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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寒灼脸上的冷肃消散,眉眼舒展开来,绕过马车朝里面走去,好像刚刚那段不愉快的对话并没有发生。
    张枝枝对着他的背影一阵拳打脚踢,踢完后知后觉的发现赵拾还在旁边看着她,喘着气诡辩:“我早晨起来喜欢操练一番,看什么看?”说完跟着走进去。
    因为早晨这点不愉快,张枝枝一直没给赵寒灼好脸色看,赵寒灼也不使唤她,由着她在旁边生闷气。
    天亮以后,宫里来人了,赵寒灼让赵拾把张枝枝带到一边。
    宫人很快进来,递给赵寒灼一封密旨。
    “赵大人,陛下的意思是,今时不同往日,该斩草除根的时候还得斩草除根。”
    密旨上是密密麻麻的人名,足有十二个,都是之前和苏良苏珏私下有来往的人。
    名字出现在这上面,就是一只脚踏进阎罗殿了。
    剩下的路,得他亲自去送。
    “臣知道陛下的意思了。”
    赵寒灼温声说,这次涉案的人和之前安家叛乱的人大多一样,人数众多,当初因为亡灵之战,楚凌昭没有深入追究,这一次却和当年不同了。
    赵寒灼已经猜到了结局,却还是上奏请楚凌昭能以归顺招降为主。
    他这个人性格寡淡,但不像顾炤,真的冷心绝情。
    宫人没有急着离开,柔声宽慰:“陛下知道赵大人心怀仁善,但这些人留下就是后患,安家叛乱绝对不能再来一次!那几个孩子,还请赵大人亲自执刑!”
    楚凌昭要永绝后患,宫人传达这句话,既是劝告,也是警示。
    他坐到这个位置,既然是为君王效力,这仁善便只能给君王,不能给别人。
    赵寒灼抿着唇没应声,宫人很快离开。
    赵寒灼在屋里坐了许久,才将密旨收起来,往怀里揣的时候,触到一片丝滑,他记起那是什么东西,唇角微勾,又默默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登徒子!
    从屋里出来,张枝枝不在院子里,赵寒灼找了一圈,发现她爬到树上去了,两条腿晃来晃去,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
    见他出来,张枝枝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分明还在与他置气。
    他看着她气哼哼的模样,心底的悲戚散去一点,转身出了院子,让赵拾把她看好,然后领着人去了天牢。
    天牢阴暗潮湿,味道并不好闻,走进去以后,像走进了人间炼狱。
    看见他,两边牢房的人会咒骂哭嚎,会伸长了手想触碰到他。
    他不予理会,径直走到牢房最深处。
    欲图谋反是该当街凌迟的,由大理寺的仵作执行,用秘法让案犯保持清醒,然后一片片剐了案犯的肉。
    这刑罚极残忍,为的是震慑百姓,叫人再不要犯这样的罪。
    之前顾炤曾施过这样的刑罚,当时还有不少文官参了顾炤,说他太过血腥残忍,但这些折子都被楚凌昭压了下来。
    顾炤至今仍不全心归顺朝廷,但楚凌昭很喜欢顾炤身上那股子残暴的狠劲儿。
    那是为君者也应该有的气魄,叫人害怕,叫人臣服。
    这十二人中,有两个是有妻小的,妻小家眷皆被牵连,无一人逃脱。
    五个小孩儿被关在一间牢房里,最大的十二三,最小的还在襁褓之中,个个眼睛澄澈如水,尚且不知世事险恶。
    楚凌昭让宫人说了,要他亲自执刑。
    赵寒灼让人把大人先押出去,由赵西施刑,自己再带人押着几个孩子走在后面。
    他们走的大理寺后门,专门通往菜市口。
    日头渐渐升高,一路上有不少人围观,他骑坐在马上,由着众人打量。
    到了刑场,案犯从囚车被押到刑台上,有那硬气的在破口大骂,说天子昏庸无道,远昭将亡,也有人在哭求,求不要伤害孩子,所有的罪责全都愿意一力承担。
    骂声和哭声交织在一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赵西也是第一回 做这种事,听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这么多人,要剐到什么时候?今天做完,我怕是要连着做好几个月的噩梦了!”
    “剐完为止!”
    赵寒灼只说了这四个字,丢下赵西走到刑台中央,大声宣告了这些人犯下的罪名。
    众人唏嘘,有认识这些案犯的小声嘀咕,说看不出来这么老实的人竟然会是反贼。
    这些证据都是赵寒灼带人搜集的,确凿无疑,赵寒灼丢了翎羽让赵西行刑。
    官差把第一个案犯绑到木架上,赵西给他喂了药,拿了刀片开始下刀。
    赵寒灼在一旁卷起衣袖,有人端了热水给他净手,又奉上锐利的刀片。
    他拿在手里,有点不大适应自己从替人主持公道成为冷血施刑的刽子手的角色转换。
    官差先把那个婴孩儿抱了过来。
    孩子的母亲大声哭喊,先是求饶,然后是谩骂,骂她的死鬼丈夫为什么要造反,又骂赵寒灼是大奸大恶之人,最后骂她自己怎会瞎了眼嫁给这样一个恶人,害了全家的性命。
    那声音初时很大,后面就变得飘忽遥远,只剩下徐徐的清风和那婴孩儿柔嫩熟睡的脸。
    第一刀下去的时候,那孩子尖锐的哭嚎起来。
    赵寒灼没有停留,感官渐渐封闭,再听不到看不到闻不到,眼里心里都只剩下白森森的骨架。
    行刑的时间很长,赵寒灼不如赵西手法熟练,最后竟和赵西差不多时间结束。
    两人足足花了十三个时辰才行刑完。
    一做完,赵西就体力不支倒在地上,赵寒灼没有,他站得稳稳地,山上染满了血腥,握着刀的手早就僵硬无法动弹。
    旁人的声音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大人,结束了!”
    结束了么?
    他低头去看,看见一地的血肉模糊,无数刺耳的哭嚎陡然穿透耳膜,他往前走了一步,竟一下子跪在地上。
    “大人!”
    “我没事!”
    他抬手制止了别人靠近的动作,缓缓站起来,一步一个血脚印的走到监斩台上,沉声宣告:“按照远昭律例,叛国叛君者,罪无可赦,当株连九族,凌迟处死!今次之刑,望我远昭所有百姓都能引以为鉴!永不再犯!!”
    这四个字赵寒灼说得极重,沉稳的声音在刑台周围不停地回荡。
    然后赵寒灼自己骑马回了家,跨进家门以后,他迫不及待的脱掉身上的衣服,打了凉水不停地冲洗自己的身体。
    这个时候他的手开始发抖,身体也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拖出来的一样,耳边充斥着嗡嗡的哭喊声,脑袋痛得好像要炸裂开来。
    洗完澡,他换上干净衣服走进书房,拿了一封崭新的竹简,提笔往上面写这次的施刑过程。
    写下第一个字以后,他便停了下来,意识陷入一片浑噩之中,那感觉,像极了很多年前,他破的第一桩命案,有个憨厚耿直的农夫,残忍杀害了他自己一家老小。
    他看见满地的尸块和血,那场景在他脑海里经久不散,让他头痛恶心,仿佛置身无边深渊,灵魂被无形的大掌撕扯着好像要碎裂开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到了摇晃,有人不停地在他耳边呼唤。
    “赵大人,赵大人!”
    是个女子的声音,朗润且洪亮,透着股子坦荡磊落的爽利,与那些娇羞柔婉的女子不大一样。
    那声音压倒了脑海里其他声音,将他的神智从泥沼中一点点拉回,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张枝枝焦急的脸。
    “赵大人,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不停地拍着他的脸,手劲很大,打得脸有点疼,他偏了偏头,发现自己倒在地上,书房的门歪歪的挂在那里,应该是被她破门而入踹的,因为太过着急,她大半个身子都趴在他身上。
    没规矩!
    他在心里想,却没提醒她赶紧起来,艰难的说了一个字:“渴。”
    “你发烧了,赵拾去请大夫了,我先扶你回房间休息!”
    说是扶,下一刻她直接把他拦腰抱起来往主卧冲。
    把他放到床上,她立刻倒了一杯水喂给他。
    她看着咋咋呼呼,喂水的时候却十分细心,没有一下子猛灌把他呛着,喂完还用袖子帮他擦了擦唇边的水渍。
    擦完,她拧了湿帕子搭在他脑门上,又给他盖了厚厚的被子。
    “你先躺一会儿吧,我去熬点粥。”
    张枝枝说完转身出去,片刻后他就听见厨房噼噼啪啪的烧火声。
    他独来独往惯了,这房子是他初入京是内务府拨给他的,只有四进,平日只有他一个人住,总是冷清,如今听着这声响,突然觉得有了人气。
    到底病着,赵寒灼的意识还是不大清醒,没有记起自己浑身是血,从门口到屋里留下了一路的血脚印,也没有记起自己脱在屋里血糊糊的衣服。
    熬粥的时候,张枝枝看到了屋里的异样。
    赵寒灼算是文官,这一天多时间她都没看见他,现在他弄得浑身是血回来,没有人报官,说明不是有人袭击了他,应该是他自己去做了什么。
    赵大人虽然脾气不好,但怎么想都不会去做什么坏事的。
    张枝枝把衣服收起来洗了,又把院子里的血脚印盖住。
    赵拾直接去太医院抓的御医,因此耽搁了一点时间。
    御医来的时候,张枝枝刚喂赵寒灼吃完一碗粥,他出了一身汗,身体暖和了一点,但脸色还是很苍白。
    御医坐到床边把脉,神色有些凝重,说他是心神震荡,受了刺激才会发烧,这烧容易退下去,但这事怕是会在他心里留下心结,久而久之,恐怕会郁积成心病。
    赵拾脸色难看极了,他跟着赵寒灼的时间最久,自是最见不得赵寒灼受什么伤病折磨。
    张枝枝请御医开了方子自己去捡了来熬,回来时赵拾已经把御医送回去了,他让张枝枝熬药照顾赵寒灼,自己气势汹汹的回了大理寺。
    张枝枝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但又拦不住他,只能抓紧时间熬药。
    熬药是个细致活,张枝枝按照御医吩咐的熬好药已经快到子时了,赵寒灼睡了一觉,身上被捂出了许多汗,张枝枝把药放在桌上放凉,端了一盆水来准备先帮赵寒灼擦下身子。
    刚解开两颗扣子,赵寒灼猛然睁开了眼睛。
    “赵大人你醒了?先别睡,药熬好了,放一会儿你喝了再睡。”
    张枝枝激动地说,手上动作不停,直接把赵寒灼的衣服都解开,见赵寒灼一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张枝枝莫名想起昨日跟他争吵。
    “你流了很多汗,我帮你擦下身体,算是报了你的恩,这是我第一次干这种事,你别胡乱猜测!”
    “你看了我的身子。”
    赵寒灼说,声音沙哑,有点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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