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但是大家都是官场上打滚的,有什么都往肚子里窝着,现在还不是下定论的时候。
恭王道:“殿下说得有理,臣也是这个意思。”
两人面上相视一笑,眼底却看不见半分笑意,气氛是说不出的怪异僵硬,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些许骚动,有人道:“新郎官来了。”
前厅内的气氛顿时有了松动,恭王转头望去,果然看见谢翎穿着大红喜服,从厅外匆匆而来,表情从容淡定,向太子和恭王行礼道:“臣参见太子殿下,参见恭王殿下。”
太子摆了摆手,道:“谢侍读,今日孤不请自来,你不会生气吧?”
谢翎微微抿了抿唇,表情一派泰然:“怎么会?太子殿下和恭王殿下能来观礼,是臣的荣幸。”
态度不卑不亢,不偏不倚,十分从容淡定,空气安静了一瞬,太子呵呵笑了起来,道:“既然是来观礼,孤也是有贺礼要送给你的。”
“臣不敢受。”
“谢侍读不必客气,就当是孤随份子了,”太子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道:“来呀,将贺礼送上来。”
厅外传来应喏声,所有人都纷纷转头望去,香风浮动,打头一个太子府宫人,后面竟然跟着三名身着碧色衣裳的妙龄女子,容貌绝美,裙裾翩翩,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看呆了一众宾客。
那三名女子婷婷袅袅走到谢翎跟前,盈盈一拜,谢翎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太子却笑道:“这三名侍女就是孤送给谢侍读的贺礼了,个个都是貌赛貂蝉,善解人意,琴棋书画,样样俱全,不知谢侍读可还满意?”
一时间,厅内倒抽凉气的声音四起,所有人都懵了,这大婚之日,太子就给人家塞三名美貌侍女,到底想做什么?
第 148 章
空气近乎凝固, 所有人都盯着谢翎, 太子面上带着几分笑意,眼底却透露出几分恶意来,慢慢地道:“怎么?谢侍读难道不满意孤的贺礼?”
谢翎抿了抿唇:“臣不敢。”
他抬眼直视太子, 道:“只是臣今日才得娶爱妻, 若是收下太子的贺礼, 恐怕不妥。”
太子傲然道:“这有什么不妥的?大丈夫三妻四妾,乃是常事, 今日不纳, 往后总要纳的,孤还替你省了那功夫,这三人都是孤精心挑选出来,特意送给谢侍读的,怎么?谢侍读难道是瞧不上孤送的贺礼?”
话到了最后,声音转冷, 这话说得太过严重了, 谢翎立即道:“臣不敢。”
太子紧追不放:“那又为何不收?”
他说着,转过头来,道:“还是说, 谢侍读惧内?新妇初嫁,便已如此善妒, 按照我朝律例, 妇人善妒,其家乱也, 当以休书去之,谢侍读可万万别心慈手软。”
这话简直是把谢翎的退路全部切断了,他若是不顺着太子的意思,施婳则要被安上善妒的名头,但若是顺着他的意思,谢翎则要被迫收下这三名侍女。
他沉默不语,一旁的杨晔都有些急了,他想开口说话,却被晏商枝一把拉住,只得不甘愿地闭了嘴。
晏商枝也是无法,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太子今日来者不善,虽然不知道谢翎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开罪了太子,但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杨晔若是开口相帮,只会火上浇油,现在这里能开口的,只有一个人。
正在这时,恭王忽然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
太子似乎毫不意外,道:“愿闻其详。”
恭王笑着道:“新婚嫁娶,秦晋之好,本是喜事一桩,殿下送上贺礼,也是一番拳拳好意,不过这好意说不定也会好心办了坏事,若引得这一对新人之间生了嫌隙,传出去反倒会对殿下不利。”
“哦?”太子神色倨傲,道:“若那新妇不妒,他们之间如何会生嫌隙?”
太子说着还来了劲,又道:“说到底,关节依旧在此,我送这三名女子,也是为了帮谢侍读试探一二啊,何来好心办坏事之说?”
这歪理邪说,竟然让恭王无从反驳,事态一下又僵持住了,太子盯着谢翎,语气带上几分不善,道:“谢侍读,你不愿意收孤的贺礼,是看不上孤,还是因为新妇善妒?”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屋子当中的谢翎,却见他一撩袍子下摆,竟然跪了下来,对太子道:“望殿下恕臣无礼,这贺礼,臣不能收。”
太子的脸色彻底黑了,低声喝道:“谢翎!”
谢翎却毫不退让地抬起头来,道:“臣犹记得,当年嘉纯皇后仙逝时,皇上足足三年不曾充纳后宫,天子尚如此作为,照太子所言,难道是因为嘉纯皇后善妒吗?”
“你——”太子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骂道:“谢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编排嘉纯先皇后!”
谢翎的声音比他更大:“不是臣编排,而是臣根据太子殿下的道理所推测出来的,臣深爱妻子,所以不愿意纳娶姬妾,此乃臣之本心,与臣妻何干?何以就要因此背上善妒的恶名?同理可得,今上三年不愿充纳后宫,又与嘉纯皇后何干?”
“住口!你住口!”太子气得双眼都发红了,一把扫飞了桌上所有的杯盏果盘,大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呆了,完全没有想到平日里看似斯斯文文,温文有礼的谢侍读,顶撞起太子来竟然也是如此彪悍!
嘉纯先皇后乃是太子生母,他被谢翎这一番话气得手指发抖,指着他道:“你……你竟敢如此放肆,好大的胆子,孤要启奏父皇,革了你的职!”
谢翎仍旧是不慌不忙,虽然跪在地上,但是挺直了腰背,抬眼望着太子,却仿佛犹如在俯视他一般,道:“那就请殿下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奏与陛下吧。”
太子气急:“你——”
正在这时,恭王忽然开口了,道:“殿下息怒。”
太子转过头来,瞪着他:“有你什么事?”
恭王笑了:“这牛不喝水,哪有强按头的?妻妾纳娶,这些本是谢侍读的后院之事,若真因此闹到了御前,还让皇上知道了,恐怕会闹出笑话来,殿下说是不是这个理?”
太子的表情依旧难看,恭王也不以为意,他站起身来,慢慢地道:“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谢侍读与其妻伉俪情深,本是一桩值得称颂的佳话,这是好事啊,虽然这些事情殿下之前不知道,在今日来送贺礼,是对谢侍读的赏识,一番好意,谢侍读也不该如此顶撞殿下。”
谢翎立即就坡下驴道:“是臣失礼,方才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请殿下恕罪。”
台阶也挪出来了,太子今天没占到什么上风,反倒是恭王句句在理,表现了一番温厚宽容的形象,太子冷笑一声,道:“孤倒是忘了,恭王也是个痴情种子。”
恭王一哂,并不答话,太子冷冷看了地上跪着的谢翎一眼,面无表情地摆袖,吩咐太子府宫人道:“回府。”
太子一行人来了又走,大厅里的气氛也随之变换了,人声渐起,大多数都是在窃窃讨论方才的事情,总之,表面上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景象。
恭王转向谢翎,道:“先起来吧。”
谢翎颔首,站起身来,恭王望着他,像是在打量什么,过了一会才道:“你今日有些莽撞了。”
他话虽然如此说,但是表情却没有半点不悦的意思,谢翎只是略微垂眼,答道:“是。”
恭王沉吟片刻,又道:“不过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多的我就不说了,免得扫兴,下次记得注意便是,我要提醒你一句,他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拿捏你,容易得很。”
谢翎点头:“王爷说的是,臣记住了。”
恭王这才露出一点笑意来,拍着他的肩,道:“今天是好日子,这些事就先别想了,去吧。”
“是。”
不远处的晏商枝等人见到恭王与谢翎说完话了,便围了过来,杨晔性子急,问道:“慎之,你没事吧?”
谢翎摇摇头,晏商枝低声道:“你今日确实有些莽撞了。”
谢翎的唇角轻轻翘了一下,没有辩驳,忽然恭王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道:“你就是晏商枝?”
晏商枝一抬眼,便见恭王站在不远处,他心中微微一凛,拱手恭敬道:“回殿下的话,臣是。”
“本王似乎见过你,”恭王打量着他,道:“你父亲是都察院右签都御史晏隋荣?”
晏商枝答道:“正是家父。”
恭王又疑惑问道:“你与谢侍读是……”
晏商枝立即回答:“臣与谢侍读师出同门,亦是同榜进士。”
恭王恍然大悟,道:“那你如今也在翰林院任职?”
“回殿下,臣如今在翰林院庶常馆学习。”
恭王点点头,倒是没再追问了,只是随意说了几句,便告辞了,谢翎等人恭送他的背影离去,过了一会,晏商枝才道:“慎之你……”
他眼中似有疑问和探究,谢翎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道:“日后找个机会再说。”
晏商枝心中的惊疑愈发多了,但是也明白今日不是谈话的时机,点点头应下了,至于杨晔和钱瑞,那两人压根什么也没有察觉出来。
这时,有不少人拥过来向谢翎贺喜,各种恭贺道喜的句子层出不穷,气氛热闹非凡,谢翎也都一一笑着道谢。
虽然今日被太子给搅和了一番,但是来观礼的都是官场上打滚的人物,各种心思往肚子里藏,表面上还是一团喜气,你来我往,敬酒的敬酒,道喜的道喜,十分热情。
若不是有晏商枝三人在,谢翎恐怕应付不来,即便是如此,他也喝得有些醉了,晏商枝见他这般,便同杨晔和钱瑞使了一个眼色,三人便拥着谢翎往厅后走,一边还得向追过来敬酒的宾客赔罪。
冬日里的天气有些寒冷,风吹过了时,带来了远处梅花清冷的香气,出了大厅,夜色便笼罩过来,原本脚步踉跄,走路不稳的谢翎站直了身子,也不需要扶着了,笑道:“多谢几位师兄相助了。”
杨晔咋舌:“原来你醉酒都是装的?”
谢翎的笑容有些狡猾:“哪里?出了大厅便不觉得醉了。”
晏商枝倒是心里了然,笑道:“行了行了,你去吧,这里有我们,别让新娘子久等了。”
淡淡的烛光映照下,谢翎的面上泛起红,他点点头,道:“有劳三位师兄了。”
钱瑞笑了:“客气什么。”
杨晔贱兮兮地打趣道:“难得慎之守了这么多年,今日终于得偿所愿,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他还拖长了声音,眨了眨眼,那两人都跟着笑了起来,谢翎也笑,只觉得满心都是欢喜,脚下的步子也像是踩在云端中,他分明没有喝多少酒,脑中清明得很,但是如今越是靠近新房,他便越觉得自己像是醉了,仿佛喝了一坛子陈年老酒,脚步虚浮。
心里有个声音在反反复复地念着一个名字,阿九,阿九……
第 149 章
新房里安静无比, 红烛高燃, 屋子里熏着淡淡的香,施婳坐在床边,她已坐了许久了, 但是蔡嬷嬷说过, 新郎官回来前, 不能乱动。
施婳坐得有些累了,因为盖着红盖头的缘故, 她也不知道如今外面是什么时辰了, 谢翎何时会回来,原本的紧张也渐渐散去,心绪归于平静,实在穷极无聊的时候,她便开始轻声背起医书来:“诊法常以平旦,阴气未动, 阳气未散, 饮食未进……”
门发出了轻微的响动,然而施婳早就背得入了神,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继续背诵:“切脉动静,而视精明, 察五色, 观五藏有余不足,六腑强弱——”
忽然, 一声低低的轻笑响起,施婳终于回过神来,背书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立即意识到来人是谁,那些原本早已散去的紧张竟然又卷土重来,施婳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她微微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透过大红的缎子,施婳隐约看见了一个人影自烛光中走来,挟裹着夜里的寒意,她的手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不知是不是错觉,空气中浮现了熟悉的墨香气味。
那人的嗓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唤她:“阿九。”
施婳捏紧了嫁衣的布料,紧张地答应一声,她感觉到谢翎走近了,在她身旁坐下,然后问道:“阿九在背什么?”
施婳愣了一下,才答道:“是黄帝内经的素问篇,脉要精微论。”
空气沉默片刻,她听见谢翎的声音问道:“阿九方才背到哪里了?”
施婳下意识答道:“才背到开篇。”
女子素白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抠弄着,声音里带着些许紧张,像是绷紧了似的,道:“你不是从前也看过么?”
“嗯,”谢翎像是才反应过来,道:“是,我是背过这一本,夫脉者,血之府也,长则气治,短则气病,数则烦心……”
少年的声音清朗,就连背书也让人听得舒心,然而窗外的三人面面相觑,杨晔惊讶地睁大了眼,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钱瑞也是惊了:“背医书?”
杨晔不可置信地道:“这洞房花烛夜,不是该说些什么卿卿我我的私房话吗?怎么是在背书?”
他因为太过惊讶,声音略略提高了些,里面的背书声瞬间戛然而止,然后传来谢翎的声音:“谁在外面说话?”
紧接着,施婳:“外面有人?”
“我去看看。”
紧接着,一个人影站起身,朝窗边走过来,杨晔三人立即蹲下,将身子藏在了窗下的芭蕉叶下,窗被推开了,谢翎站了一会,再次将窗扇关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