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诚说:“主要是啤酒,一桌人喝了有七八瓶。白酒和红酒各开了一瓶,还有一瓶被告带的威士忌,但都没喝完。”
律师:“四种酒,我的委托人都喝了吗?”
陆诚淡看着他,抱臂点头:“喝了。”
律师:“谈话过程中是基本已经喝完了,还是刚开始喝?”
陆诚神情微凝,猜到了他的辩护方向,仍只能如实回答:“基本已经喝完了。”
律师显而易见地笑了下,看向法官:“我问完了。”
谢青也猜到对方律师想说什么,压音问张觅雅:“酒后说的话是不是不算?”
张觅雅还在翻对方的补充证据,眼皮不抬:“别急。”
而后法官开始向陆诚提问,大多数问题比较普通,也有几个刁钻一点,比如:“你在对被告进行录音的时候,已经在和原告合作了?”
陆诚说:“是的。”
法官接着问:“你和原被告中哪一方合作比较早?”
“被告。”陆诚道,“我的公司几年前就与被告方有过合作项目,与原告的合作是从去年年底开始的。”
法官:“有相关证据吗?”
陆诚不假思索:“有合同。”
法官点点头,问原被告双方有没有要补充提问的,两方都说没有,就进入了向被告证人质证的环节。
也就是谢青在绮文的责编白琼。
张觅雅开口就问:“按照聊天记录,我的委托人在作品确认过稿及出版协议签订后,分别向你表达过感谢,对吗?”
白琼点头:“对。”
张觅雅:“她向你表达感谢的时候,知道这个不公道吗?”
白琼脱口:“不知道。”又猛地反应过来,慌忙补充,“这是市场的公道价格。”
张觅雅笑笑:“我问完了。”安然倚向靠背。
民事诉讼不同于刑事,刑事案的判决一定要认证物证非常严谨,环环相扣,最后一切依照法律条款进行判决。但在民事诉讼中,很多地方都有弹性,法官的主观倾向性会对结果造成直接影响。
所以陆诚刚才即便知道那样的作答可能会对己方不利也只能如实回答。如果在感观上造成法官的不信任,后果可能更加糟糕。
张觅雅的问法很刁钻。即便对方律师可以对这样“套话”问出来的结果表示不认可,法官心里的天秤也可能因此动摇。
对方律师忿忿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接下来,从法官的问话可以听出,法官确实或多或少被张觅雅带走了思路。
他问白琼:“你和其他作者签订的出版,也都是这个价格吗?”
白琼看看钱智鹏,说是的。
法官又问:“有证据吗?”
白琼:“有合同。”
一系列问题问完,法官开始问双方对证人的真实性认不认可。
张觅雅代表原告方说对真实性认可,但对证明力不认可。
因为一家出版社有大量出版作品,从逻辑来说,他们即便提交了价格与原告相同的合同,也不代表其他合同都是这个价位,无法证明这是市场价。
同时补充表示:“我方证人的公司愿意提供合同来证明市场价位。”
被告代理律师当然不干,反驳说第三方的价格和我方委托人的价格无关,凭什么拿第三方来证明我方给的价格无关?
法官说还没到让你们互相提问的环节,你闭嘴。
张觅雅微笑说法官您说得对。
法官接着问被告方对原告证据的真实性是否认可。
被告方代理律师同样表示对真实性认可,对证明力不认可。
质疑证明力的理由和大家猜的都一样,说酒桌上存在喝高了吹牛的可能,无法证明这样口若悬河说出来的话就是真相。
张觅雅质疑说他教给陆诚的话术和编辑跟原告谈出版时说的话能对的上,形成了完整证据链。
法官又表示现在没让你说话,你闭嘴。
被告律师泰然靠向椅背。
等到进入双方相互发问的环节,场面更加精彩。
除了两位律师各自施展智慧进行角度刁钻的提问以外,双方还都用了大量时间表述了自己对对方证据的不认可。
时间在漫长的扯皮中悄悄溜走,法官看表的频率随着时间推移明显增多。
下午五点,法官疲惫地宣布休庭,择日再次开庭。
钱智鹏不太甘心:“不是,法官同志,您看我们这边的证据……”
法官告诉他:“我们该下班了,下回再说。”
钱智鹏:“……”
两方的证人都早已退庭,谢青和张觅雅在法院一楼见到陆诚,陆诚关切询问:“怎么样?”
“没打完。”张觅雅长声吁气,“还得再开一次庭,不过我觉得还行吧……”
语气并不太确定。
陆诚:“是证据力度不够?”
“不太够。”张觅雅微锁眉头,“单说录音的话,喝了酒确实是个问题,如果我是辩护律师也会抓住这一点。但看法官的反应也还行,下次开庭我们再争取一下。”
陆诚颔了颔首,问:“二次开庭还能补充证据,对吧?”
“可以的。”张觅雅道,“不过二次开庭不会过太久,你们要是还想找别的证据的话,得尽快。”
陆诚思量着点头,张觅雅又强调:“千万别作伪证啊……作伪证的话很麻烦,我作为律师也要被追究责任的。”
“我知道,这个您放心。”陆诚一哂。
离开法院,二人和张觅雅道了别,陆诚开车送谢青回去。
谢青坐在后座问他:“还能找到什么证据?”顿住声,又自顾自地边思索边道,“总不可能再录一次音。”
陆诚衔着笑从后视镜里欣赏她这副愁容,不多时被发现了,便见她一眼瞪来:“笑什么?”
他忙挪开眼皮,但她能从镜子里看到他还在笑。
知道她看见了,他摒住两分笑:“你这么自言自语碎碎念特别好玩。”
她又瞪他,但没有更多声讨,冷着脸转开头,看窗外的街景。
陆诚的手机响起来,响了一阵,停 掉,又继续响。
响到第三遍,谢青转回来:“不接么?”
陆诚没作答。
第四遍时到了红灯处,他踩下刹车,懒懒地把手机递给她:“你不是说‘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你替我接吧,肯定是钱智鹏。”
谢青刚要接过手机的手顿了一下:“那还是不接了吧。”
陆诚笑了声:“不接他就会一直打,你接了他应该就不会再打了。”
他出庭作证,钱智鹏肯定震惊又费解。
他会不停地猜测他到底为什么来淌这个浑水,也会设想有没有可能把他拉到他那一方,毕竟诚书文化与绮文有那么多合作。
但如果谢青接了这个电话就不同了。手机是很私人的设备,谢青接起来,哪怕只说一句“你好”,也足以证明他跟她的关系比同绮文近。
谢青深呼吸,冷淡地滑屏接通:“钱主编您好,我是谢青。”
电话那边有一刹欲言又止的动静,然后便是死寂。
几秒之后,电话挂断。
陆诚从容地向后伸手:“给我吧。”
他并不担心她会看到那张旗袍背影照,因为他设置的是主屏幕壁纸和微信聊天窗的壁纸,都需要解锁才能看到。
她现在只能看到锁屏画面。
然而手机没有立刻递过来,他看了眼后视镜,看到她盯着屏幕皱眉。
“……怎么了?”陆诚问道,不无心虚。
谢青看到了另一样东西。
——在她从法庭出来的时候,给陆诚发了个微信,询问他在什么位置。但是刚发完,张觅雅就看到了他。
所以几个人直接碰了面,直接交流了一番,然后直接离开。
陆诚没有顾上看那条微信。
现在那条微信提示便还悬在锁屏上,消息正是她写的那条。
前面的名称是:刺青。
可她的微信昵称是“玉色青青”。
“为什么是刺青?”谢青抬头问。
陆诚手一哆嗦,差点撞上旁边的护栏,还好又及时扶住拐回,轮胎与地面磨出一声嘶鸣。
他再度向后面伸手,外强中干:“快给我。”
谢青攥着手机瞪他:“你说清楚。”
陆诚:“我这开车呢。”
她冷哼一声,把手机放到一旁:“那一会儿再说。”
陆诚:“喂……”再度心虚地看她,她已又望向窗外了。
侧脸寒涔涔的,能冻死人。
车里安静了半晌,陆诚状似心如止水地开车,目光一直不停地往后视镜里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