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正在侍弄花草的小宫女围聚在一起,趁着早上太阳还没有那么毒辣,一边修剪着花枝一边窃窃私语,分享着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宫廷“趣闻”。
“哎,你们听说了吗?”
一人鬼鬼祟祟回头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后,才小声开口,“女帝陛下昨晚一回宫,便去了观星阁!”
“什么?!!”
另一人失声惨叫了起来,却被旁边的人一把捂住了嘴,“你小声点!上次薛公公才杖责了雨落,你还不收敛点?!”
“就是,”通报消息的人连声附和,“首辅大人的拥众难道都像你们一样吗?大惊小怪的。上次雨落也是,她再怎么喜欢首辅,也不能当着我们星曜大人的面胡说八道吧?”
顿了顿,她还是忍不住得意地补了一句,“你瞧瞧这情形,陛下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见星曜大人,心里放的是谁难道还不清楚吗?”
那被捂住嘴的人好不容易消停了,一听这话又瞪着眼闹了起来,“你……小人得志!”
“什么叫小人得志?我们这叫重修于好!我在这宫里都是第四个年头了,是亲眼看着陛下有多在乎国师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可都长点心吧,别看着首辅大人风姿俊秀,就瞎揣测陛下的心意……”
那支持谢逐的小宫女被噎得涨红了脸,却仍然固执地跺脚,“我不信!”
说罢连活也不干了,把手里的东西一丢,气得扭头就走。
“哎,你的活不干了啊!”
有人连忙唤她,却被传话的人笑嘻嘻地拦住,“算了算了,今天姐姐我心情好,我来帮她~”
“你也是,”旁边的人忍不住埋怨,“谁都知道国师只要一回来,你们这些宫里的老人就春风得意了,何必还咄咄逼人和她一个新人过不去?”
“谁让她们前段时间太嚣张?”传话人眯了眯眼,“如今瞧见星曜大人的样子,她们自己应该就心里有数了吧。”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
一个始终没有说话的宫女赶紧打断了她们,“要让薛公公听见了就完了。”
芍药汀的另一边,隔着一整片齐人高的花荫,方才宫廷八卦里的主角之一就负手立在小径上,神色莫测。
身后还跟着薛禄,和抱着一大箱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明岩。
薛禄脸色都绿了,若不是被谢逐拦下,他早就上去教训那些丫头了。
这几年也不知怎的,宫里进来的侍婢们都喜欢私下里给女帝乱牵红线,愣是将民间那各家拥众争论不休的风气引进了紫禁城,搞得鸡犬不宁。
前几日才处置了一个在国师面前出言不逊的丫头,今日首辅大人这儿又来一个!
薛禄气得直拧手里的拂尘。
……首辅大人哪里比不上国师了?!他就觉得首辅大人极好!!一群目光短浅的小女子!
懂不懂什么叫来日方长?!
“走吧。”
谢逐侧眼,看向身后义愤填膺就快压不住的薛禄和明岩,开口道。
“……哎!”
薛禄回过神,连忙几步走到谢逐前头引路,“大人……您别往心里去,昨夜陛下虽然去了观星阁,但最后却是和星曜大人……不欢而散呢。”
他本是不该多说的,可奈何还是有些私心,便压低了声音,“听说,还是因为大人您。”
谢逐眸色微动,“知道了。”
第59章
鸾台偏殿。
女帝出巡这些时日是长公主监国, 原本该是由她回禀朝中诸事, 可长公主谨慎, 凡事都不敢僭越, 虽监国期间大权在握, 却仍是在做决定前与贺缈飞鸽传书。所以真等贺缈回宫,她也乏了。只在第二日入宫见了一次贺缈, 便在长公主府称病概不外出了。
至于那些琐碎的小事, 便全都落在了周青岸身上, 由他事无巨细地一一回禀。
“这些日子你们辛苦了。”
等周青岸说完话, 贺缈才回过神说了这么一句。
周青岸皱了皱眉。
女帝这次回来总是心不在焉的, 不知是心还在宫外,还是因为国师回来的缘故。虽然平日里女帝也有无心政务的时候,但总的来说却还算勤勉。尤其是女学和晋颜通商一事, 原本都是提上日程的额, 这两日却莫名耽搁了,女帝竟也只字不提。
“陛下,首辅已经上了几道折子奏请女学改辙一事, 还有晋颜通商,是否该与大晋商议……”
他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闻言,贺缈却想起星曜那一夜玩笑似的话,下意识摇头, 抬手制止了他,“不必了,这些容后再议。”
周青岸一愣, 心里却是生了疑。
微服出巡之前,女帝分明对通商与女科最为上心,尤其是女科,为了明年女科能顺利展开,还亲自去考察各地女学。怎么如今回了宫反倒不急了?更让他奇怪的是,女帝就是在出巡的时候也不忘传信回京,让他们为女学增添学科,可见对此事十分上心……
可这才回宫两日,态度竟突然转变。
不知为什么,周青岸总有种直觉,这事可能和那位刚回盛京的国师脱不了干系。
“还有事么?”
他正想着,却听得女帝在那头出声了,似乎这句话已经憋了很久了。
周青岸噎了噎,虽然打从心底里他也不想和女帝多待,但这被下逐客令还是头一回。
“微臣告退。”
退出去之前,他倒是又想起了什么,脚步顿了顿。
贺缈从案后起身,一抬眼见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不由觉得稀奇,“还有什么事吗?”
周青岸抿了抿唇,还是将那句斟酌了许久的话问出了口,“陛下,世子……和方侍郎何时回京?”
贺缈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周青岸对宁翊这种人向来不屑,怎么会关心他什么时候回来,那重点问的必然是后面的方以唯。
她惊疑地打量了好几眼周青岸,盯得周青岸自己都浑身不自在了,忍不住解释,“微臣只是……只是礼部缺人手,还有很多事等着方侍郎回京处理。”
贺缈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看来以唯果然有本事,竟然连咱们一向眼高于顶的周大人缺了她都不行?”
周青岸的表情垮了,想要辩解却又深知贺缈的脾性,一拱手退了出去,“微臣告辞。”
“噫……”
贺缈这回倒不急了,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看来还害羞了。”
周青岸一退出去,玉歌就走了进来。贺缈正好逮着人分享这一人间奇闻,“你知道吗,周青岸刚刚竟然……”
“陛下,”玉歌指了指外头,“首辅大人在外求见。”
贺缈面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他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他……”
不是让他这几日在家好好歇着不要进宫吗?
然而她转念一想,这才发现已经过了两日,的确是“几日”的最低界线。还真是……
贺缈心情复杂地抿唇,往殿外看了一眼,觉得有些事躲果然是躲不了的。
“让他进来吧。”
玉歌低着头应了一声,转身将谢逐和明岩带了进来。
“参见陛下。”
谢逐今日既没没穿官服,也未着青色,而是一身白色锦袍,直挺挺地立在门口,将门外的光亮都遮了近大半。轮廓却被身后光线晕染的分外柔和。
贺缈原以为,既然星曜回来了,那么她从前在谢逐身上瞧见的那点似曾相识,必然也就不存在了。
只是没想到,一抬眼瞧见门外的谢逐时,她还是隐隐生出些恍惚……
惊觉自己又开始跑偏,贺缈连忙撇开眼,定了定神,“免礼。”
视线转向谢逐身后的明岩,她微微一顿,“谢卿这是带了什么入宫?”
谢逐看了明岩一眼,明岩如释重负地将那一箱东西交给了一旁的薛显。薛显虽打心眼里嫌弃,但还是规规矩矩将箱子呈到了案前。
贺缈原意是不想与谢逐单独相处,生怕再发生什么难以控制的场面。可她毕竟是一国之君,岂有惧怕一个臣子的道理。且谢逐仍然不肯出声……
贺缈稍稍迟疑,还是朝玉歌等人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待玉歌领着人退了出去,谢逐才微微启唇,“臣在玉沧曾对陛下说过……”
“谢逐。”
贺缈面色变了变,连忙出声打断他,“玉沧发生的事朕不会再提,你说过的话朕也只当没听过,莫要再胡言乱语了。”
胡言乱语?谢逐面不改色,仍然执拗地开口道,“可臣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箱中之物是臣献给陛下的。”
贺缈欲言又止,却还是控制不住地走到案前,手刚碰到箱子,就听得谢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臣有一个故事,想说与陛下听。”
故事?
贺缈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瞥了谢逐一眼,见他面色无异,才将信将疑地抬手,掀开了箱盖,箱子里竟是一层层装满了卷好的画轴。
贺缈眸色一滞,突然想起玉沧那日在谢逐书房瞧见的画像,隐约有个大胆的猜想,这些画里不会是……
她探向画轴的手悬在半空中,攥了攥,却又缩了回来。
谢逐走近,“陛下为何不打开看看?这一箱画臣画了整整十年,直到现在才绘清画中人的面貌。”
他走到贺缈身旁,抬手从箱中取出一个最面上那层的画轴,侧头看了过来,“陛下不是一直想知道,臣为何要弃晋入颜么?原因就在这些画里。”
察觉到谢逐灼灼的目光定在自己面上,贺缈即便再迟钝,也清楚地意识到他今日入宫是要说什么。
“朕想起今日还有别的事,没时间听谢卿讲什么故事了……”
她背着身,一咬牙松开了扶着箱盖的手。
箱盖砰地合上,谢逐面色微沉,唇畔的笑意渐凉,声音里也不由带了几分讽刺,“就连几幅画像都不敢多看一眼,陛下究竟是不愿面对臣,还是不愿面对自己?”
说完也不顾贺缈的抗拒,他手腕一抖,便将自己手中那一卷画轴蓦地展开……
画像上与自己面貌一致的异瞳女子避无可避地撞进眼底,贺缈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彻底端出女帝的架子,冷声道。
“谢逐!你放肆!”
门外隐约传来玉歌与什么人的交谈声,可殿内两人却丝毫没有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