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宥钦瞠目结舌, 久久没有言语,周韵疑惑地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问道:“你没事吧?”
他有些迟钝地回答:“没, 没事。”然后轻咳一声, 不动声色地看向远处那条一动不动的死蛇,嗯,确实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周娘子也来这里躲清净?”他一边问着,一边双手用力想要爬起来重新坐到轮椅上,但这动作对于双腿使不上劲的人来说太难了,他一次次跌回地上,很快额上就冒了汗。
周韵看不下去了, 连忙阻拦他:“唉,我来吧。”
她毫不扭捏,上前微微弯腰,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背,另一只手绕过他的双膝,将他抱起来放到轮椅上。
宋宥钦心中剧烈地跳动,她身上温暖怡人的香气冲进鼻端, 让他脑中眩晕了一瞬, 一种滚烫的热度在他胸中缓缓流淌, 这一刻他心里产生了对面前这个女子无尽的眷恋。
可惜那暖意离开的太快, 周韵将他放下时, 他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怅然若失。
周韵惊讶地发现这个奇奇怪怪的昭王又在发呆了, 他目光怔然望着虚空的一点, 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此,周韵只得将他留在这里,自己往竹林深处走。听到脚步声,昭王顿时回神,他此刻生出一种渴望,他想留住那个姑娘。
“周娘子,可否帮本王一个忙?”昭王嗓音干涩地开口,握成拳头的手昭示着他的紧张。
周韵回头问:“什么忙?”
“本王,本王口渴了,能,能不能带本王……”
面对那双干净透亮的眼睛,昭王话都说的结结巴巴的,周韵直直盯着他,就在昭王想说还是算了的时候,她却忽然笑了,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不愧是兄弟啊,连说话结巴的样子都一样可爱。”
可爱?昭王耳根微烫,耳后那一小片肌肤悄悄的红了。他显然已经忘了计较周韵话中的兄弟是谁?
在他再次发愣时,周韵已经上前推动轮椅转了个方向,昭王顿了顿,道了声谢,而后又道:“周娘子可否将本王送到园子西边的客院?”
“啊?”周韵有些为难,宜园挺大的,他们所在这处竹林紧靠东边,那意味着走去西边最少也要半个时辰……
“不行吗?”昭王声音有些黯然。
周韵在心里嘀咕,他一个腿脚不好的跑这么远做什么?但这可怜兮兮声音真是无法拒绝,她想罢,回答道:“行。”
昭王偷偷弯起嘴角,其实他近来在宜园休养,为了方便他的身体,宜园东边和西边都给他安排了住处,他平时嫌西边太吵,基本是不去住的,只是此刻,哪怕是卑劣地欺骗,他只想与她多待一会儿,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
凉亭里,秦绵含笑吃下了小九喂给她的粽子糖,甜的眉眼弯弯,整个人如同罩上一层柔和的玉泽。
这时,一片阴影挡住了日光,秦绵抬眸,一见是梁明泽站在她面前,立时敛了笑。
“阿绵……”
不等他说完,秦绵便打断他:“梁世子有何贵干?”
梁明泽期期艾艾开口:“阿绵,你连一句话都不愿与我说了吗?”
秦绵看他一眼,呵呵冷笑:“梁世子装的哪门子的情深?你我已经和离,我如今嫁了人,该称我孟夫人。”
秦绵不欲理他,拉着小九的手便想绕过他离开,梁明泽却伸长了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想做什么?”
秦绵警惕地退后一步,眼神中俱是防备。梁明泽苦笑:“秦绵,你变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秦绵看着他笑的讽刺:“那我该是什么样的?我应该继续软弱无能,被你们一家捏在手里,然后终有一日,你们连我苟延残喘的活着也不能容忍,再往我身上泼一盆脏水,好心无负担的置我于死地?”
她的眼神是透心蚀骨的冷,如同前世那场让她冻死在长宁侯府门前的大雪。
*
宜园门口,一架奢侈华贵的红漆马车停下,马车后一群骑马护送的东厂番子翻身下马,各个带着刀,神情肃杀,令人胆寒。
车内,孟长安正在闭目养神,马车一停,他睁开一双敏锐凤眸开口问道:“到了?”
德喜回话:“到了,督主,要不奴才进去跟夫人说一声?”
“不必,她难得出来一趟,就该玩得尽兴。”
孟长安一下马车,宜园的管事便战战兢兢地出来迎接,他只随口一问秦绵在何处,却没想到那管事还真知道。
“夫人此时应该是与九皇子在园内凉亭中休息呢。”
管事一边带路,一边把刚才在湖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孟长安。容王妃刚刚得知孟督主到了,特意嘱咐他要与孟督主说实话。
孟长安闻言轻哼一声:“你主子可是个聪明人。”
容王妃若不让这管事来解释清楚,孟长安日后算账的时候自然也少不了她的一份,可这管事解释过后,孟长安便只会针对长宁侯府和顾家,对她轻轻放过了。
若是他今日不来,容王妃极有可能亲自登门赔罪……
一路跟着那管事到了湖边,管事对他指了指不远处被树荫与假山遮挡的凉亭,孟长安便挥手让他先退下,而他带着德喜和高胜往凉亭走去。
凉亭里,梁明泽愣了愣,随即装出震惊的样子,摇头道:“不是,你怎会这么想?”
秦绵嗤笑一声:“别装了,我父亲书房里那封收受贿赂的信是你偷偷放的,你娶我只是想拿到我父亲的把柄,可他为官清廉,你找不到把柄便只好伪造了一个,你父亲又将这事透给了邵御史,隔天,便有御史借此弹劾我父亲,皇上这才将他下了狱。”
梁明泽干巴巴的辩驳:“我那都是被逼无奈,我想好好补偿你的,可你却与孟长安……”
“补偿?你大概觉得为了家族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很伟大,这个多余的妻子只是你梁家的一枚棋子,被你们利用干净了就可以不声不响的被除掉。”
秦绵目光转冷,盯着他幽幽道:“我猜我若是不与你和离,你们就会将我移出琴瑟阁,放在哪个小破院子里,然后将我身边的婢女全部发卖了,等我心灰意冷寻死,若我不肯死,你们还会想办法污我名声,在我人命危浅时,将我扔出去自生自灭。”
“我说的对不对?”
梁明泽狼狈地躲开她那双清澈的水眸,她说的与父亲和他计划的几乎一模一样。
“你今日来找我,装出一副情深难以自控的样子,不过是想我念旧情放你梁家一马。”
梁明泽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一旁的青桃忍了半天也忍不住了,啐他一口:“呸,你个无耻小人,就该让我们家督主把你一刀一刀剐了。”
躲在假山后的孟长安听过之后满意一笑,想不到那柔弱的小女子还有这般强势的一面,他正要露面吓一吓那姓梁的,听到他下一句话,脸上却倏然变色。
“秦绵,你当真对我无一丝情意吗?和离前一日,你那般温柔小意来勾引我,让我对你渐渐上了心,就连被你害得没了男人的尊严,我也还是忘不了你。”
“你这样勾着我,不就是还对我旧情难忘吗?”
秦绵蹙了蹙眉,第一反应是端起桌上的茶盏泼了他一脸,可梁明泽被她泼了茶水,反而胆子更大握住了她的手。
“阿绵,你听我说,我其实早就对你动心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那柔软无骨,白皙滑腻的小手让他心中激荡,正要一亲芳泽时,却见秦绵惊愕地望着他身后,同时抽回了手。
还不待他反应,一阵剧痛从背心处袭来,他被来人一脚踹趴在地上,那一脚使了狠劲,梁明泽只觉痛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孟长安面色冷厉,宛如一尊煞神,紧跟着又一脚将他踹翻过来,踩在他胸口上,梁明泽难受的呕了一口血,却又呛回去了。
孟长安对着身后招招手,高胜极有眼色地上前递上自己的佩刀,他的眼神残酷又狰狞,缓缓抽出刀来,抵住梁明泽的脖子。
“你想怎么死?”
秦绵缓过神,急忙捂住小九的眼睛不让他看,这一刻孟长安脸上的神情,与在东厂刑房里持刀剥人皮割人肉的那个人别无二致。
第88章
梁明泽感受到那冰冷的刀尖在自己的喉咙处划过, 对死亡的畏惧让他急喘起来,抓着孟长安官袍的下摆, 惊恐道:“饶命, 孟督主饶命……”
孟长安缓缓笑开, 然这笑意却不达眼底,“饶了你?”
梁明泽恐惧地直咽口水,“是,是孟夫人她,她勾引我在先。”
他以为将一切推给秦绵,孟长安就会因此而转移注意将怒火发泄在秦绵身上……
孟长安确实将踩着他胸口的脚挪开了,他一个眼神, 高胜便上前拧着梁明泽的手臂将他押在地上跪着。
孟长安转身走到秦绵面前,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阴沉,他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深深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眸子,似要透过那双眼睛看到她心里去。
“哪只手?”
他问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另一只手仍拖着刀在地上,刀尖磨着地面, 那声音刺耳又恐怖。
秦绵知道他想干什么, 她低头看了一眼九皇子, 有些为难。
孟长安本就不多的耐性很快耗尽, 沉声道:“说。”
秦绵心里一抖, “督主……”她眼里有一丝祈求, 像从前那样伸手去扯他袖子, 但孟长安却拂开她的手,声音冷寒:“你不说,那就两只手。”
他转身提刀向梁明泽走去,惨叫声响起,血色弥漫,秦绵只来得及蹲下将小九抱在怀里,紧紧捂上他的眼睛。
梁明泽那只被砍掉的左手还在地上抽搐着,秦绵努力忍着,才不至于因为眼前血腥的一幕头晕目眩,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这次秦绵干脆抱着小九转了个方向,一眼都没有看。
孟长安随手将刀扔给高胜,看着地上疼的没了知觉的梁明泽,嘴角冷冷一勾:“押回东厂,本督怀疑长宁侯府有谋反之心。”
高胜应声,将梁明泽拖死狗一样的拖走,他掏出帕子擦拭了自己染血的手,只是血迹却不那么容易擦干净,他轻嗤一声将那染着鲜红的帕子扔在地上,朝秦绵走过去。
秦绵蹲在地上抱着九皇子,冬枝青桃吓得面色惨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秦绵转身看向孟长安,他的眼神依然是冷的,伸向她的手掌沾了一片血红,秦绵不禁瑟缩了一下。
孟长安收回手,自嘲一笑,转身向凉亭外走去,秦绵怔了怔,抱起九皇子去追,只是走到凉亭外就看不见孟长安的影子了,德喜没跟着孟长安反而留下来帮她抱着九皇子。
“夫人别急,督主应该是先去宜园外马车上等着您?”
德喜看的明白,他们督主再气也不会这时候丢下夫人一个人。
秦绵舒了一口气,对青桃道:“你和冬枝留下来,等周娘子回来了先把她送回家,你们再回。”
冬枝和青桃忙应了,秦绵这才放下心与德喜一起朝宜园外走去,她与小九上了马车,孟长安只看了她们一眼,没说话。
“督主,我……”
秦绵稍微向他挪了挪,只是她刚刚开口,孟长安便把眼睛闭上了,显然不想听她解释。
秦绵咬了咬唇,将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九皇子看看秦绵又看看孟长安,小小的叹了声气。
马车停在厂督府大门口,孟长安睁开一双锐眸,率先下了马车。秦绵进了大门后,眼看着孟长安大步去了前院书房,苦涩地笑了笑。
她把小九先送回了浩然轩,嘱咐婢女小心照顾,便独自回了正院。
晚膳时,厨房做的菜都是孟长安爱吃的,秦绵还亲自煲了汤,花厅里摆了满满一桌子,可等了许久,直到菜凉了,他还是没来。
冬枝和青桃送了周韵回来,一听闻孟长安连晚膳都没过来,便觉得不好。
“这事不怨夫人呀,是那梁世子自己找过来的,督主怎么不讲理呀?”
冬枝赶紧去捂青桃的嘴:“说什么呢,你活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