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隆聿的脸色太急迫,产婆不敢怠慢忙道:“回王爷,夫人安好,只是……”产婆本来想说只是生了女娃,不想刚说到这儿就听雷大一般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只是什么?”吓得产婆手里的水盆咣当掉在了地上,竟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青衣丫头接道:“回主子,夫人顺利产下一对千金,母女均安。”
耶律隆聿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放下,暗道母女均安就好,回过神想恭喜陆景天喜得千金,却见刚才还威风八面的大将军,这会儿整个人仿佛被点了穴道一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身体僵直,脸色呆滞,瞧着很不对劲儿。
耶律隆聿琢磨莫非这位不想当爹?还是因生了闺女不高兴,这么一想道喜的话却不好说了,可不道喜又不妥当,好在不等他纠结,这位新出炉的爹却回神了。
回神的爹根本没理会耶律隆聿,而是迈脚往前走了几步,到了门前,那产婆意识到不妥刚要阻拦,却惧于威势张着嘴嗫喏两声,没敢开口,只是看向耶律隆聿,用眼神向自己的主子求救,没法子,她实在是怕啊。
耶律隆聿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夫人初初产女,此时将军进去只怕不妥。”
陆景天素与苏铭交好,虽不通岐黄这些常识又岂会不知,只是关己则乱,心中惦记妻子一时间忘了。
被耶律隆聿一提醒便停住脚,虽站住了,目光却紧紧盯着那边儿窗子,半晌儿开口唤了一声:“阿若。”这一声阿若唤的很是温柔。
后面的耶律隆聿愕然一瞬,看向陆景天,眼里有明显的疑惑,他觉得自己或许是幻听了,这样温柔的声音应该不是从这个战场杀神嘴里出来的吧。
正怀疑却又听这位唤了一声阿若,这声顿时打消了耶律隆聿的疑虑,他下意识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么一位杀敌无数的大将军也能如此的肉麻,可见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有这么一位铁汉柔情的夫君当真好福气,听了大将军这句话,想来屋内的那位不知多感动……
正想着,却忽听里面一个声音传了出来:“陆景天你去死,以后再碰老娘,老娘阉了你。”声音虽虚弱,却每一个字都极为清楚。
屋外众人皆吓了一跳,耶律隆聿更是愕然,这两个多月来,他觉得这位将军夫人很是温柔知礼,哪想这样粗的话都能说得出口,不禁让夫君去死,还要阉了夫君,哪还有什么温柔知礼,简直是只母夜叉,若是自己府中的妻妾敢如此放肆,即便再喜欢的也会重重惩戒,甚至发落出府,就算他的王妃也不敢有丝毫不敬之言,想到此暗道不妙,自己都如此,陆景天这位宋国的威武大将军又岂会受妇人辱骂。
本来还指望着杜若母子平安,能促成两国休战和谈,哪想这位将军夫人如此放肆,不免焦急的看向陆景天,生怕这位恼怒之下,自己的计量全盘落空。
不想却见这位黑脸的大将军丝毫没有恼怒之色,反而微微扬起唇角,走了几步,脑袋凑到了窗子跟前儿低声道:“我知道你辛苦,对不住,都是我的错,苏铭说了,女人月子里不能着气,着了气做下病可不得了,你莫生气,且好生歇养着,待你出了月子,为夫由着你打骂……”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甚至连发誓诅咒的话都说了不知多少遍,语气温柔的不像话,态度更是诚恳,陪着小心,像是哄个不懂事的孩子,可屋里那位完全不领情,一会儿骂一句,就算不如刚才那句恶毒也没什么好话,可窗外的黑脸将军却不恼,反而更为耐心的说着让她莫着急生气的话。
耶律隆聿都有些听不下去了,索性转身出了小院往外头去了,一出院门,就见外头的木头墩子上斜靠着一人,身穿白衣手执酒壶,在月色下独酌,很是惬意。
见耶律隆聿出来呵呵笑了两声,往院里努了努嘴:“怎么样,见识了吧。”
耶律隆聿点点头:“见识了。”谁能想到,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大将军,在自己夫人跟前儿会是这么个情形呢。”
白衣人灌了口酒瞥向他道:“你胆儿真不小,可知若里面那丫头有个闪失,你们辽国便是倾国之祸,好在你还不算糊涂,这弯子转的倒快,亡羊补牢还算有的救。”
耶律隆聿也是心有戚戚焉,以前只是怀疑,今儿见了这位大将军的作为,耶律隆聿就知道,这白衣人的话真是一点儿都没夸张。
耶律隆聿叹了口气:“战事胶着,辽地已是民不聊生,在下也是无奈之举。”
白衣人摆摆手:“这些你跟我说没用,我是郎中,管治病不管其他,这会儿估摸景天兄劝的差不多了,也该我这个郎中出场了。”说着从木墩子上一跃而起,走了两步停了两步道:“你这位辽地的贤王不禁名声响亮,这运气也着实不差。”
耶律隆聿愣了楞忙道:“兄台此话怎讲?”
白衣人笑了一声道:“景天兄心心念念的想要个闺女,都快想出毛病了,这一下得了俩,你说欢不欢喜,估摸如今景天兄就盼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呢,哪还有心思跟你们耗啊。”丢下话走了进去。
耶律隆聿想了想顿时豁然开朗,如此说来两国休战和谈有望了,也想明白那白衣公子是拐着弯提醒自己呢,忙招来心腹让他回国送信儿,速遣使者入宋。
第102章 家里有只河东狮
耶律隆聿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夜自称郎中的白衣人的身份,他的确是郎中,却不是寻常的郎中,而是御清堂的少东家苏铭,御清堂是大宋首屈一指的字号,下面医馆药铺不计其数,且世代都是宫里的御医更是朝廷供奉,这位少东家苏铭是苏家新一代的家主,与威武大将军陆景天交情莫逆,此次大军出征,他随军并非大宋皇上的圣谕而是出于朋友之谊,想也是,以苏家如今的地位,若非交情又怎会屈就一个小小的随军医官。
耶律隆聿注意到苏铭,是因此次促成两国休战和谈,这位苏大夫从中斡旋出了不少力,这令耶律隆聿心里异常感激,特意寻到他诚信表达了重谢之意,谁知却被他婉拒,他说之所以从中斡旋促成此事,并非为了辽国而是不忍大宋百姓久陷战争之苦。
他说的一句话令耶律隆聿刻骨铭心,他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一言道尽了百姓疾苦,他的确是一位郎中,悲天悯人,医病更能医民。
这令耶律隆聿不禁想起了那位将军夫人,她说过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且这位将军夫人的见识也绝非他以前知道的那些妇人之流,如今想来她貌似无意说的一些话,其实是在他点拨他,间接的告诉他,侵略抢夺只能逞一时之快,过后却要付出成倍的代价,而这些代价对于辽国来说更是雪上加霜,治国抢夺没用,唯有自强才是解决之道。
当然这些耶律隆聿从杜若的话里自己总结出来的,至于如何自强,耶律隆聿打算再去一趟将军山,他隐隐觉得,哪里会有他需要的答案。
虽打算的好,一时半会却不能成行,两国和谈的虽顺利,但经此战事,宋国国力强盛,也还罢了,而辽地,本就一穷二白,战事过后更是民不聊生,饶是耶律隆聿这位新任摄政王能力卓绝,也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着手,却也知道当前最要紧的是安抚黎民,休养生息。
待耶律隆聿把国内的事情捋的差不多,启程进宋的时候已是两年后了。
又是一年春,春风和煦,春和景明,将军山迎来了它最美的时候,将军山就像一个藏在深闺的绝色佳人,以往美则美矣,却藏在深闺不为外人所知,可自打将军夫人一家都搬到了将军山上,这位绝色佳人可就藏不住了。
尤其威武大将军得胜还朝顺道还带了一对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住到了山上,这将军山可就热闹了起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这一来才发现原来将军山竟如此美,过后只一得空便带着女眷来将军山溜达,欣赏将军山的美景,顺道拜访一下将军夫人,如今威武大将军权势滔天,不好上赶着巴结的太明显,女眷们来往唠唠家常却不会授人以柄。
这些人打了一副好主意,只不过来过几次之后,便歇了心思,他们是万万没想到,人前威武霸道气势十足的大将军到了媳妇儿跟前儿就完全变样儿,言听计从,媳妇儿说一不敢说二,媳妇儿让骂狗绝不敢打鸡,那位瞧着柔柔弱弱的将军夫人,却是不折不扣的河东狮,对大将军呼来喝去,当小厮一般使唤,偏偏大将军异常听话,任打任骂的,不禁不会恼怒瞧那样儿还颇为受用。
以至于这些女眷有样学样,去了将军山几次,回府来别的没长,脾气倒大了不少,简直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一来二去的便再没人上山了,生怕自己老婆变成将军夫人那样的河东狮,将军能消受,他们可消受不起。
如此一番之后,将军山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耶律隆聿来的时候才能不被打扰的欣赏将军山的醉人的春景,耶律隆聿没有带太多的人,只有两个随从跟着,沿着山路拾级而上,几乎走一步就会停住,不是累而是贪着看周围绮丽的风景,远山叠翠峰峦起伏,近处药田鳞次栉比,各种药草与绚烂的山花相映成趣,竟出奇的和谐,而耶律隆聿发现,将军山上种的很多药草,竟是辽地里也有的,他唤了田间劳作的农人问了才知是药材,不免心中一动,这些在辽地被视为野草的东西,原来是药材,既然是药材便可以卖钱,且这些东西在辽地漫山遍野都是,只要辛苦些采集下来,卖给药商,即便不能致富衣食饱暖应该不难。
越这般想,走的越慢,也没心思欣赏美景了,只是去寻熟悉的药草,瞧见了便画下来以作记录,这么一走一停的,等到了半山腰的将军府时,已是傍晚。
耶律隆聿站定打量眼前的将军府,去年自己乔装上山的时候,这里的房子修了一半,便一半也已初具规模,当时耶律隆聿便暗暗赞叹不已,辽地也有山,自己在山里也有几处庄子,盖的时候也颇费了一番心思,只是跟将军山的一比便落了下乘。
将军山这些房子虽盖在山上,却并不突兀,不像他那些庄子里的景色都是堆砌出来的,匠气十足,而这里巧妙的取了将军山的自然景色,一花一树一石都源于自然。
耶律隆聿记得一位知名的老匠人言道,盖房筑屋若能夺天地造化为己所用,方能称高手,只是这样的高手既要有天赋又需得灵气,实在难得。
耶律隆聿当时觉得老匠人大约是信口而言,直到来了将军山方知老匠人其言不虚,尤其如今,房子已经盖成,更让耶律隆聿颇有感触,不过看到旁边那块遒根上刻的将军府三个字,忽觉好笑,暗道,想来除此地世上再无第二个这样的将军府了吧。
门前并无把守的侍卫,当然这样的竹篱笆也实用不着守卫,因一眼便能瞧见里面的情景,耶律隆聿往里瞧了瞧,只瞧见院中搭了一张竹制的秋千,篱笆下不知名的藤萝爬上了秋千索,开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小花,一阵风过,簌簌桃花落在了秋千上,耶律隆聿方瞧见那一树灿烂的桃花下,放着一张青竹的摇椅,上面落了几点花瓣,篱笆外的菜地里有两只山鸡拖着长长的尾羽,四下溜达着,时不时低头在那一拢拢新钻出的菜苗间啄着什么,忽听嘎嘎的叫声,耶律隆聿看过去,见一只头鸭领着一群鸭子从竹篱笆的空隙里钻了出去,摇摇摆摆走到下面的池塘边,咕咚一下扎进了水里,又嘎嘎的叫了几声十分欢快。
耶律隆聿看的有些出神,这样的田园景色,若隐居其中,乐山乐水当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刚升起此心,却想到辽地的那些饥苦的百姓,不禁叹了口气,归隐田园也只是自己的心愿罢了。
正出神呢却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嘎嘎,嘎嘎,住,住……”耶律隆聿看过去,这么一会儿功夫竟多了一个小丫头,软软的头发在头上扎了一脑袋小辫子,系着五彩的头绳,随着她走一晃一晃亮闪闪的,小丫头瞧着也就两岁上下,嘴里学着鸭子嘎嘎的叫着,摇摇晃晃的奔着池塘去了。
耶律隆聿吓了一跳,怎么也没个大人跟着,这要是栽到池塘里还了得,忙走过去要抱小丫头,不想却忽多出一双手臂,先他一步把小丫头抱在怀里。
耶律隆聿抬头,见是一个俊秀无双的少年,只是这少年神色冷峻,目露寒光,盯着自己神色颇为不善,冷声道:“你是何人?”
只一照面耶律隆聿就知这少年非寻常人,见他衣着华贵,莫非是将军府的公子,正猜测这少年的身份,那小丫头不干了,在少年怀里拼命挣扎,小手一个劲儿往池塘里指着,嘴里嘎嘎的叫着,身子往池塘里够,示意少年放她下去。
少年无奈,只得抱着小丫头又往池塘边走了两步,低声哄道:“小若儿乖儿,泓哥哥抱着你在池塘边看鸭子好不好,乖啊……”少年冷峻的脸色再看向小丫头的时候瞬间变得温柔无比,声音也异常轻柔,抱着小丫头仿佛抱着一个稀世的宝贝一般。
不过耶律隆聿倒是猜出他的身份了,他作为辽国的摄政王对宋国的人事物自是探听过的,除了御清堂的苏家跟威武将军一家走的颇近之外,还有便是四皇子慕容泓,这位四皇子颇得圣宠,虽未立太子,却已是大宋公认的储君,这位皇子的伴读正是威武将军的大公子,据说两人极为亲近,如兄弟一般,这位四皇子也常往将军山上走动。
而他怀里这个叫小若儿的丫头想必是那年将军夫人在檀洲城外农户家里生下那对双胞中的一个,瞧两人这情景,四皇子还真当亲妹子一般疼了。
只是另外一个呢,正想着,便见一个少年怀里抱着个一模一样的小丫头脚步匆忙的走了出来,接着便听屋里一声熟悉的吼声:“陆景天你不说不生了吗,现在怎么回事儿,我今儿非阉了你不可,你别躲……”
耶律隆聿愕然一瞬,忍不住莞尔,怪不得自己一进宋国就听说了这位将军夫人河东狮的名声,看这情形,当真不是虚名啊,不过似威武将军两口子日子过得这般热闹,也是别有情趣,自己倒很有些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