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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歌半趴在桌上,一只手已经伸到了贺缈眼前,摇了又摇。
    然而叫了半天,自家主子的目光却依旧一瞬不瞬盯着那跟前的烛台。
    玉歌忍不住拍了拍桌子,“谢公子!”
    贺缈惊得瞬间回过神,噌一下站起身,“公,公子!”
    “……陛下,您可终于回神了。”
    玉歌神情复杂,“大半天不见您怎么像是连魂都没了?奴婢听其他人说,您被姜奉那老头送到谢公子身边去了?”
    “嗯,他让我给谢逐做护卫。”
    贺缈又蔫了回去,托着腮对烛火发起呆。
    “那,那您见到谢公子了?他是个美男子吗?”
    玉歌忍不住提醒,“陛下,您可要把持住,不能第一天就被人勾了魂啊!”
    贺缈收回视线,剜了玉歌一眼,“胡说什么!我只是……只是见他与一个人有些相像。”
    “谁啊?”
    一提到那人,贺缈就不想再说下去了。
    更何况也只是容貌有几分相似,那人的眼神不会像谢逐这样,也不会像谢逐一样笑意温柔,至少……
    在她面前不会。
    “你别管了,今日宫中可有什么事?”
    贺缈岔开了话题。
    “这才是您称病第二日,能有什么事,更何况有方侍书在宫里坐镇呢。”
    玉歌翻出宫中的传信,只拣了朝中几件重要的事说给贺缈听,又将贺缈的批复一一写下,准备明日再传回宫里。
    等处理完这些时辰已经不早了,贺缈从桌边站起身,扭了扭脖子,“行了我去睡了,明日还要早起……”
    玉歌收拾着桌上的笔墨,“您早起去哪儿啊?”
    “出去溜一溜谢逐。”
    = = =
    前一天的绵绵春雨已经成为了过去时,盛京城又恢复了春光明媚、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
    王街上,达官贵人们来来往往的轿辇也多了起来。
    虽然这谢逐还未入朝,也并未得女帝召见,但以他的背景,以女帝对大晋的依附,想必他定是未来朝堂上的一大权臣。光是从女帝给他的封赏,便足以窥见重视之程度。所
    以不少王公勋贵都给谢宅递了帖子,想要上门巴结的更是许多。
    不过谢逐一个帖子都没有回应,其他想要上门拜访的更是被他通通挡在了门外。
    那些被拒之门外的人万万没想到,就在谢宅正门都快被他们踏破门槛的时候,谢逐却带着仆从已经从后门离开了宅子。
    谢逐今日换了一身天青色锦袍,腰间束着镶碧白玉带,依旧未束冠,只用一根缎带将长发束成了一束,看着就像盛京城哪个王侯世家的贵公子。
    因要跟谢逐出门的缘故,贺缈也换下了那身碧色的婢女服饰,穿了一身杏子黄的蝶袖纱裙,头上梳了民间女孩最常见的双髻,也在两侧的小鬟上系了粉色缎带,看着和谢逐倒是很相称。
    明岩原本也想跟着谢逐出门,奈何昨日他们才搬进府,还有些行李需要看着打点,最熟悉这些的只有他这个贴身小厮。
    再加上谢逐这次出门只是闲逛,有一个熟悉盛京的人便已足够,所以谢逐还是把明岩留在了府内,只带了贺缈一人出门。
    “公子,这就是我和您说的醉蓬莱。”
    从后门绕出来没几步,他们二人就站在了醉蓬莱的牌匾下。
    第8章
    “二位楼上请。”
    刚进门,一簪着高髻的侍女便迎了上来,将他们引至二楼。
    二楼分两个区域,一边是半环楼的单间阁子,而另一边却是正对着王街的观景折窗,每一扇都能打开,临窗摆着数十张玉案,邻座间皆垂着珠帘隔开,案前铺着细绒褥垫。
    此时正是醉蓬莱人多的时候,折窗处坐了不少人,看气度装扮大多是士子。
    贺缈指了指唯一空着的那张玉案,“不必去单间,我们坐那里就好。”
    谢逐看了她一眼,随即朝侍女点头。
    两人在案前软垫上落座,前后都坐满了客人,隔着珠帘能将他们的交谈声听得清清楚楚。
    贺缈一坐下,便将那煨在小炭铛上的温茶斟出了一盏,还没来得及自己喝上一口,却一下对上了谢逐的视线。
    沦为婢女的女帝陛下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双手将茶盏奉到了他跟前,“公子,托您的福,我今日总算也能进到这醉蓬莱里面看看了。”
    谢逐接过茶盏,环视了一下四周,“为何坐这里?”
    其实贺缈从前偷溜出宫,也偶尔会微服来这醉蓬莱。醉蓬莱的客人,分为三种人。一种是当朝臣子,下朝后时而会三三两两来此处聚饮,不过他们向来会选择主楼后的庭院雅室。而会选择在这主楼的,大抵是后面两种人,一是那些无官无职袭爵的纨绔子弟,二是学宫士子。
    凭贺缈来过几次的经验,主楼的雅室大多都被宁翊那种纨绔给占了,真正有些才学的士子们往往都临案议政,若遇上邻案政见不同,还能隔着珠帘论战一番。
    “我觉得这里热闹些,公子肯定喜欢。”
    贺缈托着腮朝谢逐眨了眨眼。
    不论谢逐来这里有什么目的,他此刻最想了解的,一定是大颜的朝堂局势。
    那再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合适了。
    听了几句邻案士子的交谈,谢逐微微凝了眸,唇畔含着似有还无的笑,“不错。”
    贺缈被他笑得心跳又漏了一拍,赶紧转开视线,手忙脚乱给自己斟了盏茶,闷头喝了起来。
    士子们最近议论的其实无非两人,一是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的方以唯,另一个,便是刚被女帝赐府邸的谢逐。
    “最近还真是不太平,前面才冒出一个方以唯,紧接着又来了个谢逐。”
    “谢逐也就罢了,听说他在大晋是三元及第,想必是有些本事的。我还是更不服那方以唯,凭什么就被破例封了官入了翰林……盛京第一才女,听着厉害,恐怕也就是诗词歌赋比其他贵女要出色那么一些罢了。”
    谢逐将这些话听在耳里,眉眼不抬,低声开口,“方以唯,可是那个前几日入翰林被封为侍书的礼部侍郎之女?”
    “是她,”贺缈点头,稍稍压低了些声音,“不过你别听他们瞎说,这位方姑娘的才名可不是盛京百姓虚传的,说到底其实还是踩着学宫一步登天的。谁让她十三岁的时候就能把学宫一干士子说得哑口无言呢?”
    她说着说着就有些得意地飘飘然起来,不由就让其他人听了一耳朵。
    “哼,不过是巧舌如簧。”
    有人回头瞥了她一眼,冷笑出声。
    贺缈撇了撇嘴,趁那人回头后才朝他的方向挥了一掌,小声嘀咕,“说不过别人就说巧舌如簧……”
    谢逐瞅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很是好笑,“你认识这位方姑娘?”
    贺缈一顿,“……怎么会,我出身寒微,怎么会认识方大小姐。”
    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只是方大小姐的事迹被传得盛京皆知,之前在戏班子里,大家就喜欢聚在一起听故事,每提到她就一定会说学宫那场论战。后来进了宫,云韶府里的宫人私下里也会议论她的婚事,我就是从她们那里听来的。”
    “如此说来,你们都很喜欢她?”
    谢逐随便饮了口茶,茶水此刻有些凉了,入口却很甘冽。
    “那当然。方小姐有勇有谋才识过人,是我们这些人的楷模……和陛下一样!”
    贺缈笑眯眯地扬了扬下巴,忍不住还顺带夸了自己,“实话跟您说吧,我还在宫里的时候,陛下就已经命云韶府排戏了,排的就是方姑娘的故事。从她十三岁论战学宫士子开始,到现在不畏世俗礼法,执意面圣自荐,放弃世子妃的大好前程。真的是舍身为国啊!”
    “……”
    “鸾台连本子都写好了,足足十场呢!”
    贺缈激动地把两只手伸到了谢逐眼皮子底下,翻来覆去。
    谢逐眉心跳了跳,“皇帝亲自命人以臣子为主角写戏本,这倒真是闻所未闻。”
    “可不是吗,”贺缈满意地收回手,“陛下说了,还要将这些戏本也传到民间去。”
    谢逐沉吟片刻,却是展眉开口,也不知是在同她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宣扬方以唯之事感染所有颜朝女子,以便日后推行女子科举,倒也是个好法子。”
    “……”
    察觉到贺缈直愣愣的视线,他抬眼,“?”
    贺缈垂眼笑,“没什么……就是被您一说觉得很有道理。”
    两人又侧耳听起前后两案士子们的议论。
    “我们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名贤集》有云,忠臣不事二君王,烈女不嫁二夫郎。这谢逐和方以唯,一个不是忠臣,一个不是烈女,陛下却偏偏要重用他们……往后这朝堂风气还不知要歪成何种模样。”
    谢逐拧眉。
    之前的议论还算得上是各抒己见,但现在这番言辞却已是满含怨怼却毫无意义的发牢骚了。
    “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面的贺缈却是拍案而起,提着裙摆直接从玉案上跨了过去,一时间他想拉都没拉住。
    “好一个忠臣不事二君王,烈女不嫁二夫郎。”
    她一手挥开搁在两案之间的珠帘,震得那珠子纷纷撞在一起发出近乎碎裂的声响,“本以为学宫士子在此论政,论的是如何治国、如何强兵、如何裕民,没想到论政是假,簧口利舌搬弄是非才是真。”
    “你,你一个小女子懂什么!我等闲谈,与你何干!”
    那士子在这种场合被贺缈劈头盖脸一顿斥责,顿觉脸上无光,恼羞成怒。
    贺缈半眯着眼笑了笑,“闲谈?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以为是哪家长舌妇在这里嚼舌根呢。”
    “你……”
    “你既读过《名贤集》,怎么不记得还有一句话,叫‘人间私语,天闻若雷’?”
    “背后议论是非短长,辱人清誉,也不怕天打雷劈。”
    贺缈压根不给他反击的机会,“醉蓬莱就应该把你这种人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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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几个侍女友好地“请出”醉蓬莱后,谢逐叹了口气,支着手揉了揉太阳穴。
    贺缈蔫头搭脑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抬眼偷偷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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