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打断我?我还以为你听到会很激动。你难道不觉得很熟悉吗?”说着富小景唱了起来,“河西山冈万丈高 河东河北高梁熟了 万山丛中抗日英雄真不少。”
“你弹得很好,但是能不能换一首,这个地板恐怕没有想象中的隔音,你这样会打扰楼下人休息。”
“那你想听什么?”
“你还会什么?”
“要说现在还能完整弹下来的,恐怕就这一个。”
富小景试着凭记忆弹《彩云追月》,但短短一分钟就错了两处,她懊恼地甩了甩头发,“抱歉,能不能给我时间让我看看谱?”
顾垣斜靠在琴架上,手里端着盛葡萄的高脚银碗,拣起一粒放到富小景嘴里,“算了,你还是继续保卫黄河吧。”
富小景瞪着眼睛把葡萄咽了下去,葡萄汁在她嘴里炸开,满嘴都是熟透的葡萄味,“没事儿,我找到琴谱就没问题了。”
顾垣又拣了颗葡萄递到富小景唇边,那颗葡萄在她下唇逡巡了许久,连上唇都痒得厉害,她一把抢过葡萄放嘴里嚼,“能不能麻烦你离我远点儿?要不我弹不下去了。”
顾垣后退了一步,往自己嘴里放了颗葡萄,冲着她笑,“那你继续。”
以极其业余选手富小景的标准来看,这架三角钢琴肯定前不久被行家校过音。这间房得多贵,才会在厅里放这么一架钢琴。富小景叹了口气,靠着手机上的钢琴谱和以前的底子终于把《彩云追月》弹了下来。
“我看手机上琴谱还挺全的,你还想听什么我现在都可以给你弹。”
她好久不碰琴了,最早练琴时用的是最普通的立式钢琴,她忙着考级时对音乐倒没多大感觉,等彻底脱离了功利角度想弹琴时,也没琴可弹了,大学琴房总难抢到,在琴行练琴价格贵不说还得跑老远,她索性就当起了纯粹的听众。
“你这么挽留我,我都不想走了。”
“这不是你的房间吗?”
“现在是你的了。楼下按摩师在房间等我,你也早点儿休息吧,明天记得邀请我来你房间看日出。”
富小景刷地从琴凳上站起来,“算了吧,我可住不起这么贵的房子。”
“这间是送的,不信你可以去问前台。而且,楼下房间里那位按摩师是男的,你要愿意试试他的手法,可以跟我一起下去。”
第14章
“好吧,咱们再玩一局,这次很简单,你猜对了你住这间,错了我住。”
富小景点点头,反正她猜不出来。
顾垣从扑克牌里抽出四张,摆在毯子上,“四张里只有一张七,你选吧。”
“这次比上次简单啊?”
如果一定答不出来,当然题目越难,面子越好看,错了也有借口。
顾垣从手里的纸牌抽出一张,去刮富小景的鼻子,“简单,你也得猜得出来啊。”
他刮得极有节奏,富小景的鼻子被她蹭得痒了,不由伸手去夺牌,没成想手被他给握住了,他的掌心热得她手背发烫。
顾垣把纸牌放到富小景手里,又在她掌心刮了刮,“你抢什么?你说要,我还能不给你?”
“那你把楼下的房卡给我。”
“你这就不讲道理了,快点儿猜吧。”
富小景的手指戳了戳左数第二张牌,又抬头看看顾垣,最终她的手指定在左数第三张,“就这张了?”
“不改了。”
“不改。”
顾垣翻过第三张牌,红桃七。
还没等富小景去翻别的牌,顾垣就把剩下三张牌插进了一摞牌里。
“按摩师恐怕已经等烦了,我得走了。你晚上要是实在睡不着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带你到楼下玩21点。”
顾垣走后,富小景坐在地毯上继续吃葡萄,果肉抵到牙齿,她又回忆起顾垣的手指停留在她唇上的感觉。他是她经验之外的人。罗扬需要女朋友,但不需要她做女朋友。她和罗扬约了那么多次饭逛了那么多次博物馆,也不过是普通的约会对象,可罗扬只和甜心见了一面,就‘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了’。
她把一颗葡萄拿在手里转,心思转得比葡萄还快,若是甜心把顾垣请上去坐坐,他也会像罗扬一样马上被钩走吗?
富小景看着看着葡萄就笑了,一口把葡萄塞进嘴里,汁水溢出来,满嘴都是甜的,她又拣了一粒葡萄放到齿间,细细品着这甜味。甜心可不会把顾垣请到客厅里坐坐,毕竟他开的车不入甜心的眼。
可他们那么嘲笑顾垣,是因为只看见了他的车而已。一个男人的魅力又不只是靠钱体现出来的,万一哪天顾垣去她楼下,甜心请他上去坐坐……
富小景越想越头疼,索性又去弹琴。她录了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发给富文玉。
富文玉发来视频邀请,她又转接了语音。
她住这种房子,富文玉肯定会误会她被哪个款爷给包了。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自从富小景来美国后,富文玉精准掌握两地时差。
“马上就睡了。”
“曲子是你弹的?”
“今天去朋友家,正好有钢琴,就弹了一首。”
“最近我在网上看一帖子,上面说是一个女孩子先是被一富二代拿钱给砸懵了……小景,交男朋友要交正经男人,那些没事儿就钓着你的,处了半天也不提男女朋友这茬的,都是些不正经的,你离他们都远点儿……”
人缺什么,就会强调什么。富文玉没文化就喜欢有文化的男人,没名分就希望女儿有名有分。富文玉四十多了,孩子都二十多岁,还是一个没结过婚的单身女人,因着多年来没有名分,所以对名分看得很重。
富小景是从姥姥嘴里听说母亲感情史的,她的生父据说是个斯文败类,大学毕业后就拿着燕京学社的钱去了波士顿。去波士顿之前的初中同学聚会上,这位败类送了富文玉一堆云山雾罩的英文情书,打动富文玉的不是情书,而是一堆圆体英文,送完情书,败类又再接再厉送了富文玉一份大礼。
此时这份大礼正在跟富文玉进行通话。
富文玉说一句,她就说一句好,后来富文玉说得口渴了,就让她早点儿休息。
凌晨两点,富小景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她做了个梦,梦里顾垣又去赌了,不仅赢的钱全赔了进去,身上的家当也输了个精光。
醒来给顾垣的房间打电话,手握话筒,心砰砰地跳。
“你在吗?”
“不在。”
“那我挂了。”
“你要是睡不着的话,咱们可以去楼下转一圈。”
“你赶快休息吧。”
“凌晨两点,你给我打电话,让我赶快休息,小景,你可真有意思。你就没想过,我因为你的电话失眠了可怎么办?”
“晚上的四张牌是不是我选哪个,都是7?”
“你要实在想住我这间房的话,我还有半边床留给你。你想睡左边还是右边?”
富小景啪地一声挂掉电话,过了一分钟又打过去,“别忘了明早来看日出。”
那边回了一个好字。
挂掉电话,富小景才想起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她要看的是今天的日出。
富小景凌晨四点就醒了,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她一直窝在浴缸里。浴缸很大,调节水温的时候她特意调得很高,水流所到之出,皮肤就被滚红了,她喜欢水流冲过肌肤的感觉,洗澡的时候,她可以什么都不想。她离家去上大学,最糟心的事情就是要在公共浴室洗澡,她不好意思和大家在浴室真诚相见,每次都拣人流少时去。那时的她还没学会俭省,为了能好好洗个澡,每周末都去酒店开钟点房。
后来在哈林区,虽然是合租,但起码在某个时间段可以独占浴室,等搬到110街,反而还不如以前方便。为了和甜心的朋友们错开,她每天要掐着点洗澡。
由奢入俭也是很容易的,只要足够穷就好了。
不过富小景很快就乐观起来,下半年她读了博就会好起来的。
顾垣来按门铃时,富小景被热气蒸过的脸仍是红的。
当两人坐在阳台上看太阳渐渐从海平面升起时,富小景告诉顾垣,“浴室里的两套爱马仕洗护套装我都给你打了包。圆珠笔喷雾我也给你装了起来,没开封的拖鞋和牙刷我觉得你也用得着……”
“嗯,你其实不用这么辛苦的。”
第15章
回程的路上,富小景并没坐大巴,顾垣租了一辆敞篷车,富小景坐在后座嚼咸水太妃糖。
她把顾垣买的围巾帽子都披戴在身上,清晨的风打在她的毛绒围巾上,也不觉得凉。倒是阳光实在好,晃得她眼睛疼,只好半眯着眼。
“你每次赢完钱都这么花掉吗?”
“那你认为我该怎么办?”
“你是不是嫌我话太多?”富小景终于知道顾垣作为职业赌徒,在一直手气不错的情况下为什么还会居无定所,住在半夜能听到枪响、下水道能看到蝙蝠的房子了。照他这个花法,哪里攒的下钱来?可她现在沾了顾垣大方的光,这话实在不该她来说。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想请你给我个意见。”
不了解便无法给出建议。
他俩也不过见过几次面,在这种关系下如果问人买的什么保险,保险一年最高支付限额多少,有没有买房意愿,实在太过十三点。于是富小景尽量委婉地问道,“你本科在哪里读的啊?”
“波士顿,不过我没毕业。”
富小景以为揭了顾垣的伤口,便安慰道,“比尔盖茨也在波士顿读的大学,他也没毕业。我相信,只要你努力,肯定也会取得一番成就的。”
“我和盖茨读的不是一所大学。”
即使顾垣不解释,富小景也不认为他是哈佛学生。
“而且我对成功没什么野心,我认为钱够用就好。不过还是谢谢你对我的祝福。”
富小景往嘴里塞了一颗咸水太妃糖,“如果你不想挣大钱的话,任何普通的工作都可以保证钱够用啊。”干嘛一定要去赌呢?
“你认为我该做什么工作?”
“你要不要考虑去社区大学读个会计或者计算机课程?”说完富小景就嫌弃自己比胡同大妈还大妈,“我说着玩儿的,今天天真好。”
她仰头看天,蔚蓝色的天排满了一朵朵大个儿的棉花糖。住一天套房,然后在贫民区住一个月,还是辛辛苦苦背一个小房子的房贷,她当然会选择后者,但前者也未尝不好。
而且在纽约,也不是谁都能背房贷的。哈林区的房价都长得厉害。
顾垣要是像她想得那样规规矩矩地为生活奔忙,她也不会遇到他。
但她还是希望他有一份正常的工作。赌,谁能保证每次都赢呢?
“你中午想吃什么?”
“我今天中午约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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