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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婳坐在窗前,正对着菱花铜镜,将长长的青丝梳起,挽成一个发髻,以簪子别住,正在这时,她听见外面传来笃笃敲门声,伴随着谢翎的声音:“阿九?”
    施婳站起身来,过去打开了门,只见谢翎正站在门口,笑着望向她:“用早饭了。”
    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且缱绻,不知是不是错觉,施婳今天总觉得脸上有些烧,强自镇静地道:“好,我知道了。”
    若说早上做饭的事情,施婳和谢翎都默认,谁起得早便由谁来做,但自从施婳来京城那一日起,谢翎每日都起得极早,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再来叫她。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说话的习惯,只是今日的气氛似乎与往常不同,虽然施婳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总觉得有些奇怪。
    或许是因为谢翎频频望着她的缘故,施婳终于忍不住道:“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谢翎垂了一下眼,又抬起来望望她,竟然笑了,答道:“情难自禁罢了。”
    这话当真是半点都不矜持,施婳呆了片刻,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又羞又急地戳了一下碗,道:“吃饭。”
    谢翎果然听话,老老实实地用饭了,等饭吃罢,施婳才松了一口气,端起旁边沏好的茶来,这是他们许多年来的习惯,饭后必要喝一盏茶。
    谢翎站起身来,道:“阿九,我去翰林院了。”
    施婳点点头,放下茶盏,却见他没有动作,依旧站在原地,不由疑惑地抬眼:“怎么了?”
    谢翎伸出手来,轻轻拂过她的鬓发,施婳正觉得奇怪间,忽然,他便俯身靠过来,她的唇上碰了碰,顺带咬了一下她的下唇,不轻不重,声音略有些低哑:“是龙井茶。”
    施婳的脸腾地烧了起来,她轻轻瞪了一下谢翎,低声怒嗔道:“不是要去翰林院么?不怕迟了?”
    谢翎这才直起身来,看那面上的表情,似乎还带着几分深深的遗憾,施婳立即道:“谢大人慢走。”
    于是谢大人就被赶出了门。
    到了翰林院,谢翎是来得最早的那一波,他一扫往日的老成自持,跟人打招呼笑吟吟的,谁都看得出来他今日心情十分不错。
    甚至有人调侃道:“谢侍读这是遇到了什么喜事么?”
    谢翎也不反驳,只是笑而不语,与那几人一同入了国史馆,身后又有人进来,大伙儿继续寒暄起来,打招呼声此起彼伏。
    一人道:“顾编修这是怎么了?一夜未睡么?”
    “顾编修的精神好像有些差啊?可是没有休息好?”
    “对啊,顾编修是不是太忙了?可要注意身体。”
    顾梅坡满脸疲倦,眼下青黑,还得强打起精神来与各位翰林同僚拱手见礼,嘴里笑道:“只是昨天睡得晚了些,多谢诸位关心。”
    轮到谢翎时,谢翎望着对方萎靡的神态,不由轻轻挑了一下眉,拱手道:“顾编修,还是要多多注意身体啊。”
    顾梅坡咬牙切齿,嘴里却又不得不继续假惺惺地道:“谢过谢侍读提醒了。”
    两人对视一眼,片刻后,皆是一笑,这才各自走开了。
    时至中午,恭王府的马车匆匆自街头驶过来,在谢宅大门口停下来,绿姝飞快地从车上跳下来,开始拍着大门的门环,动作急促,面上的神情十分焦急。
    施婳来开门之时,见到她这般情状,不由有些疑惑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绿姝立即答道:“施姑娘,王妃有事想见您一面。”
    施婳听了,神色微微一凝,道:“好,我知道了,我们先走就走么?”
    绿姝点点头:“请施姑娘上车。”
    第 136 章
    从谢宅到王府, 不过一刻钟的车程, 施婳也来过好几次了,绿姝引着她匆匆往王府后院方向而去,等快到了恭王妃的院子时, 她才低声向施婳道:“今日上午, 王爷来了一趟, 不知怎么和王妃吵了起来,后来王爷走了, 王妃便让我请您过来, 待会您去了,若是可以,就劝劝王妃吧。”
    施婳略微一怔,然后点点头:“我知道了。”
    绿姝略带感激道:“麻烦您了。”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进了院子,六月的气候, 已经算热了, 但是正屋的房门紧闭着,一反常态,院子里的婢女们个个都不敢吭声, 气氛紧绷。
    绿姝上前去敲了敲正屋的门,细声道:“王妃, 是奴婢回来了。”
    片刻后, 门里传来一个声音:“婳儿来了吗?”
    绿姝答道:“施姑娘也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恭王妃站在门口, 望向施婳,勉强露出几分笑容:“婳儿快进来。”
    施婳答应一声,走上前去,恭王妃又叮嘱绿姝道:“让其他人都退下吧,都挤在院子里做什么?”
    绿姝恭敬答道:“是,奴婢知道了。”
    所有人都作鸟兽散了,院子里恢复了安静,恭王妃站在屋子里,午后的斜阳自门外照进来,将她裙脚和袖摆上的海棠暗纹照得十分清晰,栩栩如生,她站在那里,像是有些走神似的。
    “王妃。”
    施婳叫了她一声,恭王妃才回过神来,她的眼眸中带着几分迷茫,道:“婳儿,你叫一声我的名字。”
    施婳愣了愣,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依着她的意思叫道:“明雪,你怎么了?”
    恭王妃眼中的迷茫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坚定,而这坚定令施婳骤然感觉到几分不安,她道:“婳儿,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施婳道:“你要我做什么?”
    恭王妃望着她,金色的阳光映照进了她的眼底,使得她的瞳仁呈现出一种琥珀般漂亮的光芒,她低声道:“你是大夫,你知道有没有一种药,可以……让女子不孕的?”
    施婳猛然一惊,眼底里闪过几分明显的惊愕,过了片刻,才轻轻地道:“你……你要那种药做什么?”
    恭王妃向她走近一步,道:“给我自己用。”
    这一句听在施婳耳中不啻于一声惊雷乍起,但是她向来冷静,很快便反应过来,道:“为什么?是因为……”
    那个名字消失在空气中,施婳到底没有说出来,但是显然两人都心知肚明,施婳心底惊诧,她知道陈明雪恋慕那人,可是……她要做到如此地步么?
    然而恭王妃却摇摇头,平静地道:“不,不是因为他。”
    施婳的心稍微一定,恭王妃转过身,慢慢走了两步,空气安静无比,她顿了顿,才继续道:“实则我这样做,对大家都好。”
    施婳开口问道:“大家是指谁?王爷?”
    恭王妃沉默一瞬,慢慢地道:“不管是王爷,还是世子,亦或是我自己,若我无子嗣,所有人都会放了心。”
    她转过身来,对施婳道:“以你我之间的感情,我不需瞒你什么,我嫁入恭王府,不过是遂了几方人的愿罢了,可我真若生下孩子,恐怕并不是什么好事。”
    施婳的嘴唇动了动,道:“王爷他也是这样想的么?”
    “他虽然没说,但是必然是这样想的,”恭王妃道:“王爷的前一位妻子,也就是先王妃,是内阁元阁老的女儿,据外人所言,王爷对先王妃情深义重,先王妃病逝之后,正妃之位空缺,王爷迟迟不娶,起初我并不以为然,若真是如此,王爷为何后来又会再娶了我呢?”
    她的目光放空了些,盯着窗外的那一树梧桐,慢慢地道:“来了王府这么久之后,我才终于明白了,他们说得没有错,王爷确实是深爱着先王妃。”
    施婳犹豫道:“可是……”
    恭王妃道:“王爷今日与我争执了一场,你可知道为什么?”
    施婳摇摇头,道:“绿姝与我提过,但是她没有说具体的情况。”
    恭王妃淡淡地道:“李侧妃的儿子不小心将世子推入了荷花池中,差点溺死了,王爷将李侧妃的身份给贬为了妾,然而怒气依旧不得发泄,这才跑来训斥我一番,说我治府不严。”
    她转过头来看着施婳,道:“如今世子已定,若我日后真的有了子嗣,必然要处处为他打算,如李侧妃一般算计着,去争,去夺,去曲意奉承,去讨好他,我的孩子也必须要样样拔尖,小心谨慎,这样地活着,何其累?”
    恭王妃道:“更何况,王爷有大野心,如今便已是如此情状,若是真到了那一日,兄弟阋墙,同室抄戈……”
    她说着,缓缓地摇了摇头,对施婳道:“活得那般惊险,我倒不如这个孩子从未降临在世界上。”
    恭王妃的表情竟然是异样的认真,令施婳不由心惊,时隔多年,再次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她已不是少女了,那双眼睛也不复当年的天真明亮,却一如既往地坚韧和执拗,陈明雪向来便是如此,她像是变了,又仿佛没有变。
    最终,施婳缓缓地点了头,终于答应下来:“好,我知道了。”
    恭王妃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沾染上了金色的阳光,就如同当初那个少女一般,道:“婳儿,谢谢你。”
    从恭王府出来之后,施婳的心情莫名有几分沉甸甸的,她反复地想起陈明雪的话,还有最后的那个笑容,她不知道自己今日的做法是否正确,但是……她已过得如此不顺遂了,那么让她过得轻松些,也是一桩好事吧。
    倒是绿姝小心地打听:“施姑娘……”
    看着她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施婳想起她来时说的那一句,劝一劝王妃,脸上浮现出几分歉然,摇了摇头。
    绿姝叹了一口气,很快又道:“我没有怪您的意思,只是小姐她……她过得太辛苦了。”
    施婳沉默片刻,对她道:“正是因为太辛苦了,所以若能让她高兴些,也是好事,来日方长,她或许有改变主意的那一天,也未可知呢?”
    绿姝点点头,道:“是我想岔了,确实如此,来日方长,施姑娘,今日辛苦你跑一趟了。”
    施婳却摇头道:“客气了,我与你家小姐深交,日后若是有事,只管来找我便是。”
    闻言,绿姝也笑:“是了。”
    ……
    深夜,王府书房,恭王站在窗边,盯着手中的文书看了半天,窦明轩站在一旁,见他放下了文书,才道:“王爷。”
    “刑部那边办完了?”
    窦明轩答道:“是,应大人把消息送过来了,明日就会将整理好的文书呈上去。”
    “好!”恭王面上浮现出几分喜色,又道:“听说这回谢翎在里面出了些力气?”
    窦明轩立即道:“是,之前刑部去工部查卷宗,工部推三阻四,并不配合,导致刑部迟迟没有进展,谢翎提供的那些案卷,确实起了不小的作用。”
    “工部尚书彭子建也是块不好啃的骨头,若非谢翎要修国史,恐怕无论如何都别想从他那里抠出半点东西来。”
    窦明轩道:“确实也是凑巧了。”
    恭王笑了一下:“你这位学生,倒也有些本事。”
    窦明轩道:“若非当初元阁老让他去修国史,恐怕也没有这种机会。”
    “元阁老……”恭王抬起头来,表情沉吟。
    窦明轩一个没忍住,试探道:“殿下,那元阁老如今究竟……”
    恭王抬了一下手,缓缓摇头,窦明轩便知道不宜再追问了,遂立即道:“臣失言了。”
    恭王的第一位王妃,便是姓元,乃是当朝内阁阁老元霍的女儿,后来因重病,溘然长逝,恭王数年未娶,直到今年才娶了陈国公的嫡次女为正妃。
    恭王望向窗外,什么也没有说,过了许久才慢慢地道:“不要急。”
    “是。”
    次日,刑部递交的案卷都尽数转移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卿看过之后大惊失色,不敢有片刻的耽搁,连夜复审,不出五日,折子便已递交到了御案之上,宣和帝看了之后,龙颜大怒,当场便将折子扔了出去:“反了天了!”
    他拍案而起,吼道:“来人!传内阁阁员和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进宫!”
    天子一怒,自然是非同一般,整个朝廷都笼罩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消息传到时,就连翰林院里的气氛都紧绷了起来,元阁老并几个大学士跟着传旨的宫人离开之后,国史馆里才有喁喁私语响起,所有人都在猜测着,不知道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编修进了小间,谢翎正在奋笔疾书,他道:“方才宫里来传旨了,掌院大人和几位大学士都入了宫。”
    顾梅坡从书堆里抬起头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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