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知道。”小仙姑并不惊讶,她都能在南桐感觉到高显的下落,何况是他。
☆、无旧可叙
“我之前曾有意无意的接触过马明义。”高显洋随意拧开瓶矿泉顺,冰凉流过喉咙,他把后背放平,才继续,“虽然结果不甚令人满意。”
高显洋也不知道马明义为什么对他态度冷淡,按理说他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可能就是天生的不对眼吧,高显洋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我第一次见马明义,是他刚刚回国没多久,身边绕着一群狐朋狗友,我远远瞧着,就觉得那张脸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活了千年,从未见过这般相似的容貌。”于是,他想尽办法,在一次私人聚会上和马明义有了接触。
那时候马明义国外的事情还没处理完,经常两地飞,初相见,高显洋也没在他身上感受到什么不同于常人的东西,直到马明义正式接手长安酒店。在他跟马明义事后几次的接触中,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感觉总是若有似无,每当他想要再进一步,总是被马明义拒于千里之外。
“我也不知道他是跟我兄长有何关系,有时候我觉得或许是他,可有时候又让我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对上小仙姑冷淡的双眼,高显洋摊开掌心,“也许是当年被反噬的太过厉害,陌生到我都无法确定。”
“这就是你知道的全部?”小仙姑手中还握着降魔杖。
“是。”高显洋用手指撑着额头,“他还有一丝神识残留在这世界,我只能告诉你疑似的寄主。”
“可我没从马明义身上发现丝毫迹象。”如果有,一定瞒不过她的眼睛。
“你别忘了,他当初是形神俱灭,哪还有东西留下?也亏得我还活着,灵犀相通,自是比你多确定几分。”高显洋越说越烦躁,他把保姆车内的温度又调低了几分,“你答应我的,可要说到做到。”
“当然。”小仙姑冷笑,看向高显洋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古怪,“不过你想清楚,是福是祸我可说不准。”
“孤若能回去,自会把兄长和你父兄从那场劫难中摘出去。”高显洋身子前倾,与小仙姑之间的距离不过一臂,“届时你二人畅游山川大河,岂不美哉。”
“借你吉言。”小仙姑掐指,半响吐出个时间,“十日后子时,七星将于西北方交汇,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时机,你记得带那个娘娘腔的太监出门。”
“就这么简单?”高显洋有些不信,“你莫不是再阴我?”
“是真是假,你到时候看看不就知晓,何必跟我在这儿车轱辘。”小仙姑开门下车,不准备多留。
她说的都是真的,只是有一部分没说而已。
车外的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小仙姑眯着眼,就见坐在不远处乘凉的小姑娘快步跑了过来。
“吃饭没?不嫌弃的话拿些吧。”薛万万好奇的看了眼小仙姑身后的保姆车,这才露出职业性的微笑,送上手里拎的满满早餐,“我叫薛万万,是大……明星的助理,您怎么称呼。”
大变态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幸亏她机灵,及时刹车,可惜,八卦的眼神却怎么藏都藏不住。
“我瞧姑娘印堂发黑,必有血光之灾。”小仙姑笑着开口,就见眼前的人脸色三遍,瞬间青灰一团,“可要小心啊。”
大清早的,还会不会说话了,能不能给人一个愉悦的心情,薛万万僵硬的咧着嘴,呵呵出声,心里早已默默把小仙姑骂了个底朝天。
“莫怕,莫怕,莫怕。”小仙姑伸手快速的在薛万万心口处拍了三下,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就迈开了步子,她背对着她,声音并不大,“生既是死,死既是生。”
“一个老妖怪,一个女神棍。”薛万万揉着自个被她拍过的地方,皱眉嫌弃,“今年真是流年不利。”
小仙姑借着毛不思的身体并没有回家,而是随便找了个无人打扰的地方坐下,狭小的包间内,偶尔还挺听到外面的‘打斗声’。
“快快快,回城!”
“傻逼!快推水晶!”
她不懂眼前的黑色盒子是做什么的,也没有了解的兴趣,双眼紧闭,她背靠着房门,试图与身体内的另一条灵魂对话。
“毛不思。”毛不思还睡的昏昏沉沉,小仙姑的声音就这么从头顶传来。
她坐在毛不思身边,看着眼前这个长得跟她一模一样的灵魂,多少还是有些失神。
手指从她的额头划过眉心,再到下巴,最后落在她的喉咙处。
这个孩子太弱了,法力根本没有办法与她抗衡,只要她想,就可以让毛不思在这里永远的沉睡下去,甚至让她消失。
手指在她的脖颈处轻抚了两下,才收手按上毛不思的肩头,轻轻地晃动了几下。
“嗯?”揉揉沉重的眼皮,毛不思觉得自己的身子有千斤重,视线模模糊糊的映着一抹人影。
“莫要再睡了。”小仙姑伸手把她扶起来。
周围是白蒙蒙的一片,“这是哪儿?”
毛不思不记得自己来过这么个地方。
“傻孩子,这是你的意识啊。”小仙姑抱着膝盖坐在毛不思旁边,一举一动都十分相似,让毛不思产生照镜子的错觉。
“我的意识。”毛不思从来没有醒着看过自己,按理说,一个正常的捉鬼师,是不会专注自己的意识的,这会极容易给邪祟留下空隙,强行夺舍,这会儿难免有些恼羞成怒,“你又上我身!”
一次也就算了,接二连三就难免令毛不思本能抗拒,甚至有些惧怕。
“我在找一个人。”小仙姑点点头,示意她放轻松,许久才开口,“一个我爱了千年的男人。”
“你想让我帮你找人?”毛不思话说出口,就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不。”小仙姑摇头,她往毛不思身旁靠了靠,握住她的手,尽量不让她紧张,“你别怕,我不过是想借用一下你的身子。”
“开什么玩笑。”毛不思听闻,立刻甩开胳膊,看向小仙姑的眼神充满了防备,“你比我年纪大,懂得多,自是明白借我的身子意味着什么。”
这代表着她将无法主宰自己的身体,丢失掌控权,若是对方日益强大,甚至被她挤出,变成孤魂野鬼也不是没可能的。
“可我已经等了千年了,我真的熬不下去了。”好不容易,才有了他的下落,好不容易她才可以再见到他,小仙姑扑在毛不思膝盖上,“我不会把你如何,你只要每日把身体借给我两个时辰,不,只要一个时辰,好不好。”
“这……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毛不思不是个初出茅庐的懵懂丫头,她也听闻过把身体豆矢古草借给别人结果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例子,她跟小仙姑并不熟悉,甚至撇开同是毛家女这条,他俩根本就是陌生人。这对小仙姑来说或许不算什么,可毛不思不同。她是个人,还是个会法术的捉鬼师,最懂其中的风险,她贪生怕死,不是个敢冒险的,“不然,你告诉我他是谁,在哪儿,我帮你找。”
“我找到了。”小仙姑眉头轻蹙。
“这不就更好办了。”毛不思反手握住小仙姑的指尖,冰的她忍不住打个寒颤,“我绑也会把他绑来,然后让你们见上一面。”
“没用的,现在的他根本就不记得我。”小仙姑顺着毛不思的视线,抬头回应,“我爱的人正沉睡在别人的身体里,等着我唤醒。”
毛不思的鸡皮疙瘩随着小仙姑的话,蹭蹭的从后背往四肢蹿,“寄、寄生。”
“我也不知道。”小仙姑摸着毛不思腮边垂下来的碎发,同样的两张脸,一古一今相望,略显诡异,她有些无奈又有些期盼,“可我却自私的希望如此。”
“这可是禁术!”但凡有点修习之人的良知,都不会强行把自己的灵魂注入到别人的身体里。无法投胎亦无法重生,便绑着已死之人的灵魂强行存活,毛不思磕巴道,“是要遭天谴的。”
“嘘。”小仙姑把食指竖在毛不思唇边,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所以,我才更要去唤醒他,让他离开那个身子,对不对。”
“那原主不就死了么。”好好地一个人,活到长大才知道,自个早该死了,不过是被外物强行续命,打击可想而知,毛不思左想右想,觉得那个方法都不妥帖,她没经历过这些,简单来说,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不如,我去问问老毛和六叔他们,看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醒过来,记起我。”小仙姑的声音有些尖锐,毛不思为什么还是不懂,这个机会对她而言有多么的重要,她握着毛不思胳膊的指尖开始收紧,指甲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我只是借用你的身体而已,只要他醒来,我就立刻离开你的视线,从此再也不出现在你的人生中,我苦苦熬了千年,不过就为了再见他一面,你帮帮我好不好。”
小仙姑恳求的声线中带了轻微的哭腔,听上去莫名令人心酸。
“仙姑。”毛不思咬着嘴唇,心里天人交战,感情想让她可怜小仙姑帮她一把,理智却在不停地说服着自己,最后心一横,道,“你说我软弱也好,无用也罢,这从各个方面来说,都不是个小事情,要是老毛知道我跟寄生这种邪门禁术搅和在一起,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你是不打算帮我了?”小仙姑鼻头微红。
“我当然帮你,但也不一定非要用我的身子啊。”毛不思表示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千百年前好歹也是一家子,可是帮忙也不能没有原则啊,她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诚恳,“你先告诉我那人是谁,我跟六叔他们商量个更妥帖的法子,你瞧行么?”
“既然你不把身体借给我。”小仙姑收回扣在毛不思胳膊上的手,“那我只能强借了。”
广袖一挥,毛不思被突如其来的烟雾蒙了眼,再度陷入沉睡。她当然不可能告诉毛不思那人是谁,如果她爱的人和马明义只能活一个,那么她会毫不犹豫的爱人,可毛不思呢,她没有把握。
“傻丫头。”小仙姑缓缓地睁开眼,眼角的泪渍还在,她轻轻抹去,这才就着地板轻敲了两下降魔杖,唤道,“凤璜。”
男人的神情有些没落,少了以往的精气神,“你非要这么做么?”
从他之前听到小仙姑和高显洋的对话,就猜到了她要做什么。
“你帮我找下毛方林。”小仙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这种东西,她还很陌生。
“你找他做什么?”凤璜按下快捷键。
嘟声响起。
“喂,毛毛。”没多久,里面就传出毛方林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苍老,掩不住的疲倦,小仙姑自然知道他为何忧思。
“是我。”小仙姑声音颇为冷淡。
“仙姑?”毛方林一怔。
“我在毛不思的身体里。”小仙姑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
“仙姑这是什么意思?”毛方林直起背,放下手中的早已没了味道的茶水,他为着毛不思的事情,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可无论怎么算,都无解。
“毛家的女儿向来活不过二十五岁,想来您也已经知晓。”小仙姑单刀直入,她说话不爱拐弯,也知道对方没兴趣与她寒暄。
“仙姑可有办法?”毛方林听得真切,对方话音一落,他就迅速接上。
“有。”小仙姑语调依旧平平。
“仙姑请说。”对方的亢奋与激动隔着话筒都能感受到,“无论需要什么法器物件,只要仙姑说出来,我就是拼了命,也会取来。”
“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交易?”毛方林被小仙姑的一句话,换回理智,“什么交易。”
“我需要借你女儿的身体一段时间,你莫要拦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也莫要插手。”小仙姑一字一句说的干脆,“等事情告一段落,我自会帮她解除身上的诅咒。”
“诅咒?”
“这世间,除了我,再无第二人可以帮她。”小仙姑回想起跟汪声荃临死前说的一番话,“我向来不爱做交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电话另一边是无声的沉默,小仙姑知道毛方林在思考,可她更清楚,对于一个父亲来说,没有什么比能就回自己的女儿更重要,他试过那么多次,应该知道,他无计可施,陷入绝境,而她的出现与存在,是绝境中突然出现的一条道路。
一面是死,一面是生。
“好。”毛方林的声音传来,带着父亲的渴求,“只要能救毛毛,无论何事,我都权当看不到。”
电话被挂断,狭小的包间内只有小仙姑和凤凰。
“我所有的阻碍都没了。”小仙姑抬头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马明丽因为姜水去了永川,马家的父母都是不通术法的存在,毛不思沉睡在她的身体里,毛方林不会插手她的任何决定,高显洋也与她交换了条件,现在她只要留在马明义身边,想办法唤醒高显就好。
可是,她为什么心里那么难过呢,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她昂着头,努力不让它落下来。
“你说,他会不会怪我。”他是多么清高的人啊,心中装的都是苍生天下,也许他只是暂时在马明义的身体里休息,也许马明义的灵魂和他共生活着,可她,却要强行找到他,唤醒他,他和马明义,势必损其一,“我这么做是不是错的特别离谱,可是,我真的太想他了,每每闭上眼睛,都是他倒在我怀里,满身的鲜血,我怎么都擦不干净。”
“没有。”凤璜单膝跪在地上,伸手环过小仙姑的肩膀,他记忆中的她永远那么张扬明亮,嫉恶如仇,如今却做着连自己都不齿的事情,她的心里应该更难过,更伤心,“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马明义接到毛不思的短信已经是晚上了,电话再打过去便是无人接听。
“毛毛。”漆黑的室内关着灯,只有皎洁的月光透光窗纱洒入,马明义试着按下开关,却只传来啪啪声,室内的灯依旧没有打开的迹象。
“你还记得我么?”声音远远飘来,有人坐在窗户旁,月色下,看不清她的容貌。
“仙姑?”马明义记得这个声音,异常的缥缈,明明近在咫尺,传入他耳中,却如同隔着山水。
“你说过等我二十五岁生辰那天,便会来娶我的。”身影走进,明明是毛不思的身子,马明义却依旧看不清她的五官,“你只是睡着了而已,不怕,我会唤醒你的。”
刺眼的阳光洒下,马明义被突如其来的光亮照的睁不开眼睛,耳畔是潺潺流水和此起彼伏的鸟鸣声。
扑通——
面前的池水中落入一枚小石子,他顺着石子飞来的方向望去,就见一个圆圆脸的小姑娘坐在粗壮的梧桐树上,她摇晃着脚,单手托腮,另一只手里还攥着几颗小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