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光朝点头:“你说。”
周明隽的呼吸不稳,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站在小婿的立场,岳父大人于小婿,恩重如山。无论是当年答应我母亲的承诺,还是之后费心费力的周旋筹谋,甚至是这掩埋了十几年的计划打算,小婿这一生都难以回报。但……”
他抬眼望向孟光朝时,眼眸里多了几分凌厉:“作为和云娴一同长大的兄长,也作为她的夫君,小婿想替云娴问一句,即便是承诺的信守,是为人臣子的忠义,却要以亲生女儿作为代价,用整个侯府的安宁来冒险,岳父大人可曾后悔过?”
孟光朝呆愣了一下,转而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似的笑起来,他摇摇头,无奈道:“本侯真的搞不懂,为何你们都要问本侯这样的问题。”
“殿下,诚如本侯所说,凡事都要向前看。执着于某一刻的抉择,就等于停滞不前。”
“停滞不前,未必就比狠心决断的后果要美妙多少。殿下的问题,本侯不知道如何回答。”
周明隽好像并不意外听到这样的答案,他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在笑荣安侯的答案,还是在笑自己。
“小婿想去拜见岳母大人,先行告退。”
他向孟光朝一拜,转身准备离开。
“隽儿。”孟光朝忽然叫住他。
周明隽站定,没有回身。
孟光朝默了一下,方才道:“方才你说,我对你有恩。其实是你母亲先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报这个救命之恩。对我,你自不必有什么亏欠的意思,但对云娴……若你觉得,是为了护住你,才害了她,往后余生,愿你对她好一些。”
屋外,绿琪看着止步不前的孟云娴,想要提醒她殿下就快出来了。
“走吧。”孟云娴转身离开。绿琪不敢耽误,快步跟了上去,又随手扯了一个婢子,让她去请侯爷和昭王殿下前去饭厅用饭。
往饭厅的路上,绿琪不断地打量着孟云娴的神色,一直未敢开口。
方才夫人虽然强撑着笑容,但是当王妃旁敲侧击的问起侯爷的身体时,王妃眼中一闪而逝的担忧根本骗不了人。
侯爷如今的身体,每况愈下,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因为孟云娴回来,所以侯府准备的晚饭是她最喜欢的锅子,孟云娴一到饭厅就像是变了个人,握着筷子激动不已的看着锅子,那样子惹得田氏不断发笑,直道她做了王妃也没有样子。孟云娴做出一副怕了田氏的样子,机智的捉住曹婶婶的肚子转开了话头。
曹婶婶的肚子已经凸显了。二叔一家回来的时候,孟云娴还未大婚,孟光朝当时就以她大婚为由令二弟一家留在京城,眼下大婚已过月余,孟光辉的去留又成了一个争论点。
“婶婶有孕在身,即便是在府里养着都难保有差池,更何况一路颠簸?”孟云娴主动提出,也希望曹婶婶能安心养胎。
孟云芝见孟云娴开口,紧随其后:“其实我和爹爹也觉得娘不适合颠簸,即便是要跟着爹爹,我一个人也行,可是娘就是执意不肯,好似我们离了她就吃不上热饭似的。”
曹氏被说得脸一阵烫红,不满的盯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孟云娴笑言:“二叔与云芝自然是饿不着自己,可苦了婶婶。女子有孕最是辛苦,不仅仅是身子的辛苦,心里也苦,稍有不慎便会出大乱子,这个时候是婶婶需要你们的时候。”
孟云娴一番话说得动容,令一旁的田氏颇感欣慰。
“是啊,弟妹如今怀着身子很是艰难,二弟何苦要在这时候离开呢?”
孟光辉仿佛一瞬间成为众矢之的,为难道:“大哥,大嫂,并非是我想要离开,只是先前曾遇到一位前辈高人,愿意在技法上做一二指点,这种事情此生可遇不可求,我实在是……”孟光辉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占理,但是内心又并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孟云娴忽然扭头:“技法……高人?”
孟光辉虽然是孟云娴的长辈,但现在孟云娴的身份远比孟光辉尊贵,他自是不敢怠慢:“是,这位高人从不收徒,即便有所指点,也是有偿的,听闻她从不开山立派,倒是极懂得用一手的本事做生意。好比近几年在边境州县发家的商贾来说,都极其愿意找技艺高超的工匠来为自己府上修葺密道和密室,一旦发生动乱,人和财物藏进那里面,半分损失都不会有。即便真的能闯进来,也躲不过那些精妙的机括,家家户户都有。”
阿茵听得好奇又觉得有趣:“二叔不是喜欢做一些小木雕和小玩意吗?这也是你喜欢的吗?”
不等孟光辉解释,孟云娴先笑起来:“这就是你不懂了,匠人一行,从无真正的门类划分,唯有技艺打底,日积月累,基础越是扎实深厚,手艺越能造化无穷。正如厨子学艺,并非先挑菜色,再研磨功底,相反,都是从基本功开始学起,掌握好了火候刀工,想要学哪一地的菜色,只是一个选择而已。二叔说的高人,就是那种功底深不可测,技艺深厚的大手,大到密室机括能做到精妙无双,小到雕件玩意也能栩栩如生强于许多人。”
阿茵张大嘴巴:“长姐,你好像很懂这个啊。”她望向二叔,孟光辉也这么觉得:“听王妃话中之意,莫非也曾结识过这样的高人?”
孟云娴愣了一下,张着嘴巴竟不知如何作答,还心虚的看了一眼周明隽。
周明隽正在挑鱼刺,低着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她这一头的发言,孟云娴赶紧收回目光,笑道:“我哪里懂这些,只是道听途说。不过二叔说的这位高人,好似并不是什么清高之人,其实凡事能有个价钱衡量,反而会变得简单些。”
她收起笑脸,严肃的看着孟光辉:“二叔这位高人既然能出价,这就不是难事,我不信向这位高人讨教的价值,会比曹婶婶腹中的孩儿更高。”
孟云娴这一席话,令席间无端沉默一瞬。
孟云芝和曹氏都看着孟云娴,颇有动容。
孟云娴一字一顿,说的很认真:“虽然我不懂像二叔和那位高人心中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日二叔为了高人指点,将曹婶婶和肚子里的孩子放下,兴许根本来不及补偿这一遭,又再遇更高的高人,二叔是不是会继续选择抛弃妻儿,只为求技?技艺无穷竭,人命有尽时,若二叔心中清楚明白的知道什么更重要,这番话就当做我没事说过,但凡二叔还没有清楚的衡量过,我以为是不必着急这一遭分离的。”
孟光朝一直在一旁听着女儿的话,末了,他不自然的低下头抹了一把脸,低笑道:“二弟,云娴这孩子说话一向直率,你不要往心里去。”
孟光辉回过神来,眼眶微微发涩。他带着几分恍然的模样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女,挤出一个生硬的笑来,思绪却陷的更深。
田氏看着孟云娴的眼神尽是温柔,见气氛冷下来,她温柔一笑:“听听这话,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孩子,没想有朝一日,她竟也能滔滔不绝的说出这些大道理,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做了母亲呢。”
阿茵和阿远的眼神一亮,整齐划一的望向孟云娴的肚子,就连曹氏和云芝都露出讶然的神情来。
“云娴……难道你……”
亲娘的一击,令孟云娴措手不及。
她是在说二叔的事情呀,怎么忽然扯到她身上了?
一块剔好刺的鱼肉放在了孟云娴的碗碟里,孟云娴顺着送鱼肉的手望向坐在她身边的夫君,眼神里透出了求救的意思。
解释呀!不是他们想的那样的!
周明隽双目含笑,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样子,继续夹鱼肉挑刺。
丈夫是不顶用了,孟云娴赶紧自己解释:“自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云芝却注意到了昭王殿下送的鱼肉,笑道:“姐姐在外数年,身子怕是也养的不好,昭王殿下细心周到,定能将姐姐的身子调养到最好的时候,那时候再孕育生子也不迟。”
孟云娴无力的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是在帮我吗?
但云芝的一番话确实说到了田氏的心坎里。
云娴身上的病好像也未见痊愈,如今昭王殿下还面对着一些麻烦,这个时候有孕,只怕云娴不能安心养胎。
最终,话题从孟光辉到底该不该离开,直接转到了孟云娴的身孕一事上来,可以说是十分现实的引火烧身了,孟云娴说二叔时尚能侃侃而谈,结果一说到自己有孕,便像是被人扇了两耳光似的,红着脸半天说不清一句话来,不住地往周明隽那头丢眼神,想让他来挡一挡。
可是周明隽沉迷挑刺无法自拔,一直没有帮她回应,唯有上扬的嘴角弧度越发明显。
回了一趟侯府之后,周明隽依然没有在意朝堂上的那些事情,反而是开始张罗着府里给孟云娴安排更加合理的膳食。
孟云娴看着饭桌子上一天比一天丰富还不重样的膳食,忽然明白什么似的扬手指向他:“你现在是不是在秘密谋划什么!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我今晚就去客房睡!”
周明隽给她布菜,无比自然道:“你若能直着走进客房,就算我输。不要闹了,过来吃饭。”说着,顺手把她指着自己的手握住,将人拉近一些。
孟云娴只觉得被握住的手掌温热干燥,小心脏忽然就扑通扑通起来。
算一算,他们的确成亲月余,这段时间一来,周哥哥无心工作,倒是在闺房乐事上一天比一天有想法,这么羞人的事情她当然不会到处乱说,但是……万一呢……
“周哥哥……若是我们有了小宝宝,该要如何?”
周明隽停下手里的动作,偏头看她。
孟云娴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一直知道他长得好,成亲之后,因为关系亲密了,她反而很少去凝视他的脸,可是今日与他这样对视,她觉得自己快醉了。
周哥哥一直这样好看呀。
“有了小宝宝?”他微微挑眉,带着温柔的笑意:“自然是生下来,怎么你还有别的处理小宝宝的方法吗?”
孟云娴眼神一滞,变得有点不对劲。
没等她开始胡思乱想,一只手越过她的后背,将她轻轻往怀里捞:“不要胡思乱想,无论有没有孩子,都有各自的过法,这种事情顺其自然,若是真的有了,近十个月的时间,足够我们做好完全的准备来迎接他,除了孕育分娩时你要多出一份力,多吃一些苦,其他的事情,你完全不用担心。嗯?”
最后一个字撩起的尾音,给了孟云娴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心感觉。
她冲着他一笑,认真的点点头。
她没在怕的!
周明隽的笑意加深,凑到她耳边:“所以,你方才是在提议,今晚去客房试一试吗?”
孟云娴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一旁的绿琪看着两人吃个饭都能打情骂俏,大发慈悲的谴退了周边的下人,又拎走了铁杵一般立在那里的闵祁,将饭厅留个这两个吃甜言蜜语就能果腹的人。
仿佛是因为提到了孩子的事情,周明隽放在孟云娴身上的目光越发的集中起来,开始花精力在喂养她这件事情上,全然不顾朝中大臣是多么诚恳的力荐由昭王殿下重新总揽大权,对羌国作出回应。
万万没想到,就在朝臣们将目光落在昭王殿下身上,企图让昭王殿下去打头阵逼退那个嚣张的羌国公主时,这位羌国公主很有眼光的与另一个人先挑起了战火,险些将馥园闹得鸡飞狗跳。
淳王府内,周琏气冲冲的破门而入找到昇平:“你可真是有个好妹妹!”
昇平正在作画,闻言连头都没抬:“又怎么了?”
“又怎么了?”
周琏之前就吃了昇阳的亏,因为昇阳弄得什么风力水车,让他在太子这一端坐了不少冷板凳,如今又来!
“昇阳和羌国的焕玥公主起了争执,如今都要摆擂台比试了,你说怎么了!”
昇平笔下一顿,颇为意外的抬起头来。
昇阳……对上焕玥公主?
昇平陷入深思。这个丫头,又想要做什么?
第145章 不睦
昇阳郡主和焕玥公主的恩怨,还要从馥园的风筝说起。
近日来气候回暖,春风拂面,不少姑娘喜欢去馥园放风筝。原本这是件十分惬意的事情,没想却被人给破坏了。
羌国公主命人一个等人高的风筝,风筝人物用的是羌国舞姬的模样,舞姬裙带纷飞,乘风而上,又因为风筝做的大,所以风筝线比一般的线要粗上许多,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总是用自己的大风筝打别家的小风筝,但凡风筝线缠到一起,必然是被焕玥公主的大风筝给绞断线,落个败兴而归。
馥园被圈起来的园子是给了大禹贵宾的,这些官家小姐们纵然心里不舒坦,也没谁敢真的较劲,没想这一日,舞姬风筝独霸的空中忽然出现一长串大雁风筝,这风筝十分的特别,并非单个单个的风筝,而是由一条粗粗的风筝线串起来的风筝联,明明是风筝,却能在空中并行并列不断地变换队形,还将焕玥公主等人高的风筝给绞落。
焕玥公主愤怒的顺藤摸瓜找上门,碰上了正在放大雁风筝的昇阳郡主,两人因此结下梁子。
焕玥公主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昇阳郡主曾经发明过一个风车,能吸取地下水源,还能助农田灌溉,一下子就来了兴趣,直言道大禹国君果然是将好东西好人才藏着不肯示人,之前给他们看的,就是在糊弄。
既然求得求不到,不如就用战的。
很快的,焕玥公主以羌国名义,向昇阳郡主递交了一份战书,要和她选个题目进行比试,赢的人可以向输的人提出一个条件。
周琏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皇上那边早就得到了消息,竟然还同意了。
“之前太子隐瞒了使臣参观时候的态度,已经惹得皇上不悦,现在都传言那羌国是有真本事,摆明了要来挑衅,若大禹此刻退缩亦或是强硬镇压,便会成为众国之笑柄。若是真的接受挑战,大禹只能赢不能输!”周琏气得不轻:“太子因为之前的事情,一直对淳王府颇有微词,如今昇阳再挑战火,你可想过淳王府以后的境地?”
周琏哼笑着看昇平:“你们都是淳王的女儿,你更是嫡出之女,如今不仅被一个庶女压了一头,身份地位不如她,就连待人处物上也更似一个缩头乌龟!”
“啪!”昇平将笔重重的放在桌上,冷艳望向他。
周琏冷笑:“怎么?我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