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玉,他今天才见过类似的。
那么涟歌的这是从哪儿来的?
他按捺住心底那点疑惑,将墨玉兰花装好给她挂回腰间,涟歌刚好睁开眼睛,朦胧地望着他,问道,“哥哥,你回来了?”
“你怎么在我这儿睡着了?”他搬了个凳子坐到她边上,问道。
涟歌坐起来,还未完全清醒,但记得此行目的,将霍璇的信递给他,萧洵看完,她又将生辰那日发现的不妥说给萧洵听。
萧洵将信还她,摸摸她的脑袋,道,“这事哥哥晓得,你别操心了。”
如今大楚和匈奴虽说和平,但这样的和平流于表面。如今匈奴王年老体衰,他的几个儿子各有成算,萧元敬和霍威早已调查出有匈奴探子潜入大楚,也是上报给陛下知道的。
小如意里恐怕也有细作,这样出入后宅大院的杂技班子,往往能探得很多不同寻常的消息。
涟歌点点头,往他身上嗅嗅,皱眉道,“哥哥,你喝酒了?”
“今日出去碰上个人,挺合缘,便用了些。”
“哥哥不是去和人交流学问去了吗?怎还喝上酒了?”
萧洵笑道,“一点点罢了,哥哥有分寸。”
读书人会面自然也会喝喝酒的,清谈也罢,酒宴也罢,他都是不拘的,他又不是只会念之乎者也的酸秀才。
且今日碰上的人,确实值得结交。
萧洵问道,“我见你有块墨玉,打哪儿来的?”
涟歌一愣,知道定是刚刚睡着的时候被兄长看见了,她不知怎么说,又不想骗亲哥哥,便低着头绞手指,不肯说话。
萧洵一下便明白了,也不想强迫他,只玩笑道,“眠眠长大了,有小秘密了。”
宸阳宫内,君臣二人正在交谈。黄鸿之既主理八月会试一事,便经常出入读书人常聚会的“青山楼”去,也以读书人的身份和他们交谈,意在了解此届学子的品行思想。
自上次去过栖霞山后,傅彦行也生了时常微服出巡的想法。今日便纡尊降贵,换上朴素的衣袍,装了一回读书人。
傅彦行问黄鸿之,“今日见的几个年轻人,你觉得如何?”
黄鸿之道,“大多数人不过尔尔,但有两个人臣觉得是好苗子,若能在会试中取得好成绩,多加培养,往后可往内阁送。”
他与傅彦行有师徒之谊,此间又无旁人,说话便随意些。
傅彦行道,“此事需得你多加监督。”
没有哪一届春闱能做到完全公平,很多有真实才干的人反可能无法取得好成绩,此次会试黄鸿之别出心裁,与他提出不少好政策,就等真正实施下来以观后效了。
黄鸿之退下时已过亥时,傅彦行匆匆沐浴完,却见霍青已在寝殿外候着了,才想起他方才将他召回来,议事将人忘记了。
“今日如何?”他沉声问道。
“萧姑娘今日未出门,只收了一封信,”见傅彦行目光浮浮沉沉望着他,他又道,“是濮阳霍家传来的,属下便未去探查内容。”
傅彦行未说话,霍青便静静退下了。
殿外明月高华,温凉的月色流光潋滟,他青竹似也挺直的背影镀在温柔的夜色里,亮烈而执着。
他是真的对那小姑娘上心了。
第40章 心意
这样的情感也是头一遭,傅彦行很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不会的东西学着便会了。
他到紫檀金雕御案边坐了, 陷入沉思中。流安进来看了两回, 见他长指支颌, 另一手无意识的在案面上敲击,知他是有事在想,便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待进来第三回时才大着胆子进言,“陛下, 夜深了。”
傅彦行若有所思,问道, “你说,十来岁的小姑娘,都喜欢什么?”
流安一怔,想到华昭公主快过生辰了,以为陛下是在给公主准备礼物, 便到, “小姑娘们喜欢的, 无非是些首饰头面, 胭脂水粉一类的,再不然就是精致的衣裙……”
然被傅彦行蹙眉瞧着,他又意识到,以公主之尊,要什么样的胭脂水粉, 首饰头面,精致衣裙没有?他提这些确实不出彩,便道,“陛下和公主兄妹情深,奴才觉得,您不论是送她什么,她都会开心的。”
傅彦行摆手,让他别说了。
流安忽然意识到,兴许自己是误会了陛下的意思,陛下口中的“十来岁的小姑娘”,不是华昭公主。
他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联想到近日陛下的反常,一下福至心灵,道,“陛下问的是萧姑娘?”
傅彦行几不可闻地唔了一声,算是回答。
流安止不住地冷汗涔涔,心道陛下这是想讨萧姑娘欢心?傅彦行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冷着脸道,“你说。”
流安心中凄苦,他是个没根的人,又是幼时就入的宫,连关系亲近的异性都没有,又哪里知道如何讨小姑娘欢心?可陛下问话他又不得不答,便斟酌语句道,“若说旁的姑娘世家女们,您无论赐点什么,她们都会高兴的。但换成萧姑娘,奴才觉得不成。”
傅彦行抬眼觑他,瞳里似卧了两只虎,威风凛凛地,虽凌厉,却未见制止之意。
“奴才瞧着,萧姑娘似乎有些……有些怕您。”未见傅彦行动怒,他便接着道,“您和萧姑娘相识于微时,那会她面对您要从容得多,但上两回碰到,奴才觉得她似不如在濮阳时那般自在。”
“奴才斗胆,陛下想和萧姑娘如何相处?”
傅彦行沉着一张脸,没说话。
“无论如何相处,真心最重要。奴才想着,只要投其所好,萧姑娘定能感受到陛下的心意。”他把话圆回来,至于是什么样的心意,可不是他做奴才的能置喙的。
傅彦行凤目一抬,眼中的光亮慑人心魄,“去将程实召来。”
流安闻言会意,立刻传令去了。
傅彦行思忖半晌该怎么对待人小姑娘,待程实被领进来,他淡淡道,“你将太医院的医书整理一套出来。”
张玄晖自先皇故去后便告老还乡了,程实如今升任太医院院首,今日恰逢他在太医院当值,深夜接到召令连官帽也来不及戴,拎着医药箱便往宸阳宫跑。
听了帝王之言,一下没反应过来,以为他要自个儿查什么疑难杂症,便道,“陛下若有任何问题,可问臣,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有些激动,道,“陛下,不能讳疾忌医啊。”
傅彦行的脸黑了。
程实动作很快,傅彦行第二日下朝回宫便见桌上放了几本厚厚的医书,非现成的医学典籍,而是太医院历任院首整理修正过的良方,是从不外传的宝贝。
“召霍青回来。”傅彦行翻开看了两页,很是满意,低声吩咐道。
一直隐于暗处的云卫还未退,他又道,“算了。”
心意为重,他亲自去。
到了晚间,霍青却亲自回来了。
“陛下,太后娘娘今日下了帖子,说要在十二那日给公主选个伴读,萧府也收到了。”
傅昕妙一直是静成太后亲自带在身边教养的,竟将她宠成个不谙世事的娇怯模样,都是十二岁的姑娘了,一点主见都没有,更别说像她姑祖母南阳太长公主那样气势滔天。
眼见着她一天天长大,却越来越离不得人,静成太后这才反省,打算给女儿找两个伴读,多些宫外面的朋友,希望能将她胆子带得大一些。
傅彦行心念一动,道,“朕知道了。”
涟歌自福寿居回来,又和萧涟漪一块儿挑了会衣料,才回西厢房安置。
莳萝伺候她洗完澡,给她擦干发,待她睡下后才吹干外间的灯退出去。
涟歌躺在床上,想着方才祖母叮嘱的话,好半晌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只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似察觉到榻边有个人影。
端午那晚的噩梦犹在眼前,涟歌下意识以为又是在梦里,将眼睛闭了又睁,许久才确定果真是有人潜入她房里。
她第一个反应便是刺杀傅彦行的贼人找她清算来了,吓得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张口欲叫霍青,却借着内室的缠枝芙蓉灯和窗外漏进来的溶溶月色瞧清了来人的脸。
是颀长如玉树的身姿,侧脸沉在阴影里,更显得五官深邃,剑眉星目。
涟歌霍地拉起薄被,将裸露在外的肌肤全素裹住,被噩梦支配的恐惧让她无意识地往床榻内侧缩了缩,磕磕巴巴道,“陛……陛下?”
见她醒了,傅彦行略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去到一旁的枫木大理石圆桌边坐下,道,“朕有话同你说。”
“请陛下先……先回避一下,容臣女穿好衣裳。”她都快哭了,谁能告诉她,本该在皇宫内院睡龙榻的陛下怎会出现在她的闺房内?
傅彦行望过去,小姑娘一脸戒备地将自己缩成团,确实不是好说话的处境。
他将身子背过去。
涟歌:……
她到底不敢再提要求,便一边注视着他的背防止他突然转身,一边抖着身子哆哆嗦嗦地穿衣裳。
细碎的衣料摩擦声响勾得傅彦行有些耳热,莫名地又想到了那个梦境,他轻咳一声,驱走那点子不合时宜的心绪,声音冷冷道,“你怎么还没穿好。”
涟歌手一顿,胡乱将外裳拢好系上结。如今是盛夏时节,莳萝给她准备的衣裳是用月明纱制的纱衣,清凉舒爽,但在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不可能只穿那件衣服在个外男面前晃悠,便扯过一旁屏风上的湖蓝色薄锦披风将自个儿裹住。
她很知礼地去他对面坐下,蹙着眉问道,“陛下可是哪里不适?”
她想着他莫不是蛊毒有异状,抑或是胸闷之症加剧了,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方才等不及半夜都亲自来找她?
傅彦行摇摇头,修长的大手轻轻往桌上一拍,道,“朕从太医院里给你拿了几本医书,是历任院首整理修正过的良方,拿来与你看看。”
顺着他的动作,涟歌才看清桌上放了厚厚一堆书。
涟歌心道,陛下这是信不过我的医术,想让我多读些书?
她心中愁云惨淡,苦兮兮地谢恩,“臣女多谢陛下,一定好生钻研。”
她亲自将那堆书搬到箱拢里放好,足足十二本,她气喘吁吁跑了两趟才完。
这么一来一回,她额头上都浸出些薄汗,脸颊上染了红霞,如同春日牡丹艳艳开放,即使在朦胧的夜色里,也令他心旷神怡。
自明白自己的心意后,先前那些烦躁不安无法掌控的情绪成了一股涓涓细流,淌在他的心间,滋润得他整个人通体舒畅。
但他很清楚,小姑娘不仅对他没有他那样的想法,甚至对他避之不及。
但她还小,而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他一双眼静静从她的脸上掠过,将春色尽收眼底,才道,“十二那日,你进宫。”
涟歌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如今是初七了,只剩四天,陛下这么严厉的吗?
“是。”想哭!
听出小姑娘话里的郁闷和不情愿,他以为她是不愿进宫,毕竟上次璟阳宫那边召她她也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模样,便好言好语近乎哄道,“华昭很好相处,你不要怕,我母后也是一个和善的人。”
小姑娘低着头,因刚从榻间起来,头发毛毛躁躁地,在昏黄的灯光下似勾着一层金。
涟歌哪有心思听他说这个,垂头思忖片刻,终是没忍住,鼓起勇气抬头问他,“陛下,臣女要先看哪一本?”
就算要抽查,也得给个范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