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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会儿功夫之后,一辆开往省城的火车驶出了站台。
    长长的汽笛鸣响划破天际。
    林蔓从车间回到科室时,隐隐听见一声汽笛长鸣。
    明净的窗户外,郁郁葱葱的榆树枝叶在清风的吹拂下,时不时地轻轻摆动。钱串儿一样的榆树钱压弯了枝头,偶尔跟着摇摆的树枝拂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林蔓一坐到位子上,王倩倩就放下了手里的事,走到她的桌子前:“你怎么才回来,人家何主任中午刚过就回来了。刚刚组织科那边来电话,说是已经参观到运输科了。”
    “上午车子有个单子出了些小问题,我回来以后先去把那单子的事处理了。”林蔓道。
    下午的事情不多,供应科里的人无不是懒洋洋的。有人才一挂上电话,就抽空隙趴在桌上眯瞪小憩。还有人写完了单子,趁着没事赶紧拿出抽屉里的毛衣,继续打没成型的袖子。
    一时间,科室里安静的出奇。
    拖了把椅子坐到林蔓身边,王倩倩小声地问她:“你和何主任是什么关系,他怎么会请你吃饭?”
    “以前他去高毅生家做过客,我刚巧也在。请我吃饭,十之八/九他是看在高毅生的面子上吧!”林蔓有意隐去了安景明的事。
    虽然不能肯定何主任是不是去高毅生家做过客,但是像这样的事情,除了高毅生和何主任以外,又有谁能真正说得清楚。
    王倩倩恍然大悟地点了下头,但紧接着又眉心微皱,似是又有了什么想不通的事。
    “不对啊,”王倩倩又问林蔓道,“就算是这样,何主任也用不着对你那样恭敬啊!大家可都知道你和高厂长已经闹翻了。”
    隐隐觉得王倩倩话里有话,林蔓停下了手上正在进行的工作,转头看向她:“你是不是听到别人说什么了?”
    王倩倩不急着回答林蔓的问题,而是接着她之前的话,继续质疑道:“那个何主任对你可有点巴结的意思呐!你没看他见到你的时候,就差点头哈腰了。他对吴主席和刘中华可都没这样……”
    “你看错了吧!他也就是对我客气一点,哪儿有你讲的那么夸张。”林曼很肯定地说道。上午何主任对她的态度还历历在目,她一点也不记得何主任有多巴结自己,至多也就是比对旁人更客气一些罢了。
    “是么?难道我记错了。”王倩倩被林蔓的肯定态度搞糊涂了。一时间,她也想不起来事实到底是哪个版本了。
    回到之前未完的话题,林蔓再问王倩倩道:“你是不是中午听到什么事了?”
    王倩倩道:“你走后不久,就有人把你坐何主任车子离开的事传出去了。我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好多人都在说你的事。不止一个人跑来问我。”
    林蔓道:“他们问你什么?”
    王倩倩道:“问你和何主任是什么关系呗,还问你是不是像邓萍一样,也认了一个厉害的干爹。”
    “那你怎么回答的?”林蔓道。
    王倩倩笑道:“我还能怎么回答,当然是说不知道啦!”
    有关五钢厂里的风言风语,林蔓倒是一点也不稀奇。对于厂里人爱传小道消息一事,她也是利用了许多次,屡试不爽。因此,她对于这一次人们对她的议论,倒是没有多想,想着将来再有其他的事出现后,他们自然就会将其淡忘了。
    市考察团的参观活动进行了整整一天。
    到结束的时候,以何主任为首的考察团给各个科室打分。在衡量了种种要素之后,供应科以满分的成绩成为了五钢厂当季度的最优秀科室。
    除了供应科以外,财务科和人事科以98和95的分数位列第二名和第三名。
    这三个科室的优异成绩,被用粗黑毛笔字写在红纸上,以光荣榜的形式挂在全厂的各个布告栏上。
    每每有人经过布告栏,都会停驻脚步,看红榜上各科室的成绩。当看见人事科和财务科时,大家都连连点头,而当看见排在首位的供应科时,不少知情人则嗤之以鼻,甚至有人口无遮拦,大骂“不公平”“暗箱操作”。
    吴主席本想让光荣榜在布告栏上待半个月,可天公不作美,榜单刚贴上去第二天,天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大雨连下了三天,淋得红纸上只剩下黑乎乎的一团墨,辨不清一点字迹了。
    砰!
    又是一个阴雨天的傍晚,林蔓拎着湿淋淋的雨伞回到家。站在门口,她先甩了甩伞上的雨水,才换鞋进屋。
    紧跟在林蔓之后,秦峰也回来了。
    刚一进门,秦峰就迫不及待地对林蔓说道:“那个孤儿院居然还没拆完,大部分东西搬走了,但还剩下地下室里和几个房间没来得及清理。”
    林蔓一听来了精神,兴奋道:“那建国前的那些老师呢?”
    秦峰笑道:“有几个还没来得及走,仍然暂住在里面。我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近两天会去看看。”
    第376章 孤儿院(中) 三更
    恰好再过两天是星期天, 林蔓和秦峰还是和上一次一样, 分别向王倩倩和马队长打了招呼, 以防星期天当晚赶不上回江城的火车。
    马队长对秦峰一向照顾, 秦峰刚一开口,他就答应了。
    而王倩倩对林蔓, 则更是百依百顺,她甚至体贴地问林蔓:“两天时间够吗?要是事情没有办完,你再晚回来两天也不打紧,反正最近科里事情不多, 要是有人问起你, 我就说你去省城开会了。”
    林蔓道:“怎么, 最近省城有会要我们参加?”
    王倩倩道:“也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学习会, 我都推了没去。不过再过一段时间, 有一个省级优秀干部的报告会。那个会很重要,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去参加的。到时候,其他科室的科长估计也都一样。指不定,厂委还会组织我们一起去呢!”
    在王倩倩那里说好后,林蔓心里就踏实多了。
    既然不用急着回江城, 她乐得把这次省城一行当成一次休假。
    回想起来, 自从结婚以后, 她和秦峰就一直待在家里,还从来没去什么地方好好玩过。虽然以前也偶尔去过省城几次,但每次都是办事情,匆匆地来, 又匆匆地走,根本就没怎么好好放松游玩。
    恍惚间,林蔓想起了另一个秦峰问她的事。
    你和他平常都做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老是待在家里大扫除洗衣服晾衣服,确实有些单调无趣了。
    于是,打定了主意以后,林蔓就开始为省城一行做准备。她不但查好了省城附近各种知名的景区,还到处向人询问省城有什么好吃好玩。另外,她还多备了几套衣服,以防事情耽搁了,需要在省城多留几天。刚好,她也可以借着机会再多玩几日。
    眼见林蔓密密麻麻地写了两三页,且全是为省城一行所做的攻略,秦峰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临行前晚,秦峰和林蔓一起收拾行李。
    秦峰一面折叠衣服进包,一面问林蔓道:“你问了那么多人,怎么从来没想过来问我。”
    “对啊,你也算是省城人啊!15岁以前,你一直生活在那里。”林蔓恍然发现自己在做攻略时,竟然完全忽视了秦峰。
    秦峰苦笑道:“你啊!我一直在等着你想起我,可谁成想,直到今天晚上了,要不是我提醒,你还没想起来呢!”
    林蔓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包,秦峰从旁一把拉下拉链。两人的头冷不防地挨在了一起,林蔓对秦峰盈盈笑了一下,轻吐了一下舌头,算是表示尴尬,又算是向他道歉。秦峰本来也没多怪林蔓,现在林蔓又一个劲儿地向他有所表示,他自然也就不再多想了。
    火车是第二天早上7点钟的一班,因为要赶轮渡和公共汽车,他们务必5点钟起床才能赶趟。
    于是这晚,他们早早地睡下了。
    第二天清晨,林蔓和秦峰穿过江边淡淡的灰色薄雾,搭轮渡从江北到江南,又乘公共汽车从江南码头赶到江城火车站。
    开往省城的绿皮火车准时进站,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阳,驶出了站台。
    在一等硬座车厢里,林蔓和秦峰相对而坐。翻起手边的白瓷茶缸,秦峰给林蔓泡了一杯热茶。林蔓拉开行李包,找出事先准备好的糕点。
    糯米团,黑米糕,裹着黄豆粉的麻糍……
    无不是林蔓亲手所做。
    “呦,你这姑娘手怪巧的,会做这些好东西。”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按着车票上的座位号,坐到了林蔓身边。
    林蔓快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坐到身旁的中年女人。
    但见她穿一身灰色的人民服,质地考究,脚上蹬着一双黑色的牛皮皮鞋。
    只一打眼,林蔓就看出女人应该有些身份。于是,她主动推糕点到其面前,笑说道:“您也尝尝吧!”
    起初,中年女人很不好意思,觉得像是在向林蔓讨要似的,抹不开面子。林蔓对她软言细语地说了两句话,很快地拉近了关系。于是中年女人也就不再客套,大大方方地吃了两个。无论是麻糍,还是黑米糕,中年女人都吃得赞不绝口,连声问林蔓是怎么做出来的。林蔓一点也不隐瞒,对中年女人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在教中年女人做糕点的过程中,林蔓有意无意地打听了中年女人的背景。
    因为之前已经熟络了一些,所以中年女人对林蔓没有一点防备。一来二去的,她便将自己的事对林蔓说了一些。
    原来,她是省厅里的一个文职人员,隶属于市政规划部门。这一次她来江城,是出差送一份文件。
    一听中年女人在市政规划部门工作,林蔓眼前一亮,立刻就着现下良好的谈话气氛,向她询问道:“你知道省城外有一个孤儿院吗?”
    中年女人点了下头:“前两个月上面特批下来一个文件,要把那里改成办事处。”
    秦峰道:“要把它改成什么办事处?”
    中年女人眉心浮起一团疑虑,摇头道:“这个嘛!还真就不知道了。”
    林蔓不解道:“这不是怪事吗?还不知道要建什么,就那么急着先把孤儿院拆了。”
    中年女人讳莫如深地笑了一下:“这种事情都是由上头决定,哪儿会让我们知道内情啊!”
    秦峰道:“那么作出这个决定的人是谁?”
    中年女人道:“这事倒是按照正常流程走的,从上面到下面,没什么特殊。统不过就是管规划的那些领导。不过……”
    “不过什么?”林蔓一听到有蹊跷的地方,立刻急着追问。
    中年女人道:“我听说拆孤儿院是市政厅的一个什么人提出来的。”
    林蔓道:“是谁?”
    中年女人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那个人好像就是你们江城市政厅的一个人。”
    江城市政厅?
    林蔓和秦峰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地想道:平白无故的,江城市政厅里的人为什么要建议省厅拆一个孤儿院?
    火车到站后,林蔓和秦峰与中年女人在火车站门口分道扬镳。他们分别坐上了往不同方向去的公共汽车,一个去省厅,而另两个则先去市中心的为民招待所。
    在公共汽车上,林蔓和秦峰挤在人堆里,一人一手拉着头顶的横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闲话仍多是关于孤儿院的事。
    林蔓道:“再者,你不觉得奇怪吗?凭什么一个市政厅的人能给省厅的人提建议。”
    秦峰也觉得疑点重重:“没错,而且据刚才那位大姐说,这件事情程序虽然全部合规,但走得特别快。平常起码要两三个月结束的手续,竟不到一个月就全部批掉了。”
    “并且还是说拆就拆,没半点含糊,只用了半个月就让其他的福利院把那些孩子都收下了。”林蔓虽然不知道省厅拆房的手续,但却知道一些五钢厂拆房的难处。在五钢厂里,房管科但凡想要拆旧楼、盖新楼,哪次不需吵吵嚷嚷地拖上两三个月才能动工。一个厂子尚且如此了,更何况省厅。
    讨论了一整路,林蔓和秦峰不但没有在拆孤儿院的事情上讨论出个所以然来,竟反倒又探讨出了越来越多的疑点。
    公共汽车最终停在为民招待所门口,林蔓和秦峰下车后,决定将一切疑点搁置一边,还是先赶去孤儿院,向里面就要离开的老员工们打听解放前的旧事。他们希望能从这些旧事中,找出些许有用的线索。
    持介绍信和结婚证,秦峰和林蔓在招待所开了一间大床房。没有多耽搁的功夫,他们一放下行李就走了。
    去孤儿院没有直达的公共汽车,哪怕就是转车也要走上一二十公里。
    为了方便起见,秦峰从省公安厅借了一辆自行车,载着林蔓骑出了城。
    在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秦峰和林蔓总算站在了孤儿院的门前。
    孤儿院的院子已经拆了,就剩下了一栋灰色的大楼。楼外停了一辆大卡车,不断有人搬着桌子椅子从门里出来。卡车上除了堆着桌椅板凳,还有好多张生了铁锈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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