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陆珏已经风风火火撞开门,从舱阁外闯了进来,手中的刀已然出鞘,“小姐!”
贺缈下意识挣开谢逐的搀扶,朝陆珏走了过去,“发生什么了?”
“江面上突然出现两艘形迹可疑的船只,似乎是失控朝我们的船撞了过来,船夫只避开了一边。”
陆珏整个人都绷紧了神经,如此巧的两只船同时失控撞过来,很有可能便是刺客有了动作,而让刺客有机可乘其实是他的失职。
正说着,船身又剧烈地晃动起来,舱阁外隐约还能听到渗进来的水声……
彦三出现在门口,扶着舱门朝里面喊道,“头儿!我们船的侧翼被撞了个大窟窿!船舱开始进水了!”
“什么?!”陆珏微微变了脸色,“怎么可能!”
贺缈也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
怎么可能仅仅撞了一下便将这艘还算新的船撞得漏了水?偏偏还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江中心,难以靠岸……
除非一切都是有人设计好的,包括在船上动了手脚。
“估计是我们在临川暴露了行踪。”
谢逐也皱了皱眉,他看向陆珏,“船上可有人受伤?”
陆珏虽不喜谢逐,但此刻却不是计较的时候,“尚未。”
舱阁的窗户骤然被江风吹开,不知是席卷的江水还是雨水,从窗外一下灌了进来。
谢逐望了一眼窗外浓墨般阴沉厚重的天色,看向贺缈,“既然选择了此时出手,对方必然有后招。他们在明我们在暗,要尽快弃船。”
陆珏欲言又止。
贺缈不解地看他,“怎么了?”
陆珏攥了攥手中的刀鞘,“船上备用的木筏不知何时被人卸了去,若我们此时弃船,便没有船只能将所有人安全送到岸。”
见贺缈要动怒,他自责地低下头,“是臣失职!”
彦三连忙插话,“陛下!是我的错!头儿吩咐我盯紧了船,不许任何人靠近,是我被……是我大意才让这些小人在船上动了……”
“够了。”
眼见着窗外灌进来的水已然在舱阁内积成一滩,没过了脚后跟,贺缈冷声打断了他们主仆二人的互相包庇,“都什么时候了,还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谁说我们没船了?”
陆珏一愣,“陛下的意思是……”
贺缈指向窗外并行的那只原本也撞过来却被他么避过的小船。
陆珏会意,“是。”
阁间的水越积越多,船身也越来越不稳,几人都踩着水出了舱房。另一边方以唯和宁翊也被两个锦衣卫护着走了出来,两人皆有些狼狈,宁翊似乎还受了伤。
“没事吧?”
贺缈看了一眼他用手捂着的胳膊肘。
宁翊苦着脸嘶了一声,“刚刚被撞的时候没站稳,撞到桌子角擦伤了……”
“不过是擦破了些皮,小姐别听他危言耸听。”
方以唯毫不留情地拆台。
正说着,陆珏已经将手下的人分为了两拨,将彦三带头的一拨人留下,负责保护贺缈等人。而自己则带着另一拨人飞身离开,从一侧悄无声息地上了那只还在缓缓朝他们逼近的船。
江上的雨越下越大,雨水打在水面上仿佛溅起了一层薄雾,被江风骤然一吹,便以不可抵挡之势朝船上飘了过来。
“吱呀。”
船身本就在晃,立着的桅杆更是被风吹得摇晃得更加剧烈,甚至发出了一声并不太吉利的声响。
随之而来的,是刀剑相击的锵锵之声,从陆珏刚刚登上的那条船上遥遥传来,在静如死水的江面上显得格外清晰。与此同时,方才“失控”撞向他们的船上闪过一片刺眼的白光,数十个蒙面的黑衣人从船中闪身而出,手中银钩远远一抛,重重地扣在了船身一侧……
“有刺客!保护陛下!”
彦三只惊了一瞬,便立刻反应过来,大声吼了起来,锦衣卫立刻围在了贺缈身侧,迅速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见那些刺客从江上顺着锁链扑了过来,贺缈眉眼一沉,下意识就抬了抬手,袖中的短箭蓄势待发。正要摁下袖箭的开关,腕上却是一紧。
贺缈诧异地转头,只见谢逐扣着她的手腕,摇了摇头,低声道,“还不是时候。”
贺缈微微抿唇,最后还是放下了手。
她的袖箭的确所剩无多,且用一支少一支,即便是她箭术精准,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
眼见着那些刺客已经要顺着锁链登船,彦三领了几人冲了过去,扬起刀开始砍被银钩锁住的那块船身,只是已经来不及了,刺客们的动作极快,转眼间已经登上了船,和锦衣卫正面对上。
这是方以唯第二次见到刺杀的场面。
第一次是在出京后被劫匪拦了车,可那时她一直在马车里待着,其实并没有瞧见什么极有冲击力的场面。可这次,她与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仅仅只有几步之遥……
在未离京之前,她甚至连杀生都不曾见过。
尽管已被这场景刺激地想要作呕,但方以唯也极力忍着,不愿让自己变成一个娇弱的累赘。
正想着,一刺客却是突破包围圈,迎面朝她冲来。彦三转身瞧见,立刻反手将手中的刀掷了过来。方以唯蓦地瞪大了眼,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却不料一旁突然探过来一只手掌,遮在她眼前……
“哧——”
刀尖入肉的声音几乎就在一米开外,方以唯却只怔怔地瞧着眼前那只手掌掌心清晰可见的纹路,直到有什么人重重倒在脚下她才回过神,诧异地侧过头。
宁翊不耐地撇嘴,“自己没手啊?不想看不会捂住眼睛吗?”
说着就收回了右手,又倒吸了一口冷气扶住自己受伤的胳膊。
见彦三他们与刺客僵持不下,而雨又越下越大。贺缈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舱房,只见船身渗进的水也越来越多,已经摇摇晃晃的船渐渐往下沉,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贺缈皱眉,几步走到方以唯面前,从那刺客的身体上拔出了彦三的刀。
谢逐一看便知道她要做什么,连忙上前拦住了她,“陛下不可。”
见状,方以唯也赶紧开口劝道,“陛下,您万万不可涉险啊!”
“再不速战速决,船一沉,是要所有人共沉泰江么?”贺缈沉声,“让开。”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贺缈从小习武,且教她武艺的师傅是大晋皇后身边的侍女。然而就是那看上去身量纤纤的侍女,据说却是大晋杀手排行榜中的头名。若贺缈出手,局势定会有所扭转,可如今她是女帝,是一国之君,容不得出丝毫差错,只有前赴后继的人要以命护她,而不能让她以身犯险。
谢逐默了半晌,嗓音虽略有滞涩,却不容拒绝,“臣去。”
明岩急了,“公子!”
贺缈愣了愣。
第41章
就在贺缈愣怔的时候, 谢逐已经抬手将她手中的刀接了过来, 随即转身, 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脚下一动, 甚至在他们还未看清之时,人便已经出现在了几个刺客身后……
谢逐今日是一身白衣, 却偏偏提着刀在雨中大开了杀戒。不过片刻, 那雪白的衣角衣襟, 便被四溅的血水沾上, 迅速晕染开来。
贺缈的目光在他身上凝滞了好一会, 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不大舒坦。
她还记得,当时被“山匪”围攻时, 谢逐连她掷过去的袖箭都不肯用。就好像, 谢逐这个人和他身上那衣裳一样,原本就该是纯白的,不应当沾染丝毫腌臜之物。可今日……
谢逐的刀法比她想得要精湛, 却也比她想得要冷酷,甚至他挥刀时,眼神里映着血色,仿佛就像变了一个人, 周身都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
——那些僧人说我身负戾气罪孽深重,不宜踏入佛寺半步
贺缈突然想起了谢逐曾与她说过的话。这话她原来不信,可现在却越发觉得并不是谢逐胡诌出来敷衍她的。
“陛下……”
宁翊突然出声唤她, “你和谢大人学得到底是哪一派功夫啊?”
“什么?”
贺缈看向他。
宁翊试探地问,“我怎么看着觉得你们是师出同门?”
贺缈一顿,又往谢逐那里看去,还真从他的一招一式中瞧出那么一丝熟悉感。
然而……怎么可能呢?她的师傅从不收徒,若不是义母,她也不会有机会跟着习武。难道在她离开大晋后,师傅又收了谢逐为徒吗?
虽如此想,贺缈却没表现在面上,仍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宁翊的猜测,“不可能。”
“是么?我看着觉得都挺邪乎的……”
宁翊小声嘀咕。
“轰隆——”
不远处传来隐隐雷声。
谢逐面不改色地转身,一刀从刺客喉口划过。那温热的血一下溅到了他的面上,有些许温度,让他体内似乎有什么在挣脱束缚。但他却清楚的知道,自己一旦将它放出来,定会招致难以控制的后果……
眼前开始闪过一些零星的画面,像是那些丢失的却破碎的记忆,他拼命想循着其中一个寻找更多,却因此晃了神。再加上冰凉的雨水渗进他的衣衫,断筋折骨的痛楚又一次顺着双膝蔓延开来。
敏锐地察觉出了谢逐的不对劲,贺缈眼皮跳了跳,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陛下!”
方以唯突然惊喜地唤了她一声,“陆大人他们过来了。”
贺缈连忙回头去看。陆珏果然已经控制了刺客的另一只船,正缓缓朝他们这边过来。
然而,她才刚刚松了一口气,两船快要靠近之时,方才刺客藏匿的那只船,却还留了一人在船上。见行刺即将失败,竟是举起火把点燃了整个船。火船朝贺缈和陆珏的船只避无可避地撞了过来,不仅将两只船重新冲散,那船上之人还将火把扔上了他们的船,火势顺着船上的帆布蔓延了开来……
“咔嚓——”
头顶的桅杆响起不甚清晰的断裂声响,贺缈耳尖地听见了这一声,面色微变,一手扯过玉歌,一手拉着方以唯,迅速朝远离谢逐他们的方向退到船身一侧,“小心!”
宁翊也赶紧拎着明岩的后衣领,踉跄往后退,还未站稳,那桅杆中央传来一声更加清晰的脆响,骤然断成两截,上半截直直砸在船中央,本就被江水浸泡了许久的船板愣是被这一砸,又砸出了一个窟窿,整只船缓缓裂开两半……
解决完最后一个刺客,彦三一回头,便见自己要保护的女帝竟然站在断船的另一端,且被火势重重包围,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陛下!”
闻声,谢逐才缓缓回过神,眼前的血雾一点点散去。
而当他转身时,却刚刚好看见贺缈带着方以唯和玉歌纵身跳入了江中……
“陛下!”
陆珏也看见了这一幕,却被火船拦在那里,根本买办法赶过来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