讲解一般,极其详尽,只要谢翎有哪里不解,董夫子必仔细作答,直到谢翎明白为止。
    若说耐心,董夫子实在是一个极其有耐性的人。
    直到他给谢翎讲完了,才道:“后日我就带你们几个去长清书院讲学,不必紧张,就如你今日这般就可以了。”
    谢翎点头应是,董夫子起身向四人道:“今日一下午,我都在学塾内,若有不懂之处,可直接来问我。”
    谢翎等人应答了,他便起身往书房里去了,谢翎回到自己的书案前坐下,一抬头就对上了杨晔惊奇的视线,谢翎眉头略挑:“杨师兄有事?”
    杨晔上下打量他一番,冲他比了一个大拇指,啧啧道:“少年英才,头一回问书,夫子竟然没有为难你?”
    晏商枝正好端着茶杯经过,调笑道:“是,哪里比得上当初你那会?被夫子多问几句,差点急哭了。”
    杨晔怒目看他:“我那是急的么?”
    晏商枝噗地笑出声来:“我忘了,是尿憋的,哈哈哈哈。”
    被人毫不留情地揭了短,杨晔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谢翎总算是知道为何这两人的关系矛盾重重了,一个脾气一点即炸,一个则爱招猫逗狗,还有个苏晗在其中作妖,难怪了……
    最后杨晔竟然没有发作,他忍了下来,负气地抽出一本书来,啪地拍在桌上,憋着气看起书来。
    谢翎想了想,起身到晏商枝身边,叫了一声:“师兄。”
    晏商枝惊讶看他:“有事?”
    谢翎道:“往常你们随夫子去书院讲学,大概要多少日子?是怎么个情况?”
    晏商枝略一思索,解释道:“长清书院离苏阳城有些路程,吃住都在书院,虽说是夫子带我们一同去讲学,实则夫子只讲一场,书院的山长和几位先生各讲一场,其余的都是让学生们互讲,时间有长有短,快则三五日,慢则六七日。”
    谢翎点点头,表示理解了,又向晏商枝道谢,晏商枝笑道:“你是头一回去,年纪又小,到时候可讲可不讲,不过认真听下来,受益颇多,至少要比你自己琢磨着看书强。”
    “是,我知道了,多谢师兄提醒。”
    谢翎露出一个笑来,心里想的却并不是这回事,而是从后天起,他要离开阿九很长一段时间了。
    谢翎觉得并不是很高兴。
    这种不为人知的不高兴一直持续到了傍晚,被施婳一眼就看了出来,她问道:“怎么了?耷拉着一张脸,在哪里受气了么?”
    谢翎摇摇头,看了施婳一眼,犹豫一会,还是把要去书院的事情告诉她:“夫子要带我们去长清书院讲学,短则三五日,长则六七日。”
    施婳愣了一下,很快便高兴起来:“这是好事,只是你为何因此郁郁?”
    谢翎却直言道:“阿九,我不想离开你。”
    乍闻这一句,施婳怔住,随后反应过来,才不由失笑,安慰他道:“不过六七日的时间罢了。”
    她说这话时,谢翎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就仿佛在注意施婳面上的表情似的,最后,露出一丝极其隐蔽的失望来,他点点头,像是接受了施婳的安慰。
    第 48 章
    过了两日, 谢翎一早将施婳送到了悬壶堂时, 林老爷子和林不泊正在廊下做五禽戏,见了他们来,林老爷子乐呵呵地道:“谢翎来了。”
    谢翎与他们二人打了招呼, 屋里的林家娘子见了, 忙道:“谢翎, 用些粥饭罢?”
    她说着便去了后堂,回来时手里拿着碗筷, 只见施婳坐在药柜后, 却不见了谢翎,不由问道:“谢翎这孩子呢?”
    林不泊道:“去学塾了,没叫住。”
    “这孩子……”林家娘子把碗筷放下,又招呼施婳道:“婳儿,你来吃些。”
    施婳笑道:“伯母不必忙了,我们来时就用过饭了。”
    “那再吃一点。”林家娘子热情地装了一碗粥, 递给旁边的林寒水, 催促道:“去,给婳儿送过去。”
    林寒水没接,他几口扒完了粥, 眼神奇异地看了他娘一眼,像是在看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似的, 一收碗筷, 径自起身去后堂了。
    林家娘子被他气的,向林不泊道:“瞧瞧, 瞧瞧你儿子,怎么年纪越大,脾性也跟着古怪起来了。”
    林不泊没回头,只翻了一个白眼,嘴里敷衍答道:“是是,回头教训他。”
    林家娘子犹自嘀咕,她觉得自己儿子实在是太不争气了,她一个做娘的,都这么努力地撮合了,林寒水还半点不配合,真是辜负了她的一番慈母心意。
    想到这里,她郁闷地喝了一口粥,没见到堂前的林不泊正在和林老爷子挤眼睛,摇头做无奈状。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寒水待施婳就像是妹妹一般,施婳也没旁的意思,偏他那傻媳妇,剃头挑子一头热,半点没发觉,真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晃两日就过去了,施婳在医馆里没什么大事,只是轮流跟着林不泊出诊,若是不出诊的时候,就磨磨药,替人抓药,清闲的时候,看看医书,听林老爷子解说指点。
    黄昏时候,医馆已没了病人,施婳就抱着医书坐在窗口,借着透进来的斜阳余晖,一字一句地读着,等回过神时,已是夜幕四垂。
    “婳儿?婳儿?”
    林家娘子的声音从后堂传来:“在这里用饭罢?寒水他们也快回来了。”
    施婳有些恍神,她觉得仿佛少了点什么,张口便要婉拒道:“我……”
    话还没说完,林家娘子便掀帘从后堂进来了,热情地道:“谢翎不是去书院了么?你一个人回去冷锅冷灶的,多不好,就在这里吃吧,伯母都煮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啊。”
    她说着,不等施婳回答,就利落地掀帘走了,徒留施婳坐在窗下,哭笑不得。
    之后便是久久的怅然若失,她想,是了,谢翎已经去书院听讲学了,今日也不会来接她。
    总觉得心里就仿佛空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令施婳十分不习惯。
    她有点想谢翎了。
    林寒水他们回来时,天色已经黑透了,林家娘子招呼着用过饭之后,施婳照例来收拾碗筷,却被她拦了下来,道:“天色不早了,你就不用忙了,女孩子孤身一人不好走夜路,让寒水先送你回去罢。”
    她说着,叫来林寒水,道:“寒水,你送施婳回家去。”
    林寒水慢吞吞地应了,林家娘子喜得眼角都漾出了一片笑纹来,那模样,仿佛好事近在眼前似的,看得一旁与林老爷子下棋的林不泊连连叹气,落了一子,不忘叮嘱林寒水道:“带上灯笼,早去早回。”
    林寒水答应下来,拎起灯笼,带着施婳走了,林家娘子喜滋滋地擦着手,一路送到了大门边,神色殷切,叮嘱再三,直到施婳和林寒水都尴尬起来了,这才住了嘴,目送他们远去。
    林家娘子哼着轻快的小调回来,收拾碗筷,林不泊与林老爷子对视了一眼,互相示意,您点拨点拨她?
    林老爷子:这是你媳妇,还是你来指点吧。
    林不泊:……
    他咳了一声,硬着头皮叫道:“芬儿,你来,我与你说一桩事。”
    林家娘子疑惑地转过脸,放下手中的碗筷,道:“什么事?”
    ……
    却说施婳和林寒水一路往城西去,两人都差不多一同长大的,原本已是极熟悉了,但是出来时被林家娘子那么一掺和,彼此之间便颇觉尴尬了。
    此时的城西热闹繁华,各个店铺前面灯火通明,行人如织,林寒水拎着羊角灯,与施婳一同走着,两人穿过街道,林寒水终于开口,打破了这尴尬凝固的气氛:“那个……我娘她……”
    他的声音又顿住,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一般,摸了摸鼻子,才继续道:“我娘她就是爱多想,婳儿,你不要放在心上。”
    施婳听他犹豫了这么半天,说的原来是这件事,不由笑笑,道:“我知道,伯母的初衷是好的,当初你们家收留我与谢翎,我们一直心中感激,不知如何报答,这几年来,我与谢翎一直将你们当做亲人般看待……”
    闻言,林寒水窘迫得不行,愈发觉得他娘多事,遂道:“我回去自会与我娘说清楚的,叫她日后不必再做这些事情了,免得尴尬。”
    施婳笑道:“寒水哥与伯母好好说,她必会理解的。”
    林寒水答应下来,长出了一口气,话一说开,之前那些莫名的尴尬便消失无踪了,两人又恢复了往常的熟络,一路闲谈着,说一说出诊的事情,讨论病情和用药,很快便到了施婳的住处。
    林寒水站在院门口,如同一个真正的兄长一般,细心叮嘱她几句,施婳都一一答应下来,直到林寒水提着灯回转,她这才把院门合上。
    院子里静悄悄的,灯火俱灭,一片漆黑,唯有银色的月光倾泻而下,颇有些清冷,施婳忽然又想起谢翎来,也不知他在书院听讲学是否顺利?
    又过了两日,及至中午时候,悬壶堂来了一个人,做小厮打扮,似乎是来找大夫的。
    林寒水开口招呼道:“这位小哥,可是来看诊的?”
    那小厮扫了一圈,点头道:“是,是来请大夫给我家表小姐看病。”
    闻言,林不泊便起身道:“我是大夫。”
    哪知那小厮打量他一眼,摇摇头,道:“我家表小姐说了,要一个姓施的女大夫去。”
    这话一出,几人俱是一怔,那小厮见了,疑惑道:“怎么?你们这里没有一个姓施的女大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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