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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
    马明义坐着他的豪华小跑车给毛不思送来了一份文件,小小的出租屋内,她只看了几眼就不忍心再看下去。
    手中的黄符被丢在地上,冒出一阵青烟,顾采薇刚得了空,未等毛不思开口,就飞身冲着墙壁撞去,妄图离开。
    这是哪里,这是毛不思的家啊,顾采薇身子刚碰到墙壁,就被上头的八卦打了回来,吱叫着缩成一团,口中念念有词,“杀了那个负心汉,我要杀了他。”
    怎么做了鬼,一个两个的还都这么急性子,毛不思蹲下身子,“你别折腾了,我给你看样东西。”
    手里的文件被烛火点燃,落在桌脚的铜盆里。
    东西化为灰烬,出现在顾采薇手边,这是一份详细的资料,厚厚的好多张,顾采薇眼角扫过上面陌生的照片,“这是什么?”
    “你说你的眼睛是在车祸之后才看见的。”毛不思还蹲在地上,降魔杖微敲,她看着她,问得何其认真,“那当时你是怎么确定,身边的人就是苏洋?”
    毛不思的话落在寂静当中,顾采薇盯着她看了好久,她听得懂她话中的每一个字,可合在一起却怎么也不明白。
    她顺着毛不思的视线看去,白白的纸张上头写着死亡时间,是五年前六月二十三号。
    这天顾采薇记得清楚,那是她父母的忌日,她和苏洋一起去见了她的父母,回来的路上四人遭遇车祸,她死里逃生得了对眼角膜,重见光明,而她的爸妈,却再也没有醒来。
    顾采薇盯着那张陌生的照片,‘苏洋’两个字就落在下方,何其扎眼。
    ☆、奈何命运
    顾采薇嫁的人姓吕,是甬市郁南人,年轻的时候惹是生非,被仇家砍了两根手指,又坐了几年牢,出来后便到烟城打工。他没什么学历,身上又有点残疾,只能做些体力活果腹求生存,后来到了一家矿泉水公司外送桶装水,苏洋的花店也在他的配送范围内。
    马明义托人调查的时候问到了矿泉水公司的老板,提起他,老板还有些印象,说他不爱说话,只埋头干活,平日里和员工也不怎么交流。直到某天早上,他过来辞职,说要回老家结婚,老板看他也怪不容易,结工资的时候还自掏腰包多给了他几百块。
    更多的,老板也是不知道了。
    “是不是他开的车?”毛不思问。
    “应该不是。”马明义摇摇头,“他没有驾照,而且车祸司机案发后立刻报警,算是场单纯的意外了。”
    只是这场意外,给了他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哪怕这个机会是如此的不堪。
    再然后,就是他们知道的,顾采薇和他卖了烟城的房子,到了苏尾岛。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毛不思托着腮,面前放着枚小匣子,上面的两道黄符崭新如初,她不停地用手指头拨着微卷的符角,盒子里的男鬼身份依旧是个谜。
    她之前曾想象过,7002的这只是不是苏洋,所以才对苏尾岛这么向往,但马明义带来的消息却直接打破了她的幻想。
    照片里的男人毛不思不认得,跟那个不停打转的男子容貌全然不同,她也想过要不要顾采薇帮着认证一下,可一想到她原先是个看不见的,又把念头收了回去。顾采薇如今已经抱着那张死亡证明在角落里呆了两天两夜了,一句话没说,也没有流泪,可她周身散发的悲伤气氛,让毛不思不知该如何靠近,只能默默地由她去。
    “厚颜无耻大概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了。”马明义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毛不思冰箱里仅剩的一罐可乐。
    她这才趴在茶几上,抬头看电视,电视里轮番放着苏尾岛的案件,老村长垂着头,接受官方的访问,他年岁已近很大了,头发灰白身形瘦弱,正佝偻着坐在镜头前,枯老的双手遮住眼睛,低声啜泣着。
    “这种人渣,有什么好说的。”毛不思对苏尾岛上的人丁点的好感都没有,无论什么惩罚,都是他们罪有应得,“死千次百次都不可惜。”
    “人都会犯错,万一后悔了呢?”马明义掏出手机,翻着苏尾岛的新闻,下面全是网友回帖。
    “呸!他会后悔?”毛不思嫌弃,“他就算后悔,也是后悔没提前干掉咱俩,后悔自己被抓罢了。”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马明义把手机推到她眼前,就见下面的留言累积数万条,“你看看热评第三条。”
    浆糊小乖乖:人都会犯错,万一后悔了呢?老人家没儿没女怪可怜,又这么大年纪了,肯定也是不想的,希望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
    旁边的大拇指还被点了数百个‘赞’。
    “这种都有人洗地?还是人吗!”给他机会,他怎么不给别人机会。毛不思气急,又飞快的往下刷了几条,在一大堆‘活该’的拍案叫好声中,也不乏为老村长开脱的,说来说去无非是觉得他可怜。
    “共情而已,无非是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悲天悯人,虚伪的展现着自己的大爱。”马明义又喝了口可乐,才从毛不思手中把手机抽回来,“这是要摊到这群圣父圣母身上,你看他们还会不会这么说。”
    怕是早恨不得把老村长千刀万剐了。
    为自己心中所谓的‘弱者’寻找个合理的借口,然后设身处地、真情实感的试图劝说旁人,显现出自己的不同无畏,并发自内心的相信自己编造出的假象,对着众多意见相左的人,悲愤的发出:真理都是掌握着少数人手里,他也是有苦衷的,你们为什么不看看他的苦衷!
    可当他们闭着眼抱结成团,发出的声音盖过真理,碰了壁、撞了墙,却又会反过来大骂那些不阻止他们的人:明知道是错的,为什么不制止我们,为什么不快点拿出证据打醒我们,要你们有什么用,社会要完!
    而他们,则摇身变成谎言受害者,拍拍屁股,接着投入到下一场的自我感动中。
    这个世界,需要冷静不是沉默,需要热血不是盲目,需要呐喊不是瞎喊。
    毛不思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亲眼看清过岛民的丧心病狂,怕是多少也会有些唏嘘。
    俩人不在多言,只沉默看着电视,电视里的人哭的何等悲凉,却引不起毛不思丁点的同情。
    苏洋的文件单突然出现眼前。
    “你能给我买件衣服么。”毛不思和马明义抬首,就见顾采薇站在他们面前,她的衣裙早已褴褛不堪,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上的表情,许久才出声,“我想……去看看他。”
    烟城距离港城有段距离,顾采薇不能见光,他们便挑了凌晨过去,等他们到达墓园的时候天还未亮,烟城的天空阴沉的骇人。
    苏洋的墓碑旁钻出细细的青草,迎风摇曳,碑上是个很年轻的男人,有着十分陌生的容颜,唇边的笑比阳光还灿烂。
    顾采薇忍不住去碰照片上的脸,忍了许久的泪珠唰的就从眼眶里掉下来,继而消失在空气中。
    “我有了眼睛眼睛,心却瞎了,我怎么能认不出你,怎么能认不出。”她摸着照片口中不停呐呐,泪水不停地落不停地干,“明明不一样,明明就不一样的。”
    眼前的女人,散去了满身的怨毒,蹲在墓碑前,哭的像个孩子,脆弱而绝望。
    也对,怎么可能不绝望,她爱的人早就死了,她一直错付的对象,对她只有谎言。
    那个人抢了她爱人的身份,毁了她和苏洋间最美好的回忆。这么些年,顾采薇爱错了人,也恨错了人。
    毛不思站在顾采薇身后,她的身子那么瘦弱,就像风中的芦苇,看的她有些不忍心。
    “你还有什么未完的心愿么。”她问。
    “没了。”顾采薇背对着毛不思,轻轻地摇摇头。她已经没有什么心愿,她的父母和爱人在同一天死去,她孤零零的一人,还能有什么心愿,还留在这个世上做什么。她抚摸着墓碑,手指滑过碑上男人的笑脸,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真好,我爱的人从头到尾都没骗过我。”
    阴阳四方,玄水涤荡。
    毛不思忍不住偏了头,她鼻尖红的像颗草莓,许久,才默默念出,“诛邪!”
    玉葫芦发出柔和的光,瞬间包裹住顾采薇。
    她脑袋轻靠在墓碑,乌黑的秀发柔顺的披在肩头,碎花的连衣裙被风吹起小小的弧度,乖巧而温婉,手指上的婚戒早不知被她丢去了哪里,指头周围还泛着一圈印子。
    她微笑着,眼神盛满了柔情,再也不是那个在苏尾岛被怨毒充斥被愤恨包围的模样,那么那么美好。
    毛不思都能想象得到,曾经的她该是多么惹人喜欢的女孩子,奈何命运对她太不公平。
    渐渐的在光亮中消失,最后空余下青草杂生的墓碑。
    “我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些。”毛不思低着头,闷哼出声。
    马明义看不清她的表情,只伸手揉揉毛不思的头顶,顿时肩膀一沉,就见一向大大咧咧的毛不思扯着他的衣服掩了眼。
    他知道,她现在一定很难过。
    苏尾岛,那么美的名字,却见证了场彻头彻尾的悲剧,一群丧尽天良的岛民,一对擦肩而过的佳偶,一颗最恶毒的人心,以及一段痴心错付的情意。
    顾采薇的爱人死在了故事的最初,而她死在了故事的结局。
    “回家吧。”马明义抬头,空中乌云密布,他的心情也如这黑上来的云层,他拍着毛不思的肩膀,怔了许久才轻声道,“要下雨了。”
    “嗯。”毛不思就着马明义的肩膀点点头,正准备去拣收妖的玉葫芦,突然眼尖的看到什么刺眼的东西落在草丛中。
    她上前去看,那是一片铜制的名牌,上面写着:烟城二十六中,苏洋。
    “这是什么?”马明义也上前,奇怪道,“之前没见过啊。”
    烟城二十六中。
    这是苏尾岛一行,唯一给他们留下的东西。
    毛不思小心的把名牌收到口袋里,又深深的看了眼回归孤寂的墓地,恸哭声仿佛还萦绕在耳边,“走吧。”
    “去哪?”
    “来都来了,去烟城市里逛逛。”毛不思揉揉眼,迎接着新一天的到来,“你要去吗?”
    “费用谁出?”马明义的声音幽幽响起。
    ……
    毛不思扭头转身,“当我没说过。”
    墓园里的脚步渐渐远去,只留下孤零零的墓碑立在风中。
    死去的人永远不会回来,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时间毫不停歇的奔跑,生命继续高歌而行。
    ☆、顾采薇番外
    我叫顾采薇,土生土长的烟城人,妈妈说我虽然看不到东西,但她可以做我的眼睛,把看到的东西都将给我听。
    我看不到光明,可每天过得都很充实开心,日子出现转折,是在一个温暖的午后。
    楼下巷口的拐角处开了一家花店,每每我从店门前走过,都能闻到好闻的花香,有时候是栀子,有时候是百合。
    花店的老板是个年轻的男人,每天早上,她都会给我打招呼,就像抚过肌肤的微风,那么温暖。
    后来,我和花店老板渐渐熟悉起来,偶尔也会停下讲几句话,再然后,事情就像流水般自然,他送了我一束玫瑰,说喜欢我,这是我张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说喜欢我。
    黑暗中,我听到了心底玫瑰盛开的声音。
    我开始频繁的出现在他的花店,花店生意称不上多好,最常常出现的,就是每日清晨的一桶罐装水,送水的人不爱说话,我也没听过他的声音,时常都是我给钱,他收钱,仅此而已。
    这种日子过的快极了,爸爸妈妈也知晓这个人的存在,对于爸妈,我是从来不会做任何隐瞒。
    我晓得他们担心我,苏洋是个正常人,而我,极有可能这辈子都瞧不着太阳,望不见花草。我把这件事情告诉苏洋,换来了他清爽的笑声,那句话,即便过了这么些年,即便后来我过得如此不堪,即便我濒临死亡的那一刻,我都记着。
    他说:你看不见花草,我陪你听风;你瞧不见雨雪,我为你打伞;你看不见前路,我牵着你就好,只要我还在。
    事实证明,他做到了,也不在了。
    回忆起我和苏洋的第一次约会,也称得上惊心动魄,我因为视力问题,没上过普通人的学校,对此,一直是我人生中的小小遗憾。我们约会的地点在一间咖啡厅,马路不远处就是一所初中,正巧赶上学生放学,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而苏洋,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
    或许是我的语气着实太可怜了些,苏洋也开始沉默下来,许久,才握住我的手,“你等等,我回家拿样东西送你。”
    之后,他再三交代让我不要乱跑,才匆匆离去,我觉得有些想笑,要知道,没和他恋爱的时候,无论去哪,都是我一个人。
    我坐在咖啡店的玻璃墙旁边,面前是诱人的咖啡香,我摸着杯子,等了一秒又一秒。
    直到,窗外响起人群的惊呼声,刺耳的摩擦敲响了这个和谐的黄昏,咖啡店的人都在往外冲,有人不停的高喊着,“死人了!撞死人了。”
    我的心唰的一下提到嗓子眼,也敲着盲杖跟着人去涌出去,我看不见东西,不知道出事的是谁,只好不停地拽住身边来往的人,“是谁,男的女的。”
    “不知道。”没有人回答我,我只好盲目的往里面挤。越挤越害怕,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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