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游诗人在台上唱着古老的叙事诗, 柔和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回荡在小酒馆里, 台下却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维持着扭曲僵硬表情固定在原地的佣兵将这一幕衬得像是一场荒诞的滑稽戏, 眼珠子都凝在眼眶里似的动也不动, 带着惊恐惧怕的神色。
巫璜跟着吟游诗人的调子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拍子, 指尖搭在丹粟腕上碰一下,再碰一下, 以至于丹粟要绷紧了身体才能克制住轻颤,闷声不吭地涨红脸努力串联吟游诗人到底唱了点什么东西。
他本来是不能跟着来的, 虽然重塑了肉身, 但他已经在漫长的时间里和坟墓纠缠得太深, 像是地缚灵一样无法离开。但他不知道巫璜和那位青霄道长背地里做了些什么,总之巫璜消失了几天就带了一堆他的尸骨回来。
真的是一堆,零零碎碎怨气满载血气四溢执念纠缠着的,被打磨成各种形状的镶嵌上宝石的雕琢出花纹的。那么堆在一块乍一看简直要闪瞎人眼, 要不是因为对自己尸骨的感应在, 丹粟都不太想认那亮闪闪的一堆是自己。
不过正是因为好好的把自己的尸骨融合了回来,有了足够的支撑让他和坟墓的联系渐渐变得不那么坚固,才能顺利跟着巫璜离开坟墓。
只是丹粟依然能感觉到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像是锁链一样把自己和坟墓拉扯在一起, 使得他没办法真正意义上的完全脱离出坟墓——关于这一点丹粟并不太在意,就算是没了这点拉扯他的力量,他也不会想要离开坟墓的。
准确来说, 是想要离开巫璜身边。
你见过哪家千辛万苦终于啃到了肉骨头的小奶狗, 会舍得离开刚舔了舔还没来得及吃进去的肉骨头的。
巫·肉骨头·璜眼神往丹粟那瞟了一眼, 虽然这小混蛋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再老实不过的样子,但巫璜直觉他肯定刚才心里转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心思。
丹粟眨巴眨巴眼睛,做出无辜又乖顺的表情看着巫璜,顶着涨红的脸用指尖悄悄地勾着巫璜的手腕蹭了蹭。
说好话么是不怎么会说的,撒娇么倒是很拿手的。
于是巫璜终于放过了他最后那么点羞耻心,收回手拢拢袖子,听着吟游诗人唱完最后一小段。
作为一个走南闯北的吟游诗人,他的职业素养还是相当过硬的。除了一开始被吓得有点嗓音不稳之外包括最后的高音转音都发挥完美没中途破音,忽略掉不太充沛的感情表现很值得巫璜再丢给他一个金币的小费。
反正不是自己的钱,再怎么花也不心疼。
——青霄不光给了他这个世界的空间坐标,还顺手征用了当时那个任务者在这个世界留下的财产供他们使用。
……
吟游诗人的故事里矮人和巨龙战斗的孤岛已经消失在了海水之中,甚至矮人一族也已经不复辉煌,只剩几个小部落避居于地底深山。但是传说中建造于龙骨之上藏着无数珍宝的矮人王庭却依然存在,矮人王至死不灭的亡灵依旧头戴王冠守卫着王国最后的尊严,哪怕他的王庭已经变成了魔兽横行的废墟巢穴。
矮人王的宝藏是大陆上妇孺皆知的故事,流传度高到大街上随便拽个人出来都能告诉巫璜那座矮人王庭的所在。
——大陆最东端的安吉洛魔兽大森林,里面栖息着无数危险可怕的魔兽,而矮人王庭就伫立于森林的最深处。那座展现着矮人锻造机关技术巅峰,本身便是一件绝世珍宝的王庭,如同一个梦幻般的影子,只有最勇敢的战士才能看见进入的大门。
让吟游诗人庆幸的是,虽然一开始局面有些失控,那两个不知姓名的青年和少年却不是斤斤计较死抓着不放的人,听他唱完了那首叙事诗又喝完了杯中的廉价麦酒,便礼貌地唤了老板娘结账离去,还留下了一笔极为可观的小费。
当他们的衣角消失在门外,屋内凝滞死寂的气氛霎时为之一清,甚至让人觉得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哎哟!”
“我去疼死了!”
“嘶——”
佣兵们粗犷的嗓门又响了起来,僵硬地维持着同一个动作站了大半天让他们手脚发麻,而眼睛都眨不了的窘迫更是叫他们一个两个眼泪糊了满脸,一个两个哎呦呦喊着七倒八歪,却是谁也没先开腔多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才有个声音犹豫地响起,“刚才那两位,不会是、”像是自己也不确定一样,声音顿了顿又小了几分,把最后的名词念得如同耳语,“不会是冒险者吧?”
冒险者这个词仿佛是什么不能提起的开关,轻轻一碰就把气氛摁得比刚才还要安静,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张张嘴,又一下子词穷般不知该说什么。
“你、你在瞎说什么。”有人结结巴巴地反驳,“冒险者怎么会、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他这么说,自己也不确定的语气迟疑。
“对啊……”有人小小声附和,说到一半又忍不住小小声自己跟自己辩驳,“但那种本事,只有冒险者能做到吧……”
大家面面相觑,便只能维持着尴尬的沉默。
吟游诗人也没有说话,但他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那两位应当就是冒险者了——和他们这些普通人截然不同的存在,明明从外貌上和他们这些人类没有半点区别,却强大得如同另一个种族。
同样的,明明 和他们一样都在同一个世界,同一块大陆生活,却彼此陌生遥远得像是身在两个世界。
冒险者们不参与大陆的纷争,他们拥有自己的城邦势力却跟大陆上的其他国家没有太多外交关系,不接受招揽也无所谓被征伐——武力值压倒性的优势决定了他们永远会是胜利的一方。
然而他们也从不仗着武力对外扩张,与扩张势力统治大陆之类的事情相比,似乎那些深山密林里的危险遗迹,汹涌而出的兽潮更值得他们青睐。
有时候吟游诗人会觉得,他们这些普通人在冒险者眼里,大概跟路边的石头地上的蚂蚁没什么区别。
就像同样是鸟,鹰隼俯视着地上蹦跳的麻雀,也不会有半分与之为伍的念头。
因而就更不必说像那两个青年和少年一样出现在这种小酒馆里这样的事情,说出去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但这就是发生了。
吟游诗人心里默默记下这桩事情,思忖着是不是又要有什么波及整个大陆的大事发生。
冒险者不参与大陆的纷争,可神代纪年后的大陆历史,处处少不了冒险者的影子。
比如几十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七国大战,就是因为几个冒险者路过国家交界处的大峡谷时顺手灭了常年盘踞于此的魔兽群,导致原本稳如磐石的天然防御瞬间成了一片光明坦途,为素有恩怨的几个国家打开了兵道,可不就打得你死我活以至于整个大陆的势力重新洗牌。
再比如百余年前光明教廷本来谋划得好好的召唤光明神降临于世,一举成为大陆的唯一宗教,谁曾想宣传得太有吸引力引来了一群“神明挺厉害的跟我打一架吧”的冒险者,硬生生把刚刚降临连个神迹都还没来得及显的神明幻影给揍了回去,连带着崩了光明教廷的圣山。
要不然哪来的现在信仰百神争艳遍地开花,算算大陆上有信仰的神明成千上万。
吟游诗人悄悄对着歌吟之神祷告,祈祷这次大陆不会再次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
大陆最东边的安吉洛魔兽大森林里飘荡着让人眩晕的毒雾,普通人稍微吸两口就会永远陷入沉眠之中,无数可怕的魔兽魔植栖息其中,即便是最外围的影兔都能够轻易杀死一个小队的士兵,森林深处更是时常会响起魔兽令人胆寒的嘶吼,森林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任何人敢于居住。
唯一会出现在这里的只有冒险者了。
距离森林最近的小镇上,当一头头被驯服的魔兽沿着小镇的中央大道狂奔而过,带起尘烟滚滚,居住于此的镇民便知道又是一年过去,又到了冒险者们狂欢的时节。
他们习以为常地掩门闭户,而魔兽从门前经过的声响,只是听着便让人浑身冒冷汗。
哪怕冒险者从不会对普通人动手,与那些可怕的魔兽只隔了一扇门板的距离,不管多少次都让他们无法适应。
这是安吉洛大森林中毒雾浓度最低的一个月,普通人虽然依然几秒钟必死无疑,却已经足够让冒险者在其中自由行动,冒险者们会抓紧这短暂的一个月闯入森林,向着传说中伫立于森林最深处的矮人王庭进发。
这世上最强大,最勇敢的战士们集结,向着大陆最危险最可怕的禁地发出了挑战。
简直像是传说故事中才会有的桥段。
对冒险者尚且怀抱有憧憬的孩童趴在门上支着耳朵听着,冒险者口中零星一二的只言片语便能成为他们一整年谈资。
“唳——”
高亢的啼鸣声响彻云霄,急行军中的冒险者,因为这声啼鸣而出现了小小的骚动。
孩童支起耳朵,捕捉到一两声感叹。
“卧槽那是狮鹫吧?!”
“没听说有这个骑宠能刷啊,新出的?”
“飞行坐骑诶!!!妈呀这逼格简直了!”
好奇的孩童听得半懂不懂,忍不住悄悄将窗户推开条缝,在缝隙中看见半空有鹰兽兽身的魔兽展翅而去,高高在上一如人类对天空最原始的憧憬。
冒险者们自顾自交头接耳地小声交流,催动自己的骑兽加快速度追着狮鹫而去。
越是高级的骑宠收服难度就越高,何况是狮鹫这样到现在为止从未出现过的飞行骑宠,能够刷出这种级别坐骑的,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佬。
比他们更快的是已经提前在森林入口驻扎下来的冒险者们,远远看到狮鹫的影子时他们便聚集起来,一开始以为是魔兽袭击还拉出阵型做足战斗准备,等到狮鹫飞得近了些才发觉背上还坐着两个人。
一众冒险者的注目礼下狮鹫稳稳当当落在了地上,宽大的翅膀从容地弯折收起,姿态优雅又不失野性,叫人看着情不自禁地要感慨一声确实帅得有点犯规。
狮鹫背上的人还没有下来,已经有冒险者扬高了嗓门喊:“大神组队吗?我们这三缺二不拖后腿自带小药!”
这句话一出就有人心里嗤笑——大佬基本都是有自己固定的配合队伍的,加上矮人王庭又不是什么随便打打就能刷过去的地方,大公会的精英团还经常会中途翻车,除非是脑子被枪开过了才会在这里组野队。
出乎意料的是,骑着狮鹫的那位大佬扬了扬眉梢,欣然道:“行啊。”
第38章
狮鹫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打着呵欠, 尾巴一甩一甩像是草原上甩着尾巴赶苍蝇的狮子, 只不过它身边围着的不是什么苍蝇, 而是一群令狮鹫烦躁的冒险者。
或者用他们自己的称呼,说是玩家也一样。
对于普通人来说, 这是一个剑与魔法,帝国与魔兽,血与火交织的真实世界,而对于冒险者而言,这只是一款随时可以登录退出,工作之余休闲娱乐的游戏。
哪怕这是新出没多久高科技高拟真的世界第一款全息游戏,说到底也只是娱乐性质的消遣罢了。
玩家们聚众围观“游戏第一个被刷出来的双人飞行骑宠”, 而狮鹫身边,巫璜正带着丹粟认识刚组队的三个新队友。
“我叫福、呸, 葫芦,职业是守护骑士。”主动开口跟巫璜搭话的青年自我介绍,他身边的两个紧跟着开口道:“罗罗乌, 叫我乌子就行, 职业圣光牧师。”“一科不挂,精灵弓箭手。”
罗罗乌看上去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抱着比她人还高的法杖细声细气,说着还软软地吐槽了两句葫芦的口音问题。
而一科不挂则是典型的精灵长相,有着和伊凡一样的精灵长耳, 不过他的皮肤白皙头发是灿烂的金色, 高挑俊美站在那就是一道漂亮的风景线。
起码在这里站了几分钟的功夫, 巫璜已经瞧见有三四个姑娘往他这边瞄了。
“毕竟一科是隐藏种族嘛。”葫芦挠挠头解释道,满脸与有荣焉,“全服总共五个精灵族,我们队就有俩。”
一个是一科不挂,另一个是他们这次不在的另一个固定队友惰性气体,种族是更加罕见的黑暗精灵,往往黑白两个精灵站在一块就是整条街上最亮的仔,各大公会的精英团都没他们引人注目。
现在旁边趴了只狮鹫,其实也是一样在人群中闪闪发光。
“可惜气气中途掉线,不然一定介绍你们认识认识。”葫芦颇为遗憾地叹气。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刷矮人王庭的新手,应该说他们小队五个人在玩家里还是小有名气的高玩才对,只不过这次运势不佳,一个进本延迟到崩溃另一个中途掉线,以至于他们竟然沦落到在入口组野队的地步。
“要不是信物实在难刷,我们就退出去重开了。”一科不挂说道,“本里组队这种骚操作也就葫芦搞得出来。”
——巫璜这边看起来,他们正在森林外的驻扎地,而从玩家那来算,现在他们处于进入副本和正式开打的中间缓冲区,葫芦正是利用了这个区域在系统判定里不算副本战斗区域才临时拉了巫璜和丹粟凑够五人队,避免人数不够开不了怪的悲惨局面。
“不过大佬应该也差不多吧,掉线还是给人放鸽子了?”葫芦对着巫璜做了个你知我知的表情,对游戏的各种骚操作熟稔于心。
矮人王庭的进入信物极度难刷,可以说是又看脸又看肝,哪怕一个信物能带一队进本,也是让人想给游戏公司寄刀片的蛋疼掉率。正是因此,衍生出了一个坑人套路就是在组队进副本的时候强行掉线,由于副本必须五人队才能开怪的机制,除非能像葫芦他们这样运气极好的撞上巫璜把人凑齐,否则就只能退出重来浪费掉一个信物。
再加上矮人王庭本身的翻车率不低,废掉一个信物的仇足够死亲友加仇杀了。
顺带一提,每次矮人王庭的活动期间,都是各种死情缘死亲友的高峰期。
面对葫芦的问题,巫璜只是笑而不语让他们自己脑补,又模棱两可地做了自我介绍:“伊洛提斯,是个法师。”
——坟墓里,伊凡打了个喷嚏。
接着巫璜又指了指身边的丹粟,“亚历克斯,战士。”
——伊凡身边的亚历克斯紧跟着也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