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桦言苦笑,“就是要一直吃药,还要观察。领导挺好的,给我放了一个礼拜的假。”
宋声鼻腔一酸,压着眼泪:“不会的,肯定没事,hiv病毒在空气里的存活率那么低。你好好吃药,就肯定没事。”
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种飞来横祸。
“嗯,就是那个药有副作用,我起了点药疹。”陆桦言反过来安慰宋声,“没事,就算确实是艾滋,努努力也还能活个10年。”
陆桦言轻轻挽起衬衫袖子,白皙的手臂上大面积红斑触目惊心。
很不好意思地笑笑:“吓到你了吧,所以刚刚不太想让你进来。”
“明明就不应该是这样的——”
宋声握紧拳头。
她想起以前艾滋病日的时候,街上总会有艾滋病人想要一个拥抱,可每次远远看到红丝带她都早早绕道走开。
关于艾滋,她明明知道传播途径,也知道一个拥抱没什么问题,可是总会出于某种原因不敢上前。
此刻看着师兄手臂上的药疹,宋声一阵心疼。
“师兄,你——我能抱抱你吗?”
“不用了,防微杜渐,万一呢?让你过来一趟已经很抱歉了。”
“没关系的,其实主要怪我不按规矩来。”
陆桦言卷下袖子,微微动身,坐得离得宋声更远,“也算是一个教训吧。”
——
那天他在急诊科轮转,刚下早班。
突然一个瘦弱的女人抱着小男孩冲进急诊科,嘴里一直喊着救命。
他上前接过孩子检查,靠近鼻侧脸颊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伤口还有点深。
他先安慰母亲不要着急,马上就能处理好。
女人扑通一声跪下,不停地磕头:“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小男孩奇瘦无比,眼睛大得惊人,穿着一件洗得发黄极不合身的白色短袖,像只受惊的兔子。
陆桦言轻轻拍着他的背,说不要紧张。
“会不会变丑啊?”
“不会,伤得很轻,没事的,马上就给你治好了,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小宝。”
“小宝喜欢看什么动画片呢?”
“《熊出没》,最喜欢光头强。”
“哥哥也喜欢,说说你为什么喜欢光头强啊?”
“因为——光头强老是一个人,和我一样。我觉得光头强好可怜啊,他老是被熊大熊二欺负。”
“哥哥也觉得,光头强可怜,一个人住到森林里,多孤独。”
小男孩渐渐放松后,他开始利索地清创伤口局麻缝合。
最后打tat,孩子一紧张,针头划了一下没全打进去,戳到他的手臂。
不过感觉非常非常轻,几乎是须臾的事情――
事后陆桦言回忆,大概就像雪花落下那么轻。
带他的导师过来看了一眼,先骂他不按规矩,然后让母亲去补办手续,拍个片子判断有无骨折。
“你呀,老是这么心软。”
像是责骂又像夸奖。
导师背着手慢慢悠悠走远:“下了早班就去休息吧。”
男孩懵懵懂懂地说:“哥哥是好人,我有个秘密,妈妈说不能告诉坏人,但是我要告诉哥哥。”
陆桦言好脾气地笑着:“什么呀,憋着难受告诉哥哥,哥哥不会说出去的。”
“我有特殊的病,妈妈不让我说,怕我被人欺负。”
小男孩浅浅一笑,“但是哥哥这么好,肯定没关系啦。哥哥也告诉我个秘密吧,我们来换秘密呀。”
陆桦言看着不远处的母亲,身形消瘦,面色蜡黄,突然有不好的念头一闪而过。
“能不能具体告诉哥哥,你是什么病啊。”陆桦言摸摸男孩的头。
“妈妈说,我是艾滋啊。”
男孩还在天真无邪地笑,“小时候小伙伴一听我的秘密就会跑掉不和我玩,但是哥哥是不会跑的吧?”
“我真的不想像光头强一样,没有朋友还老被欺负。”
“你等一下哥哥,哥哥去办点事。”陆桦言心头一震,先安顿小男孩。
“好。”
小宝站在原地看着哥哥的背影,哥哥这么好,一定会经常找他玩的。
陆桦言踉跄着跑道分诊台找导师:“刚刚那个孩子有艾滋,我得先去找阻断药。”
“快去,快去。”
导师大惊,反应过来转身看向孩子的母亲,“孩子有艾滋,为什么不早说?”
“医生,你得救命啊,我怕你们知道他有病不救他。”
一旁的母亲咬着嘴唇,“你们都是大医生,穿起这一身白大褂来,肯定就没事了。”
“白大褂又不是加金加银,和防弹衣一样能防百病。”
导师看着自己得意门生白大褂的背影太阳穴突突直跳。
强憋着一口气才没破口大骂:“我们医生又不是不治,早说出来我们会更注意啊,不知道血有没有沾到的伤口,你的孩子是孩子,我的学生就不是孩子了吗?”
他非常看好陆桦言,这孩子家境优渥,却难得能沉住气,一步一步都稳扎稳打,绝对是外科一个好苗子。
现在轮转到他们急诊科出来这么个事,于公于私他都气不顺。
“你知道,培养一个医生多难吗?”
“五年本科三年研究生两年规培——十年才勉勉强强算是一个小大夫。”
他气得咳嗽,“人家不是父母捧在手心里惯大的?他在穿上白大褂之前也是个普通人,一腔热血来学医。你们这样搞,没人来当医生了社会怎么办?”
母亲双腿一屈再次重重跪下:“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怕你们不救他。”
“我们小地方的医生一听艾滋就摆手,我没法子,只能抱着孩子坐了两个小时的班车来大城市求你们看看啊。”
...
——
“别难受了,我还是很走运的,当时我身上也没伤口,那个小男孩还早告诉我了,被感染的概率很低的。”
陆桦言努力地安慰宋声,“司马迁受了宫刑不算还老被拉来在作文里引用,我要是真的感染了也不会反复出现在高考作文里,我比他好多了。”
“这是哪跟哪啊,你不会感染的。”宋声语无伦次,“你肯定没事,肯定没事。”
“出事以来一直在回想刚入学那会儿,第一次穿白大褂,一个宿舍的人都在互相恭维——
‘李主任好。’‘陆院长辛苦了。’‘张医生又抢救了一个病人,真厉害。’
大家都激动得半宿睡不着,恨不得早早拿到执业医师资格证去治病救人。”
“想着想着就突然想给你打电话,问问你现在感觉如何。”
“其实我也挺自私的,接通电话不敢告诉你,怕你受影响。”
“干这一行的人本来就少,虽然一直把你当妹妹亲,也不想你担这个风险,但是如果人人都因噎废食——那病人需要的时候,该怎么办?”
“我想当好这个榜样,但是目前看来好像有点不太称职,医者不自医,让你见笑了。”
“没有,师兄,你一直都特别特别好,你一直一直是我的榜样。”
“让你失望了吧。在治病之前你的哥哥竟然忘掉了最基本的防护意识。”
陆桦言自嘲一笑,“这段时间也挺后悔的,没有严格按医院规定来。光一时心软,是有大隐患的。”
他轻轻叹一口气起身去开灯。
伴随着清脆的开关声,柔和的灯光打亮客厅。
脚边的书页纸白如雪,宋声微微俯身,终于看清那页诗的内容:
每个白昼
都要落进黑沉沉的夜
像有那么一口井
锁住了光明
必须坐在
黑洞洞的井口
要很有耐心
打捞掉落下去的光明
作者有话要说: 笔力有限,如果专业知识有问题欢迎指正……
☆、chapter15
窗外大雨如注,两个人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时相对无言。
“叔叔阿姨知道吗?”宋声拽着沙发角,手心传来亚麻布料特有的棉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