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富父子均颓靡地垂下头,别人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尴尬的沉默之中,坐在上首的林铁贵率先开口,语气比方才平静许多,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大富啊,香皂做好之后再将她接回来吧。”
林大富父子仨同时抬起头,眼中闪着光。
“爹……”
林铁贵撑着额头,神情倦怠,“我跟你娘老了,不想家中每天都这么多的糟心事,只希望家中安宁,你们兄弟姐妹都过得好,其他我们真的无所求……无所求啊!”
林铁贵说完,一声长叹。
林大富定定地望着林铁贵,甚至忘记眨眼,他好像今日才发现自己的老父亲已经变了许多。
他头发里的银丝越长越多,眼角拉耸,甚至双眼已经有些浑浊,眼角的皱纹也一圈挨着一圈……还有他的那双长年劳作的手,又黑又皱,手背的皮粗糙的不成样子,指甲缝里的黑泥从来没少过,还有数只指甲盖从中间裂了一条缝,甚至还有一个手指没有指甲盖——干活的时候不小心被划翻了,只能拔掉,不然碰到更疼。他头发里的银丝越长越多,眼角拉耸,甚至双眼已经有些浑浊,眼角的皱纹也一圈挨着一圈……还有他的那双长年劳作的手,又黑又皱,手背的皮粗糙的不成样子,指甲缝里的黑泥从来没少过,还有数只指甲盖从中间裂了一条缝,甚至还有一个手指没有指甲盖——干活的时候不小心被划翻了,只能拔掉,不然碰到更疼。
然而这些都是身体上的苍老,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已不复当年的光彩,眼底全是深深的倦意。
林大富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老父亲是真的老了,也倦了,因为这个整日鸡犬不宁、争吵不休的家让这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感到由衷的心累,而他作为家中长子,既没有管好自己的小家,更没有照顾好自己的父母。
林大富深深地垂下头,心中既酸涩,又无比羞愧!
半晌,林大富狠狠擦了把脸,抬头拔高声音道:“爹,娘,我作为家中长子,却连自己这房的事情都没管好,是儿子无用!今天我跟你们保证,再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否则我枉为人子!”
林铁贵瞥了林大富一眼,口吻严厉,“你确实无用!甚至你的过错比你媳妇还要重,你为人夫,却没对你妻子尽到相互督促、相互扶持的责任,你为人子,却让你媳妇将你老爹老娘气个半死!你为人兄长,却让你妹妹被人这样辱骂!要不是我是你老子,我就该把你赶出家门才是!”
林大富瞬间气势一萎。
徐氏偷偷给林铁贵使眼色,示意他别过了,林铁贵这才摸着短须坐了下来。
这事暂且翻篇,剩下的便是林大郎的事情了。
“大富,你是大郎的父亲,小蕊跟大郎的事你自己拿个章程出来!”林铁贵说完便拿起手边的粗陶碗,将里头的冷水一饮而尽,而后便不在说话。
林大富眉头紧皱,思索半晌,最后一跺脚,下定决心道:“爹,娘,小蕊是个好姑娘,我同意大郎娶她!”
林铁贵不停地摸着胡须,不可置否道:“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你决定了,那就这样吧。”
林大富张嘴欲说,林大郎却突然摇头,苦笑一声:“爹,小蕊她不想嫁给我,我也不准备娶她了。”
林杏花睁大杏眼望向林大郎,“大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咋突然都变了呢?”
林大富也急了,“这到底是闹哪样?”
林大郎五指插、进头发,托着额头沉声道:“小蕊可能只有一年半载可活了,她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多陪陪她哥,其他什么都不想了。”林大郎苦笑一声,“我把她害成这样,怎么还有脸娶她?就算我把小蕊娶回来,我娘不喜欢她,到时候反而让她不开心,影响她的身子,何必呢?”
林大郎这话一说,林家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同意大郎跟赵小蕊的婚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觉得歉疚,想补偿赵小蕊,可若大郎把她娶回林家反而让她过得更不顺心,这不是害人嘛!
林杏花想到之前在镇上的事情,便问林大郎:“你今天跟冬阳兄妹到底说啥了?”
林大郎惨然一笑,“小蕊说这是她的命,她谁也不怪,让我千万别自责,同时让她哥别恨我。还有,她不想嫁人,她要陪着她哥,快快乐乐的过完余下的日子,希望我不要再打扰他们兄妹俩。”
林家堂屋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直到天快黑了,林大富才道:“罢了,既然是小蕊的心愿,咱们就不要再打扰赵家兄妹了。总之,咱们欠赵家的!”
外面的天色差不多黑了,林杏花站起身望着这一大家子,她知道所有人心里都不好过,她只能无力地安慰道:“日子总要往前看,咱们珍惜当下吧!好了,天黑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林杏花说完便叫上大妞跟二妞,母女仨一起出了林家院子。
回到家中后,林杏花跟大妞二妞一起去厨房忙活晚饭,只不过母女三个吃饭时都魂不守舍的,三妞看她们这样,自己也吃得没滋没味的。
林杏花待三妞吃完饭,便将碗筷收了,正准备去厨房洗碗的时候,院子外突然有人敲门。
林杏花有些奇怪,因为如果是大林村的乡亲找她,在敲门之前恐怕已经嚎了好几嗓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谁,又怎么可能只是安静地敲门?
林杏花没有立刻去开门,而是站在原地喊了一声,“谁啊?”
门外传来低沉的男声,“是我。”
大妞跟林杏花对视,“好像是陆大叔?”
林杏花也觉得像,只不过对方声音有些低,所以与平时有所不同罢了。
林杏花不做多想,两步并作一步过去给陆郁北开门。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今晚又没有月亮,林杏花家除了院子里竹床上的那一盏松油灯静谧燃烧,其他地方都是一片黑暗,所以林杏花打开门后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不过确实是陆郁北没错了。
林杏花给陆郁北让门,“你咋现在过来了,有事进去说吧。”
“不了,大晚上的对你名声不好。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
不知是不是错觉,又或者是黑夜中她的感觉更敏锐,林杏花总觉得陆郁北声音中蕴含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急切。
陆郁北不愿意进来,林杏花便直接跨出院子走了两步。不过外面更黑,林杏花跟陆郁北面对面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她不由道:“大晚上的过来干啥,天这么黑,走夜路根本不安全。好了,你快说什么事,说完快回去吧。”
林杏花听到地面有窸窣的摩擦声,似乎是陆郁北正用鞋子碾着地上的碎石子。
陆郁北开门见山道:“杏花,你答应我,这两个月都别去山上打猎,少多少银子我补给你?”
林杏花听陆郁北语气郑重,不由蹙了蹙眉头,紧张道:“为什么不能去打猎?难道出什么事了?”
陆郁北沉默半晌,才瓮声道:“我昨晚做噩梦了……”
林杏花:“???”
“梦里你上山打猎,却遭遇一虎一熊围攻,最后命丧当场。”陆郁北有些艰难地说完,同时还有些不太好意思,因为他也知道这个理由有些太荒谬了。
林杏花沉默了,说不出话来了。
陆郁北猜到林杏花在心里不知怎么骂他傻呢,但他还是坚决道:“其实我今天上午骑马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事,大晚上的又跑来一趟,你看我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你答应我,不过分吧?”
林杏花扶额,“我倒是想答应你,但是你给的这个理由也太傻了吧,我这种一拳打死一头虎的人会怕它们?能不能换一个不那么傻的?”
陆郁北绞尽脑汁,最后道:“财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打猎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林杏花顿时不爽了:“陆郁北,你都没见过我打猎,怎么就知道我打猎不规范了?”
陆郁北幽幽问道:“你打猎看黄历么?”
林杏花准备好的话都提到嗓子眼了,这一下直接破功,被陆郁北给逗得哭笑不得,“陆郁北,你为了不让我去打猎,真是豁出去了,什么都说的出口?好吧,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上,我答应了。”反正最近忙得很,她也没什么时间去打猎。
陆郁北紧绷的后背一下子放松下来,他刚嘘了一口气,却又突然急急忙忙要离开。
“杏花,我必须得尽快赶回去,不然睡得太晚对脸很不好。”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跑起来一路带风,真难为他在这么黑的光线下,硬是跑出了百米冲刺的气势!
站在后头连话都没来得及说的林杏花:“……”
呵,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转眼又是一个由鸡鸣狗狗开始的清晨。
林杏花起了个大早,首先便去给菜园子里的菜浇水,因为大中午地表温度太高,浇水容易蒸发不说,还容易烧根,对根系不好,所以夏日还是早晚浇水比较好。
反正菜园子紧挨着小池塘,林杏花干脆站在小池塘边上,用粪瓢舀水一瓢一瓢往菜园子里洒,争取将每一块地都浇到水。
这才叫,雨露均沾!
忙活了一会儿,活动活动筋骨,林杏花顿时觉得浑身都舒爽了些,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视线落在小池塘里几片圆盖似的荷叶上,其中还有一株含苞待放的荷花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立在荷叶之中。
细细品味一番,还真叫人有心旷神怡之感。
大清早看到这副美景,林杏花的心情都轻松不少。
然而,她的好心情并没能持续很久。
第120章
林杏花母女四个抓紧时间吃完了早饭, 因为她们要趁早晨还算比较凉快去镇上给赵小蕊挑选布料, 顺便林杏花还想带二妞去绣坊一趟,先熟悉一下环境,等二妞看过再做决定。
不过临到动身,三妞却还是抱着书不动弹,只用她倔强的后脑勺表示她内心的拒绝, 林杏花拿这个看书看傻了的女儿没办法, 只能将三妞送到林家才终于动身。
剩下的母女仨齐刷刷戴上草帽,坐在骡车上一路往村头的方向赶。
林杏花赶着骡车必经河边浣洗衣服的人群, 还没到的时候, 远远就听见河边一群妇女和大姑娘嬉笑说闹的声音, 十分热闹。
不过这是大林村每个早晨都会出现的情景, 并不值得惊讶,林杏花也不过随意听了两句,还是自顾赶着骡车,然而快过去的时候, 旁边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冲到骡车前面站定。
林杏花连忙拉住绳子,跟大妞姐妹都被这一突发事故吓了一大跳,待林杏花看清拦住去路的人是郑氏,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当即冷下脸道:“郑嫂子, 我赶我的骡车, 你这样跟鬼一样突然窜了出来, 是想吓人还是想碰瓷呢?”
河边洗衣服的人一时间全都放下棒槌, 静静看戏。
郑氏感受到四面八方的视线,只冷笑一声,抱住胳膊盯着林杏花,眼中带着浓浓的嘲讽和不屑,态度也异常的嚣张:“林杏花,你还有脸出门?我要是你,干脆躲在家里待一辈子得了,省得出来丢人现眼!”
林杏花眸光微动,郑氏明显话里有话,不过林杏花没什么好心虚的,当即怼了回去,笑眯眯地道:“说的也是,我要是长成郑嫂子这副样子,我也不敢出门吓人啊。”
洗衣服的妇人中当即传出几声哄笑。
郑氏气得脸都红了,就是因为她的脸比较长,还有些龅牙,所以她平时里最恨别人评价她的容貌,林杏花这话简直就是往她的死穴上戳。
林杏花平常不会攻击别人的长相,但是对待郑氏这种心思歹毒的长舌妇,客气个屁!
林杏花只想用一百种骂法骂得她舌头打结,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心态爆炸,最好被气得口吐白沫直接升了天!一了百了!
林杏花见郑氏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接笑出声:“郑嫂子不说话,看来是默认我的话了,既然如此,你还不赶快带上我对你最美好的祝福:哪里凉快就去哪里待着!不要挡着我的路!”
若不是乡路太窄,林杏花早就冲过去了,她真是懒得理会郑氏这种人,多说一句都是浪费人生。
大妞翘着下巴,跟着应和道:“郑婶子,听到我娘说的话了吗?麻烦快让开!”
郑氏终于拉回神智,不怒反笑,“林杏花,你这么急着去镇上干啥呀?是不是急着跟你的姘头相聚呐,不过你幽会还带着两个闺女,你也太不知廉耻了吧!简直脸都不要了!我的天啦!”郑氏甩着两只胳膊,扯开嗓子左右吆喝:“大家快来看呀,林杏花又去镇上会情郎啦,大家来评评理,这个女人还要不要脸啦!”
林杏花眸色沉沉,警告道:“请注意你的言辞!还有,麻烦说话之前动动脑子,不要跟上次一样,胡说八道了半天,最后被我抓住把柄,却只知道哭惨开脱,就跟一条没骨头的臭虫一样,只会让人看不起!”
周围有人应声。
“就是啊,耕田他娘,上一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咋这次又来了?”
“你干啥就抓着人家杏花不放,人家跟你有仇啊?”
“你们家今年出了这么多事情,你咋还不消停一会儿,就当给耕田积积德吧!你可别作了!”
郑氏一反常态地没有骂回去,而是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这边,而后勾起唇角,眼中带着恶意,笑得很是得意:“这次我可没有胡说八道,因为是我亲眼所见!甚至我都可以发发誓!”
郑氏走几步,而后指着大柳树的方向,“就在昨天上午,我来河边洗手,然后就见到林杏花在大柳树那边,跟一个男人抱在一起亲亲我我!我说林杏花,你也太不要脸了吧,就算你再想男人了,那也麻烦你去远一点的地方,你居然直接在村口跟一个男人亲嘴,哦哟,我的眼睛都快瞎了!”
说完还假惺惺地捂住眼睛,一副“我是纯洁小甜心”的样子。
周围的人听郑氏如此信誓旦旦,甚至还敢发誓,各自心中都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