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房子的第四任主人唐纳德·海德森就住在这里,平日里的饮食起居、事务处理都在这栋恰到好处,既不奢华也不俗昧的的小别墅里。
说到大名鼎鼎的海德森先生,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俊朗的外表,符合潮流的穿衣打扮,字正腔圆的地道伦敦口音是许多乡绅争相模仿的对象,但另一方面,哪怕消息最灵通的骗术高手也没法得知一鳞半爪有关海德森先生的消息,他是个合法的英国居民,仅此而已。
但如果谁对这样一个受人尊敬的绅士起了坏心思,那么回应他的必定是一杆黑洞洞的枪口,扳机握在雷米尔那不满老茧的双手中,雷米尔是蝉联六届的冬季猎人大赛冠军,但自从他受了海德森家的雇佣后,这份荣耀就传给了下一代,由于他酷似雄狮的脸和良好的口碑,因此大家都喜欢戏称他“狮王”。
总之,尽管白鹿街道这栋小别墅的主人神秘而温雅,但大家对于他的存在都喜闻乐见,因为得承认,海德森先生的态度虽然有些冷漠,但却记得每个人的生日,每到特定的日子,他总会在幸运儿家门口放下个红白相间的大包裹,包裹里装着漂亮的水晶挂饰,或是几株木犀草和牵牛花,再不济也有一块布朗尼蛋糕,尽管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但确实是个绅士才会做出的行为。
对着这样一个外冷内热的绅士,大家又有什么理由不去爱戴呢?
如果你有幸受邀进入小别墅,你会发现这栋房子虽然称不上奢华高调,但其中的每一个物件都是大有来历的,镶嵌着褐黄色柳钉的壁画和墙边契合的浑然一体,谁也不敢说自己的爷爷在年龄上能和这东西相提并论,洗碗池后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树脂,宽阔餐厅的两边矗立着一排充斥着古典气息的大理石雕像,雕刻的是古希腊的十二位貌美女子,由著名艺术大师反复推敲才定下的黄金比例。室内教堂的穹顶一律用蓝宝石和祖母绿翡翠点缀,无论是食品贮藏室、武器库、古钱币收藏室、打牌和下棋的娱乐室都井然有序,最后是花大价钱从南非买来的精美花圃。
所有见识过这一切的人再回头对比自己的两亩地三分田,定会生出自愧不如的感慨,这是毋庸置疑的,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有一个传承千年屹立不倒的家族的!
别墅平时显得稍微冷清,但今天却有了不少人气,不过,唐纳德·海德森先生对于时间的把握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他不允许自己迟到,同样对于不守时的人也是拒之千里,这大概就是他时刻不离“祖传怀表”并时不时低下头扭紧发条的原因之一。
后花园虽然不大,但也是以四季长春而著名的。
藤条编织的长桌上摆着一壶来自阿里山的茶叶————这种来自古老东方的饮品刚一进入英国市场就大受欢迎,它能使人时刻保持淡雅的情怀,又没有咖啡那样不自然的亢奋。
唐纳德·海德森正拿着一把宽颚剪修剪他最喜欢的月季花草簇,他的动作就像最老辣的园丁那样稳定,身体前倾,眼皮低垂,眼珠凝缩———一片片花瓣落在地上,渐渐地一个低眉垂涎的天鹅成型,这是个足以拿到奖杯的作品,当它的主人却丝毫没有对外人展示的意图。
九点三十分整,海德森先生宛如最精准的始终般停下动作,将剪刀放回原位,茗了一口恰到好处不温不热的绿茶,穿上衣领外翻的兔毛大衫,回到别墅的厅里起。
这当儿,海德森先生正在品尝早餐,要知道这顿饭是多么的丰盛!先是一道邻居送来的蔬菜沙拉,接着是辣酱涂抹蛋饼和豆蔻酸馍,再是青木猫肉加糖去涩味,甜品则是一道葡萄点缀的樱桃补丁。
忽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唐纳德·海德森的味蕾继续享受美食的欲望,但他却没有露出一丝不耐烦,这声音在十年里对这栋别墅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了。
海德森先生慢条斯理的取出手帕擦嘴,一个臃肿的身影明晃晃地出现了。
“嘿,我的侄子,好久不见。”
“确实如此,安姆叔叔,如果两天、四十八个小时、两千八百八十分钟算得上是很久的话。”唐纳德·海德森回答。
“让你那该死的时间观念见鬼去吧!”安姆叔叔大吼道,随手拿起桌上的一瓶葡萄酒咕噜咕噜灌了下去,他擦擦嘴,满足的说:“你和你父亲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真是令人分不清真假。”
这就是海德森的叔叔,唐纳德·安姆,一个身患脂肪肝、糖尿病等多种肥胖诱发症的胖子,四十多岁了依旧没有结婚的单身汉。说真的,作为安姆叔叔的侄子实在不是已将轻松的事情,除了要忍耐那十公里都能吓跑大雁的嗓门外,还要付出每周固定时间到警局填写保释单的代价。
“这次来嘛,和之前的目的一样,我需要一笔借款来维持我的店面运转。”安姆叔书不停的唠叨,说个不停,“你知道的,我一直想做个受人尊敬的人,就和你差不多,我曾在高档餐馆里做过一段时间的优秀厨师,在我的档案里甚至有好几次被国王陛下看中聘请的记录,但奈何世道艰难,我不幸被卷入了乐昌恶劣的斗殴事件,因此丢了工作……”
安姆叔叔从他的背心里掏出了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羊皮纸,还有一支墨水笔,兴奋地说:
“只需要你在这张账单上签上你的名字,我一定能找回自信。”
“安姆叔叔,虽然我也很想提供帮助,但我不得不很遗憾的提醒您,您还欠我四百二十八英镑,并且这笔欠款还在以每年百分之一的利率增长着。”唐纳德·海德森面无表情地说,连一丝最细的表情都没有。
“不!这是不可能的!之前明明没有那么多的。”
面对这样的困难,安姆叔叔当然要尽情流露出他的急躁情绪,这时壁炉上的吊钟忽然敲了三声。
“我对你曾当过厨师的事情保持着充分的怀疑,我还有事,先走了。”海德森先生摇着头说道。
说完,唐纳德·海德森站起来,将他永远随身携带的怀表收紧挂在脖子上,一言不发的推门离去了。
街坊第一次听到了这么重的关门声,然后是一连窜嘀嘀咕咕的咒骂和气急败坏地跺脚声,然后他们纷纷露出了了然的神色,知道是那个讨人厌的大胖子又来了。
目的没有得逞的唐纳德·安姆一个人待在房子里,对着那么多值钱的古董他只能露出贪婪的目光,却不敢有丝毫的动作,因为不知何时一个狮子般的老人已经出现在了门口,微微鞠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