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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将朱子轩震得一怔。
    朱太太眸中漫过心疼,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文太太举着手掌,身子直哆嗦。
    “是我瞎了眼!把闺女嫁到了你家!朱子轩,你给我滚去衙门改口供!说你什么都没看见,你听见没?你做人证?你这是生怕我闺女死不了,硬生生往她心口上戳刀子啊你!你这个畜生!”
    她举手又要打,朱子轩不敢避。手掌却没能落下,被朱太太给挡了下来。
    “亲家太太,我敬你是子轩的岳母,一直对你和气相待。可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当着我面这样对子轩?他做错了什么?他媳妇杀了人,他不难过么?他不害怕么?他去给了证供,那也是衙门让的,又不是他跑去替死者击鼓鸣,状告的你闺女,你拿他出气作甚?”
    看着朱子轩一脸的伤,心中更痛,挑眼瞪了文嵩一眼。扬声与外头服侍的人道“去把老爷请回来!”
    转眼对着文太太“亲家太太,此事关系重大,可不是我们这些内宅妇人能插手的。我家老爷,自会去盛城与文老爷见个面,商讨救人的事。还请你不要为难我的儿子,不要再逼迫他了!”
    “来人!送客!”虚虚的一礼,带着冰冷的笑,“文太太,请吧?”
    大闹了一场,文太太伤心而返。朱太太看着地上哭成一团的儿子,心里漫过无限的心疼。
    她一把将朱子轩扯了起来“你跪她做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有泪不轻弹,你瞧瞧你为了一个女人,成什么样子?”
    朱子轩抱住她的腿,失声痛道“娘啊!我……我对不起文心……”
    朱太太气得不轻,伸手拧了他一把“你又有什么对不起她的,犯事的是她,你做错了什么?我可警告你,这话万万不能在文家面前说。他们闺女闯了大祸,都还有脸来我们家里问罪,你这样心软,还不可这劲儿的给他们拿捏?”
    朱子轩抽抽噎噎地道“娘啊……不是文心……是我!文心她,是替我顶了罪啊!我心里好生难过,好生后悔啊,娘啊!”
    朱太太身子巨震。
    “你……你浑说什么?”
    朱子轩道“是我,失手杀人的是我!他们说话太难听了,用那些话侮辱我……我心里有气,挤兑了几句,他们就嚣张的跟我叫板……我多喝了几杯,一时糊涂……文心是为了护着我,才下的车……人是我推的,她……她没闯祸……”
    “你给我住嘴!”
    朱太太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心里犹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的孩子,她这么金贵宝贝的孩子,怎可能杀人?
    她捧住朱子轩的脸,用狰狞的表情,冰冷的语调道“你给我住嘴!这种话不许再乱说!你听见没有?”
    “你要把刚才的话都烂在肚子里。无论到哪儿,对谁,你都得一口咬定,杀人的就是文心!是你亲眼看着她动的手,你听见没有?”
    她松开朱子轩,心头一阵阵的发慌,她在屋中踱着步子,过了许久许久,她猛然回过头来。
    “休妻!”
    “子轩,你不能给她机会反咬你!谁知道她会不会临死乱说话?我们朱家,也不能容忍一个犯了杀人罪的妇人的名字供在祠堂里!你得休妻!你听见没有?”
    第89章
    朱子轩瞪大眼睛望着母亲。
    他心内狠狠颤动着。
    他从没这般想过。
    他是曾觉得文心无趣、唠叨、没情趣、烦。可是休弃她?他当真不曾想过。
    上回两人龃龉,他借着酒劲推了她一把, 害她失了腹中骨肉, 还险些丧命。可那并不是出自他本意。心底里还是愿意有个嫡出的儿子的, 嫡子贵重,到底不是庶子所能比的。
    知道文心将来只会更加子息艰难, 他确实也动过念,希望她不如空出那位子,让贤……可这念头也只是在心中闪过一瞬, 过后文心自己出于愧疚提议要将郭沉璧母子接进来善待时, 他心里对文心是有些感激的。甚至对她的感情,也稍稍找回了一点。
    及至文心甘愿将罪责扛上身,甘愿牺牲自己来保护他,他的内疚和感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旁人为他受了这么大的罪,他已经将她推进了牢里, 委屈她做了罪人, 现在他还要与她划清界限,落井下石到这个地步?
    朱子轩说不出话,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他若是这么做了,便当真是半点恩情都不念, 彻彻底底做了个没良心的畜生。
    从前文嵩怒极时骂他的那些话,岂非都成了现实?
    朱太太蹲下身来, 捧住朱子轩的脸, 语重心长地道“孩子, 这不是闹意气的时候。便是你爹回来, 他也会这般劝你。既然这罪她都愿意替你担,她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总不过是一死,彻彻底底的成全了你,维护了咱家,咱们还一辈子感念她的恩德,她有什么不愿意的?”
    朱太太忍不住也红了眼眶。她抹了一把泪,续道“这么多年,娘冷眼瞧你们夫妻过日子,她性子烈,爱闹脾气,是你处处容忍,处处迁就,不与她一般见识。她给你生了两个孩儿不假,可到底不是男丁。咱们家是长房,你是嫡长子,你怎能没后?你没后,那是她的不足!她为了郭氏母子与你闹,是她不懂事,不顾大局。反观我们朱家,对她已是仁至义尽!这些年我手里把着中馈,可不曾叫她劳累过,她养尊处优活得自在,是我们替她挡风遮雨,给她这份逍遥。算起来,她为我们家做过什么?”
    朱子轩打断了朱太太,抱着她哭道“娘啊!文心脾气是急躁些,可她到底是……她这是,甘愿替我死啊!她肚子那个孩子,是我不小心……醉酒失手,将她推跌了,不是她自己弄得……我不敢说,还哄着她吓着她不叫她说……娘……我对不起文心!我们家……对不起文心!娘那天与大夫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娘……我当时……真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太狠心了?她……她再不好,毕竟……毕竟也曾出手救过我们……她那几间铺子……不是……不是都给了我们家填了窟窿么?我……我若这时候还不顾她,我岂不……”
    “你住口!”朱太太在他额上杵了一下,恨道“到这个时候,你还敢说!若非你闯出这些祸事,我们何至做这恶人!你倒不忍心起来!你合着你那外室,背着她在外头快活时,你怎不这样说?如今你却来与我说你要讲义气,好,你讲!你这就去衙门,告诉所有人杀人的是你!你十年苦读,好容易挣的功名,自此打水漂罢了!你爹多年经营苦心维护的一切,都将陪着你一块儿葬送!家里出了个杀人的媳妇儿已经够丢人了,你是存心不给你娘活路,叫我余生看旁人眼色、听旁人闲言碎语的过活?你是要你全家都陪着你给人指指点点?你不如直接掐死了你的星哥儿!他将来长大,有个杀人的父亲,也不必求什么前程了!你直接拉着全家老小一块儿,为了你的义气,为了一个毫无用处的女人,填命去吧!”
    朱太太边说边哭,闪身到一边,坐在炕上不住的抹泪。
    朱子轩心头剧痛,他膝行上前,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他伏在朱太太膝头,哀声道“娘啊!可是余生,儿子的心……要怎么才能不虚,怎么才能直起腰来做人啊?儿子要踩着自己枕边人的尸骨来成全自己么?”
    朱太太缓下声来,举手抚了抚他的头顶。
    “傻孩子,这世上,好女人千千万。等这件事淡了,娘再替你寻门更好的。娶妻娶贤,这回娘可不要你再受委屈。娘必替你寻个,事事顺着你,还能替你生十个八个儿子的好闺女。你听娘的,你这就去把休书写了。娘亲自去狱中和她言明利害,你且等着……你只有和她划清关系,你才能真的安全。娘是知道的,人都怕死,她一时意气答应愿意替你顶罪,可是临死关头,说不定她又念着活下去的好了。你休了她,彻底断了关系,她便是临死反口,我们也可推说是她因被休弃而心有不忿。娘还会劝你爹,去那头打点打点,早些送她上路,那才是最安心的法子……”
    朱子轩瞪着眼,吓得身子直颤。他从不知道,原来整日笑脸迎人的娘亲,有这样铁石心肠的一面。
    朱太太含笑抹去他的眼泪,鼓励他道“你放心,你放心好了。你是娘的心头宝。只要能保证你的安全,再危险的事,爹娘也定要试试!”
    “可是……可是……”朱子轩心头大乱,“她……她背后还有嘉毅侯……嘉毅侯势大,他会不会……”
    朱太太轻蔑地笑了。
    “丰家那位是什么出身?嘉毅侯便是将她娶了,那也是因为如今盛城没有比丰家更合适的结亲人选。那天煞孤星的命格岂是闹着玩的?疼闺女的人家谁肯嫁?嘉毅侯什么人物?他会为了后宅妇人求一求情,就轻易插手衙门的事吗?换句话说,这死的人可是军\方的人,嘉毅侯从戎出身,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站到对立面去维护一个杀死了军中将领的人。否则,将来哪个还服他?”
    这话似一剂安心丸药,朱子轩喧闹的内心忽而就被熨帖抚平了。
    他微微仰起脸,用凝满泪水的眼睛,想要看清母亲的脸。这样冷酷无情,这样狠心果断,这是他那个慈祥和气的母亲……
    他不由劝自己,是她太爱我罢了。是她不能忍受失去我,看着我沦落。她只能牺牲文心来救我。
    将来……我偷偷将文心的骨灰带回来,偷偷的供养着,不叫她做个无主孤魂便是了……
    我会善待两个女儿,文心的嫁妆,不能给郭氏沾染半分,要完完整整的留给她们,送她们好好出嫁……
    我也没旁的法子了。我不想死,又不忍叫母亲伤心。
    他揪住心口的衣裳,沉沉地叹道“文心,今生,我只能对不起你了……”
    文太太从临城回来后并没有回家,她不顾文嵩的阻拦,坚持要去看望文心。
    她心里想象那潮湿可怖的阴牢,老鼠乱窜、不见天光的黑暗……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石板路上,随在衙差身后向内走。
    穿过庭院,树丛,她看见一间独立的院落,一个敞亮的小屋。
    屋外还守着几个侍婢,一见她,连忙过来行礼“太太,您来了!”
    文太太心内不定,为什么,与她想象的不一样?走入屋中,待看见站起来的丰钰时,她霎时明白过来。红着眼睛就要上前行礼。
    论品级,她应给嘉毅侯夫人行礼。
    丰钰连忙扶住她的手臂,喊了声“文伯母”。还是从前亲亲热热的样子,叫文太太心里稍安。
    “好孩子,谢谢你顾着文心。”
    文心能有这样的好待遇,她知道都是丰钰的功劳。可是,文心犯得毕竟是死罪,她纵是有心相救,怕也……
    她也怕给丰钰添麻烦,毕竟她也才做这嘉毅侯夫人不久,就要为他们家的事,处处与侯爷低头……
    文太太一瞬间面色闪过歉疚和感激,丰钰看得出来,微微有些心虚。
    若叫文太太知道这假装入狱杀人的一场闹剧是她背后出的主意,只怕她不仅不会感激,还会深深的恨她吧?
    谁会原谅一个拆散自己女儿婚姻的人?
    文心眼睛微肿,看见母亲如此操劳惶急她心里过意不去。文太太绷着脸骂她“你逞什么能?爷们儿家打架,你冲出去做什么?朱子轩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值得你护着?你倒要为他与旁的爷们儿动手?还能耐到杀了人?我养你这么大,为你操心二十年,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为了个男人,你是要将你爹娘置于何地?你帮着他与人争执时,可有想过你两个女儿?你简直糊涂!混账!你……”
    文心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膝,肩膀一抖一抖的偷偷的哭着,将脸埋在她裙子下,不肯给她看见。
    文太太心里一酸,蹲下身来抱起了文心。
    文心抽抽噎噎地道“娘!不是我动的手!是朱子轩他杀了人!”
    丰钰心里不好受,这谎话说得太多,仍没叫她练就一副厚脸皮。她两颊发烫,只得站起身,默默退了出去。
    里头母女俩一个又惊又怒,一个哭哭啼啼的诉说这些年的委屈。文太太气得几乎倒仰过去,当即就欲杀去临城找朱子轩算账去。
    刚才她在临城着实太客气了!
    她只知事情是朱子轩惹出来的,却根本想不到原来杀人的罪竟是朱子轩推给她闺女的!这种事,她如何能原谅?
    文心将她抱着,不叫她走。
    “娘,娘!他这种事都做的出,你想想他娘,他爹,又是那种好相与的人么?娘,您要想法子护着我两个闺女!那是我的命,我最后的指望了!娘,不要让两个孩子进了那狼窝,不要让他们跟着这样狼心狗肺的爹过活!不要让她们落到那郭沉璧手里!娘,这是女儿最后的托付,娘!您能不能……”
    “去你的!”文太太怒道“人不是你杀的,你什么事都不会有!我倒要看看,这天底下难道真没了王法不成?你外头的婢子、婆子们都是瞎子傻子不成?她们难道看不见当时情形?”
    “没用的……当时天太暗,场面太乱了……连那些人自己都搞不清谁是谁,这才能让朱子轩成功将罪名引到我头上来……”
    话未说完,忽听外头吵嚷起来。
    丰钰立在院门前,见文嵩不顾侍卫阻拦生生要往里冲。
    丰钰给元嬷嬷打个眼色。元嬷嬷道“烦请带文二爷过来。”
    文嵩几步行到丰钰面前,一脸急难。
    “怎么办?刘大人说外头那些城防营的人又开始闹事了,嚷着要将我妹妹带到公堂公开受审!”
    丰钰抿了抿嘴唇,才要说话。余光却看得一个熟悉的人影,定定立在侧旁树畔。
    安锦南一身淡青色直身长袍,腰系革带,束着雪丝香囊,墨玉发冠淡淡闪烁着微光。
    他面色稍沉,眸光冰冷的盯着这边。
    视线落及之处,是文嵩的手。
    适才他一时情急,挥手带到了丰钰的袖角。
    丰钰不知怎么,只觉头顶似扛着一座大山。
    上回因为段清和而引起的小小龃龉才刚解开,侯爷他不会又……?
    她心里沉沉叹了口气。
    安锦南身后疾步走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正是知府刘旻。
    “侯爷,是时候提审了,已经叫人请了一干人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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