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妩按住女子拿着馒头的手,女子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庄大小姐竟真的敢对她动手,当即目露凶光,“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不想活的人是你,你不敢杀我,我却能让外面的人杀了你。”
女子像听到了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冷笑一声,讽刺道;“我看你还是不清楚自己的处境,让我提醒你……”
清妩淡淡打断她的话:“我是重要的人质,而你,只是负责押送人质的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信不信我以性命要挟,那些人就会听我的话杀了你?或者等我见到你们真正的主人,再让你的主子杀了你。”
女子怔住,清妩拿过她手中的馒头,又摸了摸她的包裹,只在里面摸到一个水囊,只好不再嫌弃地避开了女子咬过的位置,轻轻咬了一小口。
她尽量不碰到女子咬过的位置,吃了一半,终于不再感到饿了,便不再继续吃了,转过头,对上女子愤怒的目光。
“你似乎很讨厌我,我们有仇吗?”
“你可知有多少大秦将士死在你们庄家人的屠刀下?”女子咬牙切齿的说,眼里却渐渐蒙上一层悲伤。
“死在秦军屠刀下的大齐将士更多,”清妩一字字道:“不同的是,他们为了保家卫国,将热血洒在自己的国土上,而死在大齐战场上的北秦人却是自作自受。”
“不许你这么说!”女子怒火中烧,几乎失控般冲她尖叫。
清妩有些同情的看着她,声音依然平和;“你是不是有参军的家人?”
“是。”女子恶狠狠地瞪着她,眼中却含着泪;“我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就是被你们庄家的人杀死的!那年我刚三岁……”
清妩叹了口气,“我刚才碰到你的手,你一定做过许多粗活,我想他们参军只是为了糊口。若不是北朝连年战乱,田地荒芜,百姓苦不堪言,你的父兄也不用为了养家上参军。”
女子沉默不语,神情越发黯然,清妩继续说:“百姓若是不从军也能做别的营生养家,谁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做强盗呢?如果没有战争,他们现在可能都活的很好,你有姐妹吗?你的兄长大概早已娶妻,你和你的姐妹也会嫁人,你的父母可以享受子孙满堂的天伦之乐,或许不富裕,却会很幸福,你们本该过这样的生活。”
女子似是怔住,眼中仿佛有什么正在慢慢瓦解。她一把拿过清妩手中的馒头,狠狠咬了一口,然后冷冷的说;“你别想用这些花言巧语蛊惑我,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清妩轻哼一声,“我可没这么想过,你有这个本事么?”
“你——”女子气结。
清妩道:“虽然你和外面的那群男人是一伙的,到底比他们更顺眼,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你让我过得好一点,我许你一生荣华富贵,如果我活不成,也不会连累你,你意下如何?”
女子沉默地吃着馒头,将剩下的馒头吃完,她低声说;“你以后可以叫我小蓉。”
“小蓉——出水芙蓉,”清妩轻声说:“很好的名字。”
金陵,清妩失踪已有一个月,刘御史突然收到一封庄启霆写给庄启霖的家书,信的内容就是清妩人在的济州,北秦以她为人质,让庄启霆放弃紫荆关。庄启霆不知如何是好,写信向兄长说明情况。信封里还有一块庄府的腰牌。
刘御史也不知庄启霆写给镇国公的家书为何会送到他的府上,只恐信上的内容属实,便在朝堂上将这封家书呈给了天子。
满朝震惊下,人们最关心的也不是庄启霆写给庄启霖的家书为什么会落到刘御史手里,而是如果书信内容属实,皇帝和庄氏兄弟对此事将会是什么态度。
御书房里,楚奕宸看着楚宜煊,意味深长的说;“朕重病这几个月,朝政就交给你了,即便有太后施压,你也要守住这个秘密。”
“是。”楚宜煊应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但臣弟不明白,皇兄为何一定要微服出巡?”
楚奕宸移开视线,目视前方,眼中浮出一丝笑意,“因为朕此行除了巡视,还要到济州救一个人。”
“去济州?”楚宜煊的心就像被揪了一下,扯出一丝忧虑。“难道庄小姐真在济州,皇兄要亲自去救她?”
楚奕宸并不否认,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不错。”
楚宜煊脱口道:“济州还在北秦控制中,皇兄怎可亲自冒险?不如让臣弟愿为皇兄分忧。”
楚奕宸敛去微笑,目光变得严肃,一字字道:“她是朕的女人,有些事只有朕能做,谁都不能代劳,你明白么?”
楚宜煊心中一震,隐隐意识到庄清妩的失踪可能与皇帝有关,两人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就在他沉思时,楚奕宸也在打量着他。前世的这个时候,他已经为这两人赐婚。一朝重生,他又回到了乾元七年,起初只想着振兴大齐,做一个中兴之主。直到清妩主动入宫见他,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有梦,而她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女子。
而这一世清妩和楚宜煊的轨迹与前世也不相同,静菀重生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庄启霖和庄珹应该至少有一人是重生的,所以这一世没给清妩和楚宜煊制造任何机会。清妩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能有逾越年龄的睿智和果决,应该也是受了这对重生父子的影响。再看楚宜煊的态度,也不像是已经和清妩私定终身,这个发现让他更加放心。
楚宜煊内心挣扎了一下,最终没再多问,只是笑了笑,道;“皇兄的心意,臣弟自然明白。”
楚奕宸拍拍他的肩,声音带着一丝感慨;“庄氏是朕未来的皇后,我和她之间只有我们两个人明白,你不懂,也不需要懂。朕只要你明白,在众兄弟中,我最信任的就是你。”
这番话倒是出自真心,先帝有七子,大皇子和四皇子早夭,前世金陵被围,他的二哥和五弟都在金陵,能力却都远不及六弟。加上楚宜煊手握兵权,让他最终下定决心将皇位传给楚宜煊。若金陵城破,他不愿苟活,也不能这两个兄弟和他唯一的亲皇叔安王成为北秦俘虏。他让这三人随自己出城作战,如果他能守住金陵,传位遗诏自然作罢,如果他战死,也能为后继之君铲除后患。
前世他与这两个兄弟和皇叔的感情说不上亲厚,若他们也有人重生,或许会恨他吧?所有至亲中,楚宜煊的确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楚宜煊看不懂他的心事,内心却也有一丝感慨,皇兄只长他两岁,从小在众兄弟中,他和皇兄的关系最好。他更顽皮一些,有时闯祸,都是皇兄为他顶着。皇兄登基后,他们的关系从兄弟变成君臣,随着年岁增长,他逐渐成为皇兄依仗的臣子,他们的关系看似变了,又仿佛并没有变,他们都肩负着属于自己的责任,而那份相互信赖的亲情却并没有改变。
“臣弟明白,只是皇兄一定要早点回来,毕竟皇帝若‘病’久了,局势演变成什么样不是臣弟一人能控制的。”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在心里暗暗补充……也早点将她带回来。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对未来充满迷茫的清妩了。他能为她做的,也只有祝福。
次日,圣旨下,振国公世子庄珹率军赶赴琅琊关支援守军。
三日后,庄珹率军启程。又过了几日,宫里突然传出消息,皇帝重病,不能理政。任何人无诏都不得觐见,所有朝政暂交睿王处理。
第17章 演戏
暮色四合,天空上飘着几团火云,清妩站在廊下,目光飘向远处的天际,北方到了六月,天气也开始变热。夕阳已经沉了下去,余温依然留在空气里,阵阵暖风带着花香吹来,令人昏昏欲睡。她打了个哈欠,拂落吹到身上的花瓣,飘忽的目光又看向远处。
她不是在欣赏风景,而是在发呆——这是她被带到济州后最常做的事。
十几天前,她被那些人带出了紫荆关,到了济州后一直住在城中的驿馆里,济州刺史果然是赵云瑶的兄长赵铭,赵铭考虑到这个妹妹在金陵的安全,对她还算礼貌,除了限制她的自由,生活上并没苛待她。
小蓉一直在她身边,自从那天清妩许她荣华富贵,小蓉对她的态度从敌意转为友善,一路上对她多番照顾,并将他们的计划对清妩和盘托出。
如果楚奕宸在知道她的下落后对庄氏生疑,将庄启霆调入京中,另派人到紫荆关接替庄启霆,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因为庄启霆镇守紫荆关多年,在军中威望甚高,何况在打胜仗的前提下更换统帅,必然不能服众,使军心动摇。而军心的动摇亦会减弱军队的战斗力,对秦军自然是有利的。
这些人凭借的是在兵部的内应就能顺利出关。而楚奕宸对她说过,暗中投靠北秦的朝廷官员不止傅渊一个。傅渊下狱后,新上任的兵部尚书就是傅渊的同党,谁是细作,楚奕宸心知肚明,却将计就计。紫荆关的守军只认皇帝的手谕,并不认兵部的令牌,而他们这些人中就有楚奕宸的眼线,真正帮助他们顺利出紫荆关的并不是兵部的令牌,而是楚奕宸的秘密手谕。
紫荆关和守军和关外的秦军一直打打停停,秦军的数次进攻都被守军击退,也偶尔出奇兵偷袭秦营,只是没有大规模的反攻。以紫荆关的军力并非不能乘胜追击,只是反攻是需要配合的,单线作战很容易陷入孤军深入的困境。琅琊关的战事艰难,程远自顾不暇,更别说派兵配合庄启霆了。
余光突然瞥见有人穿过回廊朝她的方向走来,清妩微微定神,来人正是济州刺史,赵铭。
转眼间赵铭已经走到她面前,与她平静的目光对视,眼中露出一丝不解:“我从没见过你恐惧的样子,难道你真的不为自己的将来担心?”
清妩勾唇一笑,一字字道;“我怕什么,如果赵大人的记性不好,我可以再说一遍,家父已经知道了令妹的身份,若我稍有闪失,令妹的性命也会不保。”
赵铭眼中浮出愧色,叹息道:“为国征战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女子不该被卷进来,我代云瑶向你道歉。”
清妩淡然道:“赵大人不是专程向我道歉来的吧?我想你没有这么闲。”
“我刚见了你叔父的使者,他已经知道你在济州,故派人来此确认你否平安。”
“我叔父是如何知道的?”清妩微微皱眉,警觉地看着他:“是你派人告诉他的,你想利用我威胁他,是不是?”
赵铭摇摇头,解释道:“我并没这么做,他听到的消息可能是从金陵传来的。”
“金陵?”清妩睁大眼睛,故作诧异道;“我明白,你们的人能将我从金陵带到这里,也一定能将我在这里的消息传到金陵,可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叔父?你们不就是要以我为人质要挟我叔父吗?”
“我不会让你做人质。”赵铭再次强调,又道:“我来就是要带你去见你叔父的使者,如果你不想见,我也没必要勉强你。”
“带我去。”她看着赵铭,用命令的语气说。
就这样,清妩被赵铭带到军营,在一个营帐中见到了庄启霆的使者。
“您真的是镇国公的长女?”使者一本正经的问着眼前的亭亭少女,心里叹息一声,心想如果这位真的是庄大小姐,落在北秦人手里大概要凶多吉少了。
清妩道;“不错。”她看到使者身边的人正在伏案作画,好奇地问;“你在画什么?”
使者解释道;“这是将军派来的画师,将军想确认您是否安好。”
清妩叹道;“叔父离京多年,我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十年前,叔父怎么可能认出我来?”
使者道:“少将军也在营中,他一定能认得出您。”
清妩不再多言,使者口中的“少将军”是她的堂兄庄玦,庄玦只长她两岁,从军不过半年,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
两军阵前不斩使者,赵铭并没有为难他们,画师画完像,使者便告辞离开了。
赵铭亲自将清妩送到驿馆,却没有离开,似乎还想送她回房。清妩也不理他,就当他并不存在。还是赵铭打破了平静,带着一丝歉意的说;“抱歉,我不能放你走。”
清妩不看他,面无表情地说;“我明白,你要以我为人质要挟我叔父。”
“我若想以你为人质,早在你刚被送来的时候就该派人告诉庄启霆,我开始并没想过为难你,只是如果我放你离开,你回到金陵会不会报复云瑶?我听说你和南朝皇帝早有婚约……”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只是为难地看着她。
仿佛有一声叹息轻轻划过,清妩停下来,与他对视的一刻,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愧疚,心想他对她或许真的心中有愧。再开口,她的语气缓了下来:“所以我还是你的人质,直到你们北秦攻下金陵,赵云瑶回到独孤寒身边,我才能恢复自由身,对不对?”
赵铭道;“我没想这么多,当时你说你的父亲已经知道了云瑶的身份,我只想只要你在我这里,云瑶在金陵才会更安全。”
清妩不再看他,目视前方,淡淡道;“不用送了,我认得路,丢不了,也跑不掉。”
赵铭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的侧脸,“你有理由将我看成恶人,可我希望你别这么看我,一个人只要还有牵挂,就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但我可以保证,”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无奈:“两军交战时我不会以你为人质,如果你想回去,可以期待我早点战死,你叔父早点攻下济州将你救出险境。”说完,他转身离去。
又过了十几天,赵铭来到驿馆,带给清妩一个消息。
紫荆关更换主将,庄启霆已被召回,接替他的人就是唐王楚元禛。
楚元禛是先帝的第五子,前世金陵被围时,随楚奕宸一起战死。而秦军统帅得知紫荆关更换主帅,再次发起猛攻,唐王指挥不当,导致全军大败,紫荆关内已有一处要塞被秦军攻下。
清妩听到这个消息,眼中有震惊,亦有难以掩饰的失望。
“皇上还是对叔父起了疑心……”她喃喃地说,目视前方,仿佛不愿让他看清她的神情。
“我只听说齐国的睿王战功显赫,对这位唐王倒是闻所未闻,齐国的皇帝为什么不用睿王?”赵铭好奇道。
“因为皇上嫉贤妒能,你满意了?”清妩回眸狠狠瞪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别得意的太早,别以为我叔父被调回金陵你们就能高枕无忧,我父亲还掌握着赵云瑶是北秦细作的证据,如果楚奕宸看到证据还那么信任赵云瑶,继续打压庄氏,庄氏还有最后一条路可走,就是清君侧,大不了同归于尽,第一个清理的就是赵云瑶,大家都别好过!”
赵铭有些无奈的看着她,“这些你早就对我说过了。我相信你父亲不会选择鱼死网破,因为你还在济州。”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后,将话题岔;“如果紫荆关完全失守,楚奕宸或许会重新启用庄将军。”
清妩的神情变得黯然,“如果真的有这一天,也一定不是父亲和叔父希望看到的。”
她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冲出屋子。迎面撞上七月的艳阳,她过重重回廊,走到一处亭子里,终于停下来,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小蓉跟上来,她的任务就是时刻监视清妩,刚才赵铭和清妩的对话,她也都听到了。
她本想安慰清妩,却在清妩的脸上找不出一丝担忧的神色,安慰的话又咽了下去,同情心变成了好奇。面前的少女只有十五岁,也不会武功,她以为这种娇养在闺中的女子是藏不住心事的,很容易被看透,可这个庄清妩却越来越让看不透,她难道一点都不为她的家族和她自己的处境担心吗?
“如果赵大人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一点不担心么?”
清妩面无表情,淡然道;“担心有什么用?”
小蓉振振有词;“担心害怕只是一种本能,可你好像从没有过这两种情绪。可你现在的处境真的很危险,纵然赵大人不想为难你,可他的妹妹还在金陵,万一真的折在庄氏的手里,他岂会让你好过?元妃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看着清妩,目光渐渐变得古怪,“其实,你是故意的吧,我们都上了你的当,对不对?”虽是质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清妩讽刺地笑了笑,“你的想象力真丰富。”
小蓉不理会她的嘲讽,继续说;“我不知道你在算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我们劫持呢?你一定在谋划些什么,表面上你被我们劫持,事实上我们却都是你的棋子。”
清妩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难道是我让你们半路劫持,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的?”
小蓉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地说:“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多问。总之你想做什么都行,只要别拖累我,我也不会拆穿你,等你的目的达成,别忘了我对你的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