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爹娘还不知道谢逐的伤势如何?”
坐在锦春堂的二层阁间里,贺缈托着腮看向对面的谢芮。
谢芮毕竟也是个孩子,在谢府憋得慌,一出门才无所顾忌地撒起欢来。
她一口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又从旁边玉歌的手中接过糕点,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唔知道……虽然听外面的人说哥哥受了重伤,但哥哥写信,额……”
被呛了一下,谢芮拍了拍胸口,“哥哥写信说没有大碍,是那些人危言耸听,所以爹娘就放心了。”
贺缈皱眉,“那谢妍……”
“二姐还是不放心,一定要来盛京……”
谢芮低头为难地看了看沾上糖浆的手指,小声嘀咕,“我也想来,所以就悄悄藏在二姐的马车跟来了。”
“果然……”
贺缈暗自咬了咬牙。她就说谢夫人怎么会让谢妍来照顾谢逐,原来还是她自己苦苦求来的。
“哥哥的腿,受伤了吗?为什么只能坐在木椅上了?”
谢芮吃到一半终于想起关心自己哥哥的伤势了,懵懵地问。
头顶好不容易散开的阴云又开始聚拢,贺缈支着下巴的手放下,眼角也耷拉了下来,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嗯,因为一个……意外。”
“哥哥还不让二姐传信回家,生怕阿爹和阿娘担心。”
谢芮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闻言,贺缈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对谢府如此在乎……看来,他是真把自己当做谢逐,准备永远与星曜这个身份告别了吗?
见她不说话,谢芮眨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她,“哥哥说他只是暂时不能站起来,那过段时间就会好的,是吗?”
贺缈不敢看她那双干净的眼睛,别开眼胡乱点了点头,“嗯。”
见谢芮还要继续问,恰好戏开场了,她连忙指了指楼下转移话题,“快看……”
看清楼下登台的女子时,贺缈的声音戛然而止。谢芮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台下的锣鼓吸引了注意力。
贺缈则是惊诧地看向玉歌,朝她递了一个眼神,玉歌连忙走了过来,“小姐……”
“这一场不是演方以唯吗?怎么是沉妤上场?”
沉妤是锦春堂的“头牌”,寻常只扮演女帝,根本不会出演其他角色。
贺缈眼皮跳了跳,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奴婢去问问……”
玉歌赶紧转身出了阁间,再回来时面色有些尴尬,“小姐,咱们看错了。今日演的是……”
她附到贺缈耳边,“鸾台秘史。”
“!”
贺缈一惊。
从锦春堂出来后,谢芮小姑娘的脸色就完全变了,时不时还会以一种十分怨念的眼神瞥她一眼,满脸都写着“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贺缈有苦说不出,知道自己看错场次后她就已经要带着谢芮离开了,可这小姑娘愣是扒着栏杆不肯走,看满了上中下整整三部……
“阿芮你听我说……”
谢芮小脸气得鼓了起来,不满地质问,“我以为你喜欢的是哥哥!”
“其实……”
“结果你竟然喜欢那么多人!”
“不是……”
“你这个花心大萝卜!”
“……”
玉歌默默堵住了耳朵。
小孩果然就是吵闹啊……
为了防止在谢芮幼小的心灵留下不那么好的阴影,贺缈费尽口舌才将“自己并没有喜欢很多人”“那只是别人杜撰的子虚乌有的故事”“和她本人没有一点关系”全都解释清楚了。
谢芮仍是将信将疑,但却突然释然了,“算了,反正哥哥喜欢的人也不是你!”
这句话正正好戳中了贺缈的痛处,惹得她一下凶相毕露,“就!是!我!”
谢芮愣了愣,朝她招手示意她低头。
贺缈不情不愿地低头,没好气地瞪她,“做什么?”
谢芮盯着她的眼睛仔细看了看,随即怜悯地伸出手贴在了她的额头上,“你都没有那么好看的眼睛,不要再说胡话了。”
“…………”
贺缈觉得她还没有因为被谢逐伤透心悲痛欲绝,大概就要因为谢逐的妹妹们气绝身亡了。
她往车壁上一靠,闭了眼,表示懒得再与谢芮沟通。
然而还没过一会,她还是忍不住睁开眼,把朝车窗外张望的谢芮拎了过来,“你到底知不知道大颜女帝是异瞳?”
“???”
谢芮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那你的眼睛为什么不是两个颜色?”
“你知不知道有种可以遮掩瞳色的东西叫明眸?”
贺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谢芮又一次皱起了脸,眼里满是疑惑,“为什么要遮起来?那么好看的眼睛……”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仿佛让贺缈又一次回到了十年前。
她心头的无名火被瞬间浇灭,一时哑然,竟是不知该如何和谢芮解释。
见状,玉歌却是忍不住开口替她解围,“陛下身份特殊,整个大颜又寻不到第二双异瞳。若是成日露着异瞳在大街上招摇,会被所有人一眼认出来,会有危险。”
“啊……”
谢芮惋惜地叹了一声,“太可惜了,一定是因为你把它藏了起来,哥哥才没有认出你来。要是看见那双眼睛,哥哥肯定不会凶你了……”
贺缈嗤了一声。
小姑娘啊,还是太单纯了,总会把一切事情都想得那么简单。
清漪园。
“陛下,已经取下了。”
从贺缈身前撤开,玉歌转身,将手中两枚明眸放进铜镜前备好的清水中。
贺缈睁开眼,盯着镜中那琥珀蓝的瞳仁,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当初在谢府做青阮时穿过的衣裳,深吸了口气。
她贺缈堂堂女帝,一世英名,最后竟然还是听信了一个小丫头片子的话……
真是见了鬼了。
真是……见了鬼了。
贺缈有些丧气地垂头,双手支着太阳穴轻轻揉了揉。
玉歌在一旁也是心情复杂。
这么十年,她是一直旁观着贺缈为了讨国师欢心有多辛苦,没想到如今,换了个对象,心境与所做的事竟是毫无差别。可从头到尾,她这位主子又做错了什么呢?错在一往情深吗?
所以哪怕从前再怎么支持国师,此刻玉歌也是恨透了他。若没有他的出现,女帝的情路还会如此坎坷吗?
“好了。”
贺缈蓦地抬眼起身,转身往屋外走,像是慷慨就义似的推开了门。
想着这是自己最近几年第一次在人前露出异瞳,贺缈本已做好了被人侧目的心理准备。所幸,从清漪院去清和院的路上并没有遇上什么人,而就算碰上的人,也都垂首躬身,压根不敢抬眼直视她的眼睛。
贺缈这才意识到,她已经是女帝了,已经是万人之上的女帝了。
她是大颜的天,是大颜的主宰,不会再有人指着她的那双眼睛,怒叱她是灾星是怪物,不会再有人可以因为这双眼,对她拳打脚踢恶言相向。也不会再有人,可以抛弃她……
谢逐临窗坐在四轮车上,眉眼沉沉,手里执着一册书卷,细看却能发现他的视线并未完全落实在书上。
“吱呀。”
身后突然传来门被推开的声响。
谢逐面色更沉,眉心隐隐闪过一丝烦闷,扣在轮上的手紧了紧,“我说过了……”
他将车轮一推转了过来,却在看清来人时眸色一滞。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有种在写奇怪play的感觉?
为什么要给我寄刀片?
不是你们要虐贺缈的吗???
女人心海底针。
第81章
贺缈换上了从前在谢府穿的那身碧色衣裙, 梳回了单髻, 完完全全是当初青阮的打扮, 可当她有些不自在地抬眼看过来时, 谢逐才发现她竟是破天荒摘了明眸, 露出了原本的瞳仁,像是两颗精致打磨的琥珀与蓝玉髓, 巧夺天工地镶嵌在眼底, 却又闪着甚过宝石本身的晶莹澄澈的眸光。
谢逐略微有些晃神, 只是待贺缈走近, 那一丝恍惚却已消失殆尽, 又变回了两汪波澜不惊的深潭。
他没有作声,直到贺缈在他身边搭着四轮车的扶手半蹲下,才垂眼看了过来, 薄唇微启, “陛下这是做什么?”
贺缈这次倒是学聪明了,在不知道说什么会戳中谢逐痛处的情况下果断选择闭嘴。她眨了眨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扬起唇角朝他笑了起来,“你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