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脑子的蠢姑娘。”李成则心里叹道。
顾青瓷人小不定性,有些事你说得再细都没有,她转眼就能忘。就这会儿,只看她点头,到底有没有走心去也不知道。
到底她已做出了个乖巧模样,李成则没再为难,把话又叮嘱一遍,才唤来丫鬟,将顾青瓷领走了。
随后叫来元宝,让他去打听一下玉珍轩的事。
——
这段时日,白氏和一位姓吴的太太走得近,不知是建立起了什么友谊。
每日都红光满面的,像遇见了什么开心事儿一样。
连带对李芝李蝉都宽容了不少,不再和前两天似的,只要两姐妹一从西院回来,就拉着问顾青瓷的事。
问顾青瓷那里有什么好东西,屋子里摆了多少珠宝首饰,有没有送些她们姐妹。
待见她们只是闷声摇头,几棍子下去都问不出一句话,便拿指头戳着二人脑门儿低声骂:“没有的东西,都进她的屋了也不知机灵些,顾青瓷房里的首饰,摆件儿,名贵书画,还有那些钗环首饰,你就只拿起来,口称喜欢,她大户人家养出来的人,都要脸,还能不给你?”
李芝听到这些话,一张脸羞臊得通红,有些无地自容。
又怨她娘根本什么都不懂,更不晓得顾青瓷那样小姐屋里的规矩,还总妄想拿捏住人家,尽是使一些不入流的手段。
若她们姐妹真在顾青瓷面前摆弄这一套,可不尽是让人冷眼看了笑话,到时就是想挖个洞跳下去也晚了。
李芝长大一岁后越发有些大姑娘的样子,懂的事更多,也更知道廉耻。
但也知道心中这话不能对白氏说,便只能呐呐道:“我们姐妹原就蠢笨,单单认着字就花了嫂嫂好些功夫,去了怎好再多话。若眼皮子浅光顾着要东西,嫂嫂人好就算她不说什么,但那里丫鬟下人一堆,十只八只眼睛,见着了,私下该怎么笑话我们家?笑话哥哥?”
即使是这样说白氏依然黑了脸,不过好歹再没说先前的话。
白氏和那吴太太熟识起来,三五不时去人家做客,或也邀人来李家。
于是她管着李家两姐妹的时间就少了。
吴太太是吴家屯的人,比河口村离京城还近些。吴太太夫家是个小地主,家中良田千亩,在乡下日子过得很是富裕阔绰,吴老爷在那周围三镇五乡也是个人物。
今日李蝉李芝照例过来西院学习,顾青瓷有时无聊,会同她们说会儿话,偶尔也问几句东院那边的事。
姐妹二人对顾青瓷尊敬,一听她问,李蝉嘴巴快,一下子就说:“没什么别的事,只是那位吴太太又过来了,她最近来咱家来得勤,我都瞧见三回了。”
顾青瓷只是随口一问,对家里来了什么客不大在意。
手中捏着花穗子转着玩儿,抬了抬眼皮,懒懒道:“哪个吴太太,可是我们家亲戚?”
李蝉小声道:“哪里就是亲戚,听说是吴家屯那边的,我原先都没见过这人。”
顾青瓷点点头不说话了,谁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晚间一处吃饭,李保德和李成则都不在,前儿来河口村来人说村里有事,父子二人便一同下乡了,今日不回,故而就不用等饭。
桌上就坐着几个女眷,大家各自干巴巴吃完一顿饭,孙氏回了自己屋子,两个李姑娘也被打发走。
白氏独独留了顾青瓷说话。
白氏端着一张温柔笑脸,眼睛看着顾青瓷,缓缓开口:“你是勋贵侯门里养出来的姑娘,金尊玉贵养大,我家小门小户可委屈了你,方才瞧着没用几口饭,想必是吃不惯这些粗糙食物,不合胃口。你是个娇贵人,不知道我们这种人家的难处,不过如今你既嫁过来了,就是一家人,我也不怕没面子,则儿娶了你,大半家资产都耗了进去,眼下家中样样都吃紧,什么都短,则儿读书花销更一大笔,折腾着,竟连一文闲钱都难拿得出了……”
顾青瓷乍然听了这样一番话,一时有些茫然,没反应过来。
白氏却觉得这小姐也不是很难摆弄,于是继续道:“我当你是自己人才说的这些,意思你也听明白了,你家富贵,陪嫁也多,如今成了一家人,上头老太太还在,没得你锦衣玉食长辈吃糠咽菜的道理,外人知晓不定怎么说嘴,故而,让你拿着银钱出来补贴家用。”
李成则不在,白氏没个忌讳,更没有拐弯抹角,话说得尤其直白。
顾青瓷是真惊了。
第一反应是这白氏好生脸大,怎么这般没廉耻,竟当着自己面要钱!
她当了十几年闺门小姐,哪里听过这样的话,身边伺候的下人都是精挑细选打小养到大,规矩严,不会说这些污耳糟心的话去带坏姑娘们。
管家的太太倒是什么没见过,但关键是,顾青瓷可没跟在二太太身边学过一天管家手段。
世家大族里,谁人不是说一句话都要拐上七八个弯的,个个都要脸面,就是对着仇人脸上还能和和气气。从前顾青瓷极讨厌这样的人,因她性子冲动的原因,被人算计过好几次。
却现在看来,虚假的有礼有度也比不要脸的好太多了。
顾青瓷虽没经过事儿,但她就不是能吃亏的性子,白氏让她拿着银钱贴补家用,她心中鄙视,更不情愿,就道:“好没道理,要钱要到我身上来,我且还不曾用你家一分一厘,如今竟是要反过来养着你们一家了?旁人要笑话也是笑话你们李家不要脸。”
“住口!”白氏瞬间沉下脸,“什么侯门闺秀,教出来的好规矩!这般忤逆不敬婆母,看来是我平日待你太过宽和,纵得你尊卑不分眼里没人,好得很,怕不叫你吃一次亏,都不能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歹!”
话才一说完,白氏便朝外喊了一声,很快,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走进来。
这人却是吴太太今日送给白氏的,连着身契一同给了,吴太太更是隐晦表明,这个婆子最是会调教人,凭你多厉害的女子,在她手上过几遭,保管日后服服帖帖。
顾青瓷意识到有些不对,往后退了两步,但已经来不及,那婆子一下子上前将她制住,拿出绳子捆了手脚,嘴巴也塞了起来。
白氏侧过身去,对婆子道:“头一次你且收着手些,只叫她懂得道理,知道该怎么敬着婆母,学着些眉眼高低,再弄到耳房去关一宿,杀一杀性子。”
婆子没甚表情,木板板应了一声,拖着顾青瓷下去了。
白氏也跟着出了屋子,避着人,悄悄出了小门,一把大铜锁,将西院的大门和侧门尽数锁了。
然后若无其事回了东院。
慕色缓缓而至,长夜漫漫。
第23章
吴太太是什么样门户出来的人?不过小地主家而已,倒是在乡下那一亩三分地上猖狂惯了,很有些自大,手里肮脏心思有段不知多少,又很不讲规矩脸面。
她送来的那个婆子,一向是在吴家里帮着吴太太对付整治后院小妾的,并不是个好东西。
吴家屯的吴老爷贪花好色,院子里养着一堆莺莺燕燕,今儿一个明儿一个,又喜新厌旧,吴太太是个厉害人,心狠手毒,别看那么多女人扒着吴老爷,但冷眼瞧着没一个是能讨着好的,不止这样,吴家除了吴太太自己,旁的再没别的女人生下孩子。
这要说里头一点猫腻没有都没人信。
吴老爷也不傻,浪荡归浪荡,内宅之事还是凭吴太太做主的。
吴家后院里那些被受用过的女人,没名没分,连个正经的妾都算不上。在乡下,被主人受用却没生下孩子的,就跟丫鬟奴仆一样的地位,太太一句话就能打发了或提脚卖了。
白氏跟这样的人来往,家中诸多事竟也一一跟人说起,时时抱怨。
吴太太心里觉得白氏没用连个新媳妇都收拾不了,嘴上却不说,而是慢慢给人出主意,讲自己是如何管家的,把那这个黑心肝不入流的手段尽数说给人听。
“你就是太好性了,什么身份高门第贵的那都面子上的话,外人谁管你这个,只听过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进了你家门就是你家人,怕什么?打骂都不为过,哪家新妇不是服服帖帖恭恭敬敬伺候公婆?”吴太太这样说过。
话听得多了,白氏就越来越觉得有道理,几个晚上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都在琢磨此事。
她对顾青瓷一直都有成见,并且这种成见还日益加深,白氏总想着把人拿捏住,叫她不敢同自己说一个不字,只能在自己手下讨生活,看自己脸色行事。
李保德和李成则都下了乡,白氏就觉得机会来了。
有吴太太送来的人作帮手,简直不费一点功夫。
白氏的娘以前跟她们说过,说越是穷的地方、乡下地方,人越是野蛮霸道。
他们想要管教家中媳妇简单得很,有的是法子,比如说,凡举他们认为不听话的,或捆起来罚跪,或打手板,或打嘴巴子,干重活等等。
更有那泼皮人家,厌了媳妇的丈夫提脚卖了媳妇的都有,这些都不是稀罕事。
白母同几个女儿讲这些的本意是要她们心里知道好歹,将来嫁人不止要勤快能干,还要会笼络男人的喜欢。
而白氏从那话里领悟到了些别的,知道有时候说多少话没用,不抵手里有钱有人能叫人安生。
她对顾青瓷的嫁妆眼馋觊觎也有几分这个原因,所以从人家还没嫁过来的时候就惦记上了。
——
婆子在耳房怎样对付顾青瓷白氏不管,只将西院的门都锁严实了后,才回了自个儿屋子睡下了。
一夜好眠。
西院那边却急疯了!
在顾青瓷久久没有回来之后,张嬷嬷打发秋菊过去看看。
谁知秋菊去了院子,将门一拉,却怎么都拉不开。
于是立马回去告诉了张嬷嬷,“嬷嬷,门不知怎的打不开,好像是,从外头锁住了。”
张嬷嬷不信,好好的门怎会从外头被锁住了,便亲自过去一看究竟,结果真的打不开,且不止小门,大门也都给锁上了!
来来去去跑了几趟,她们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几个丫鬟急的在院子里打转,又试着去撞门,但都没用。
院墙高高,家里连个梯子都没,一屋子女人,想爬上去也是不能。
张嬷嬷虽担心,但还有冷着脸把几个下人训了一顿,未免她们自乱阵脚,坏了规矩。
她心里安慰自己,道姑娘定是没事的,李家人绝不敢对姑娘做什么,不然侯府一根手指头都能捏死他们!况这几日都好好的,并没什么要出事的苗头,今儿上午姑娘还正常教了李家两位姑娘认字读书呢。
细细想来,最大的可能,就是白氏将姑娘留下伺候或者立规矩了,兴许是怕她们找了过去所以干脆将这么门锁住。
这是张嬷嬷能想到的最合理的猜测,只是这样她心里就恼恨得不行,将白氏咒骂了千万遍,她们家金尊玉贵养大的姑娘,竟给个无知妇人这般糟践!
此时已经夜深,张嬷嬷只盼着快些熬过一晚,白氏总不能一直锁着她们的。
主子未归,下人个个都不敢睡,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推门撞门。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很快,天光既白,露雾消散。
西院几个婆子就开始对着门外轮番叫喊,试图让人听见。
——
李成则之前又约了书肆的方掌柜,准备谈出报纸的一些细节。
河口村的事不大,是有一片村里共有的果子山征求丁户们的意见表决一些事。李成则肯定没意见,只让李保德留在那里跟进处理。
他这人有点择床的毛病,在陌生地方不大休息得好,四更天时就醒了,天一亮就要元宝套车回了城。
原是打算回来梳洗换身衣服,中午好出去见客。
怎知的,下了马车,一眼就见着西院大门上挂着一把明晃晃的大黄铜锁。
李成则奇怪,眉头皱了皱,转身就拐去了窄巷,去看侧门,竟也锁了。
正这时,从院子里头传来阵阵叫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