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感还是挺软的。
“天天黑着张脸,也难怪她们怕你。”他的语气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几缕黑烟缠着他的手指,像是撒娇一样。
您不讨厌,就行。
丹粟应道,巫璜以外的人他也无所谓喜不喜欢自己。再说巫璜生来性子好万事不挂心,他要是不凶一点鬼知道会冒出什么魑魅魍魉来。
丹粟这么想着,又忍不住庆幸起自己早醒了那么几年,怀着那么点自己都觉得没希望的念头未雨绸缪做了些布置。不然要是巫璜醒了还什么准备都没有,屋子没收拾新衣没裁剪,就连个给巫璜捏肩揉腿侍奉茶水的仆从都得现找,里外上下的各种部族乱七八糟划地盘,随便什么人都能摸进主殿里去,哪怕巫璜不在意他都得羞愧得想再死一回。
虽说现在这几个仆从稍微黑了点不太符合巫璜一贯的审美,但细看五官生得算是标致秀美,身段纤细性情也温顺,勉强侍奉也算是不失门面事情了。
——他可不会有什么人家莫名掉进来已经很可怜了不该挑三拣四奴役人家的心态。不说丹粟活着的时候社会制度根本没发展到那么先进的地步,他自己都是巫璜从奴隶阶层提上来的,就说这整个部族拖家带口八九十个全住在巫璜的坟墓里,占着巫璜建来养宠物的地下空洞,吃的喝的用的全是坟墓的资源,出几个人来干活不是理所应当的?
要不是看他们长得不错乖觉听话还能干活,他早就把这群入侵者喂给巫璜的宝贝爱宠们当夜宵了。
同理还有在地下隧道里结网筑巢的蜘蛛妖怪和不请自来占了座宫殿大肆改建的山精,假如不是一个吐得丝质量上乘一个织布裁衣手艺不错,索性一气弄死了干净,何必与其撕扯个半天被气得发晕,打起来都得拿捏着力道。
他再强调一遍,这是他家主子的墓!就是被弄死了那也是自找的!
有对比丹粟就觉得林间水中的野兽顺眼得多,只要他一露面就能瞬间察觉到实力上的差距,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地让往哪去就往哪去。他用这些野兽从里到外排列出一套合适的防御阵型,保证不管什么人入侵这里,最多像是那群修士那般在第二层晃晃,连进入宫殿的门都摸不着。
咳,穿书者那个是意外,意外。
只是到底被人摸到了主殿里头,得认个护卫不力的罪名。加上他把这些部族留在坟墓里的事情,还有指挥那些野兽迁徙的事情,一桩两桩也是越俎代庖自作主张,少不了要认罚——就是看那烟气还恋恋不舍地往巫璜手上缠着的样子,这告罪也好认罚也好,多少显得有点诚意不足。
真要说就连旁边那几个脸色发白的仆从,都比他看上去紧张一点。
毕竟巫璜连重话都舍不得多说两句,说是罚也不过捏了捏那黑团团的脸,揉得又圆了些而已。
那几个小姑娘瞪大了眼,看着不可一世的黑烟恶魔被人拿捏着搓扁揉圆,一个个惊得张大了嘴,竟然觉得黑烟恶魔这温温驯驯圆滚滚的模样还有一点点可爱。
但这念头就在脑袋里过了一秒,下一秒她们就瞧见黑烟伸出个小jiojio威胁地扬了扬,让她们下意识闭上嘴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块木头。
呜,果然还是超吓人qaq。
黑烟这才满意的缩回去,在巫璜手指尖上蹭啊蹭,又是再乖巧不过的样子了。
丹粟一边脑袋里认真整理着自己这些年的“工作业绩”,一边若无其事地把身上飘散开的黑烟拽回来。
这幅样子就是这点不好,虽说作为他身体的一部分黑烟的行动都在他的支配之下,但稍不注意就会有那么一缕两缕的顺从心意“自作主张”,把他的小心思暴露得一干二净。
换好衣服,巫璜和丹粟去了另一个房间谈事情,几个仆从姑娘盯着最后一小缕黑烟消失在门后头,才长长呼出口气一副要虚脱的样子。
“吓死我了。”叫做雪莉的精灵姑娘拍拍胸脯,欣慰于自己的心脏还扑通扑通保持着跳动。
“我都不敢呼吸了。”她旁边的米娅满脸劫后余生,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跟什么魔兽恶战一场,而不是端着个盘子什么也不干地原地站了十五分钟。
最边上的妮娜年长一点,胆子也大一点,她安慰地拍拍米娅的后背,脸上也带着点惧怕,却又隐约觉得在这里做女仆其实没有同族们想得那么可怕。
她刚刚差点摔了托盘不也是没事吗,而且这么多年了黑烟恶魔没有杀死过他们任何一个族人。的确年年都要派族人来宫殿做活不错,可在老家也是要服劳役交重税的。
而且宫殿里每天就是些清扫整理的工作,来来回回那么多同族姑娘黑烟恶魔连话都不会多说半句,现在添了个新的主人似乎也懒得多看她们一眼,真要说工作环境比她之前在主城给黑暗精灵贵族做女佣舒服得多。
起码这里没有个天天盯着她胸脯和屁股的贵族老爷。
“好啦快点干活吧,这边可得收拾一阵呢。”妮娜挽起袖子,从侧间取出清扫用的工具,一边把抹布浸到水里一边在心里第无数次感慨这里的奢靡,就连抹布都比贵族老爷身上的高档布料柔软不知道多少倍。
……
书房里,丹粟正一一把目前的坟墓的状况汇报给巫璜。
那些陪葬的宫殿情况如何,几座被偷了几座被毁了几座还能用的;巫璜的那些宠物如何,尤其那些个得他欢心的多少还活着多少变异了多少死得没了影子,当然地底下巫璜最喜欢的那两位还是跟几千年前一样活泼健康能吃能睡,身量也长了许多叫地下空洞扩建了不少。
除此之外坟墓里养了多少外来的人口,怎么分布的占了哪些资源,又分别有着些什么用处,要不要接着养下去也要询问巫璜的意见。还有因为各种原因死在这里的闯入者,身上的资源丹粟也全都整理出来分门别类放好,多少有些新奇有趣的可供巫璜赏玩。
听起来欣欣向荣状况还不错,巫璜目测就算自己再睡个几千年也不会出什么大事的样子。
于是丹粟汇报完,巫璜想也不想地夸赞道,“我们阿粟还是这么能干。”
丹粟低头做谦虚状。
这都是分内的事。
他这么说,黑烟却是得意洋洋地翘起小尾巴,围着巫璜脚边打转。
唔。
丹粟顿了顿,窘迫地把小尾巴给藏藏好,又问:那些个部族,您要不要见一见?
之前巫璜未醒,他才越俎代庖插手管了管,好叫局面没那么混乱难看。现在既然巫璜醒了,正好叫别人知道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也免得那些没眼色也没脑子的有所冒犯,拿那副要奉他为主的做派摆到巫璜面前,平白一盆脏水破坏自己在巫璜心里的好印象。
黑烟翻翻滚滚,都快要拧成个麻花。
巫璜瞧着,只好把到了嘴边的拒绝给吞回去,“那就见一见吧。”
就当是走个过场让丹粟高兴高兴了。
虽然他觉得这种事情挺没意思的。
第4章
前面说过巫璜是病死的。不是什么突然生了绝症病死,而是生下来就是要死的模样。
说是病死其实也不是多么准确,毕竟他无病无灾,只是被自己太好的天赋要了命。
他出生的时候族里已经好几代没有能继承大巫的后嗣了,几乎已经维持不住巫咸一族的体面。兴许是物极必反,他这个时隔几代的天赋者的能力甚至叫人想起传说中的先祖巫咸,只要他这个大巫活着一天,哪怕什么也不做,他无与伦比的“运”也能护佑着族里繁荣兴盛。
所以族人崇敬他,爱戴他,倾全族之力满足他的一切需求,只盼着他活得长一点,再长一点。
可巫咸是仙人,是这世上第一个大巫,他却只是凡人,半个仙人的血脉遗传尽数点在了能力上,孱弱的身子跟不成长过快的力量,反而让他的力量成了祸害。
像是已经倒满的杯子还在不断往里加水,水面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随便用个法术就能让他躺上几个月,活不了也死不了的一天天熬着,有时候满脑子只盼着哪天松松快快眼睛一闭两腿一蹬,得个清净安宁。
至于闭了眼还能醒过来的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在他的人生计划里。
要不是叫人挖了坟实在有点意气难平,要不是丹粟那小子死活跟着,要不是他好像对丹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巫璜怕是醒过来也只想再闭眼躺回去了事。
活着……
烦得慌。
……
因为巫璜的苏醒,坟墓里颇为忙乱了一阵。不过有丹粟忙里忙外照管着一应事务,那些忙乱半点没有波及到作为罪魁祸首的巫璜身上。他只每天听听曲子看看闲书,照样在宫殿里过着和生前没太多差别的悠闲日子。
而且身体还好了不少——他推断是死了几千年灵气滋养尸身,把他嘎嘣脆的身子好歹修补到了能用的地步;加上宫殿里侍奉的黑暗精灵多才多艺能歌善舞,随随便便一晃神就是数日消磨了干净。
逍遥得想来连不少活人都要羡慕了才是。
……
桌上燃了一炉香,清淡的香气顺着轻烟散到整个屋里,乐声缓缓隔着房门也能听得到一二。
名为妮娜的黑暗精灵拨动怀里的里拉琴,伴着乐声唱起叙事诗。她的嗓音低哑轻柔,带着几分岁月流淌的沧桑,又温柔像是睡前母亲的床头故事。
巫璜斜靠在她对面不远的软塌上,指尖轻敲和着拍子。
她歌唱黑暗与光明两位神明的战争,自然女神创造的精灵们隐居森林不谙世事,黑暗之神引诱了一半的族人堕落,战败后被流放驱逐到了地底。
黑暗污染了精灵纯白的灵魂,让他们沦陷在无尽的杀戮与阴谋之中,但也仍有少部分黑暗精灵怀念曾经在月光下歌舞宴饮的旧日时光,只想过平静安宁的生活。
他们被同族视为叛逆追杀流放,聚集在一起辗转求生。
直到某一日走投无路闯进了地底深处的禁地,在无底深渊的背后发现了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精灵用诗歌记录历史,这是妮娜的部族刚刚来到坟墓时编成叙事诗。
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弄出流水般的尾音,她结束歌唱,从座椅上起身行礼。松松扎束起的银色长发顺着耳际滑落肩头,柔软像是月光织成的缎子。
巫璜合着眼,只微微点了点头,妮娜便会意地又抱起琴坐下,调了调弦,又唱起另一首歌谣。
歌谣的旋律舒缓柔和,她稍稍放轻了声音,歌声里是漫天星辰的故事——在被驱赶到地底之后,黑暗精灵们只有依靠着歌谣幻想星空的模样。
那也许像是生着夜光草的岩壁,崎岖亮起忽明忽暗的光,亦或者如同火晶石的矿脉,细碎的火星时不时点亮地底无尽的黑暗。
唱到一半,妮娜看见巫璜抬了抬手,便停下嗓音站起退到一边。弦音刚一停她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声响,黑烟的嗡鸣紧随着响起。这声音饶是听了许多次也依旧让她本能地有些惧怕,即便知道这位叫做丹粟的大人并不会真正伤害自己。
丹粟烟气聚拢的形态移动都是脚不沾地地飘着,来去不会有半点声响,但巫璜就是能在他站在门边的时候准确无误地感知到。
他轻飘飘地靠到巫璜身边,拢拢衣服坐在软塌旁的脚踏处。
扰了您的兴致。
他说着手落在巫璜的小腿上,很自然地微微用力一下一下揉摁着。
巫璜眼睛都没睁,喉咙里懒洋洋地哼出个气音,由着丹粟给他揉腿。
他生前是个病秧子,腿上又受过伤,天气一变就要闹点腿疼抽筋的老毛病,也就习惯了丹粟有事没事地揉摁一番,不管有没有用总好过板着脸天天盯着他灌苦药汤子。
虽然他现在这具已经完全停止了生理活动的身体,再怎么摁最多弄出点尸斑来。
丹粟那边传过来的意识不轻不重,碰了一下叫巫璜知晓消息,又不至于惊扰到什么。
车架已收拾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他这么说道。
丹粟这几天都在试图让巫璜出门看看。
巫璜之前虽是应了他见一见各部族的头领,也确实去见了,却也不过走过场一样叫他们在面前转了一圈。以丹粟对自家主子的了解,十有八九连名字都没和脸对上,敷衍得光明正大。
这倒是无所谓,劳心劳力的事情他自然会帮自家主子解决,可巫璜这见天地窝在宫殿里大门都懒得出,却让他止不住地忧心。
——不想出门和不能出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即便是巫璜死前的最后一段时间丹粟也没见过巫璜现在这般模样。
那时候巫璜尚且会念着叫人摘了园子里新开的花插瓶,惦记着新酿的荔枝酒未建完的琉璃塔,不论如何总还是有个念想的。
现在感觉就像是一切心事已了生无可恋,就是往那一躺再死过去也无所谓。
丹粟恍惚觉得只要自己稍不留意,这个人就会再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刚苏醒时尸骨叫人拆了个干净也没怕过,可一旦稍稍想起这个念头,就怕得整团烟都要散掉。
丹粟恍惚有些微微走神,黑烟就开始背着他搞起了小动作——先是蹭过去勾勾缠缠着绕住巫璜的手腕,而后又伸出小触角试探着左右碰碰。
约等于某只奶狗呜呜叫着咬着你的裤脚不放,摇着尾巴死活要留下你不让你出门。
黑烟动作得小心极了,巫璜也不去管他,放任着黑烟磨磨蹭蹭地在他手上衣摆上打转。过了一会黑烟仔细观察着巫璜闭着眼什么都没注意到的样子,纠结犹豫地打成个结,又“呼”地整个散开,就跟咬着裤脚留不住主人的奶狗,索性不管不顾地整个扑了上来。
被丢了没用的衣服落在地上,黑烟从人形化为大团翻滚的烟气,丹粟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覆水难收,脑袋跟不上身体地把巫璜拥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