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的风不断地来回在天台上吹着,仿佛在冷静着余恩恩的大脑。她足够冷静了,刚开始的确因为他人忽然转变的态度和不堪入耳的语句所困扰,但小时候的她又不是没有遇到过更糟糕的情况。本性暴露的亲生父亲带回家的狐朋狗友嘴上从来都吐不出什么好话,现在不过是一些还没真正进入社会,只凭臆想信口胡诌的大学生,余恩恩在短暂的愤怒之后就是无比的冷静,或者说是冷漠。
这样几乎是从未出现在她脸上的表情让找到她的顾梓平都愣了愣,不清楚对方此刻到底需不需要自己的安慰。
“还好吗?”顾梓平坐到余恩恩身边,毫不顾忌地看着余恩恩的手机屏幕,“你倒是还自己去找了看。”
余恩恩收起了手机,抿了抿嘴,她虽然冷静着,但却也笑不出来,这让她隐约回到十二岁之前,还缩在那个破旧的平房里的时候,她看着父亲打骂母亲,被母亲塞进小隔间里听着外面丑陋的低吼和痛苦的呻吟,听着父亲毫不在乎地在自己面前讨论着要如何卖掉自己,那个时候的她,也是这样的冷静,等待着接受着未来。
十二岁的她在母亲将自己交到许林晔手上时哭泣了,但二十岁的她却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暴露脆弱,她只是沉默了片刻,向顾梓平问道:“你相信那上面说的吗?”
仿佛正在欣赏天台高处风景的顾梓平扭过头来看向她,笑容带了点对无知的嘲讽地说道:“除了那两天,你几乎天天放学后都和我在一起,你干了什么我会不知道吗?”
这样像是嘴硬心软的安慰话语让余恩恩终于微微扯出一抹笑容,她没有再回答,只是心里忍不住敏感地逐字逐句分析着顾梓平的话语。
因为自己日日都和他待在一起,对方眼见为实,所以才相信自己。可这话却是前后矛盾的,如果自己真的就趁着那两天去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呢?顾梓平也说了,除了那两天,那么他也许是相信自己和他待在一起的每一天,但实际上他是否也对论坛里的话半信半疑呢?
向来和顾梓平相处都是主动找话题的余恩恩却在此时始终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地也不看手机,也不看顾梓平,甚至不去看风景,目光只落在灰色的水泥地面上,不知在望些、或是想些什么。
顾梓平大抵只当余恩恩还在被那些帖子话语所困扰着,陪着她沉默了一会,找了个话题开口问道:“前天你说去和亲戚吃饭,就是和那个男人去的吗?”
顾梓平那随意找个话题只为了打破沉默的想法太明显了,余恩恩扭头看向他。他可能只是随口一提,但事实上余恩恩知道自己对他撒了谎,倒不是说于一彬的身份不能告诉顾梓平,只是一旦提起,就要牵扯到吟风小区的房子。养父给养女买套房子倒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如果这养父女的关系是那样见不得人的呢?
于是余恩恩在片刻的迟疑后点了点头,但随后又补充道:“我父亲的好朋友,一个叔叔。”
她想了想,于一彬的身份虽然不好说,但何成航却和自己扯不上太大关系,于是她接着说道:“那个在公寓门口的男人,算是邻居,住在隔壁套房,平时基本见不到面。”
余恩恩的意思是巧合,而顾梓平也听得明白,于是便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裤子上的灰,朝余恩恩伸出手来:“走吧,总得去吃个午饭,下午不是约了朱老师吗?”
居高临下的男人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和平静,只是看向余恩恩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温柔和安慰,恋情会使人成长,余恩恩很清楚地感觉到顾梓平正在从与自己的相处中飞快地从男孩长成男人。她总算是真心地笑了笑,搭上了顾梓平的手站了起来。
两人还是同往常一样去了学校食堂,那些捕风捉影的话不过只敢在不露身份的论坛上放肆一下,没有谁敢真正在余恩恩面前大放厥词,更别说此时陪着她的还有她的正牌男友,顾梓平丝毫不在意向他们投来的目光,更是少有地牵着余恩恩的手,陪她一起排队打饭,这就更让那些在心中编排两人感情与关系的人闭上了嘴。
这顿午餐倒是吃得平静,下午两人都没有课,吃完饭便径直往朱晨的画室去。
他们像是先在画室演习着期末的画展般,最中间架着两幅只上了底色的画布,左边是风景,右边是人像,随后便从两幅画便延伸出更多幅还未完成的画作,越是离中心远的画,就越与对面的那排风格截然不同,仿佛是渐变的多米多骨牌般。
吃完午饭前来的两人都没有去动只上了底色的两幅油画,而是背对着彼此仿佛作对称一样地细化着某张画作。
朱晨来得稍晚了些,他留在办公室处理了一些私事才赶来画室,进门便瞧见这风格迥异的两排画与对称的场景构图,这让朱晨稍稍松下心来,笑了笑打断了两名学生的绘画。
虽然余恩恩和顾梓平自认找到了共通点,并且也可以运用在画作上,可真正下笔之后还是希望有个更为专业且资深的前辈来进行指导纠正。而作为指导老师的朱晨,自然便是负责让学生的作品更加优秀完美。
余恩恩和顾梓平都站起身来等着朱晨对最中央两幅油画的评价,这大概是他们这场画展里最重要的作品。朱晨走近时同两人都点头打了个招呼,他的目光在余恩恩脸上稍稍多停留了片刻,他自然也看到论坛上的传言,刚刚迟到的时间里便是去处理一些在背后编排余恩恩的学生。
好在余恩恩此刻的神情是无比平静的,仿佛丝毫没有受到流言影响,虽然朱晨知道这不可能,但还是放下心来,推着眼镜从远到近地去观看那只铺了大色块的两幅画:“你们先照着画下去吧,注意颜色的搭配和饱和度,保留风格但不要分割得太强烈。”
朱晨简单地同他们俩提了几个注意点,便让他们继续画起来,并在一旁偶尔做着指点。自然,朱晨是希望自己可以做到两相均衡的,但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在余恩恩那边停留更多些,但好在注意力全在面前作品上的两人并没有太注意到,便让朱晨可以专心地,稍带掩饰却完全隐藏不住地望向余恩恩。
比起说是不相信那些流言,朱晨的内心反倒是更有些嫉妒,他自然不觉得余恩恩会因为金钱而去和这些男人有所交易,但朱晨也不自主地想,如果余恩恩真的需要,他绝对会散尽家财来换取那些小孩脑海里臆想的身体交易。
他并不像那些求而不得的小男孩那样,因为余恩恩谈恋爱便会去中伤对方,对于朱晨来说,谈个恋爱只不过是件小事,余恩恩只会因为恋爱的甜蜜或痛苦而成长为更美丽的女性,无时不刻都更加吸引着朱晨的目光,夺取朱晨的爱意。
他从余恩恩刚入学的时候便注意到她,学生档案上的一寸照片让朱晨仿佛找回从前还是个有些痴狂的艺术家的时光,余恩恩那张脸便给予他无限的灵感和创作欲望。虽然他不是余恩恩的直系教授,但他总能从各个地方得到余恩恩的消息,美人从来不会被掩埋在砂砾之中,她的外貌和才华都在这所大学里闪闪发光,也让朱晨从最开始对外在美的欣赏,到如今变得有些痴迷的热爱。
与简单的爱情不同,朱晨可以不与她在一起,可以任她与其他男人结成关系,无论她是谈恋爱,还是结婚,只要她能保持着这样的美丽,朱晨便会永远爱她,无论是在明处还是暗处。而对于如今的朱晨来说,只要余恩恩是余恩恩,那么她就是美丽本身,再与外貌或是才华品行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有些病态的痴恋实际上朱晨自己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才始终与余恩恩保持着良好的师生关系,并不打算越过这条线,但如果……但如果……
朱晨想得太过入神,以至于顾梓平忽然在背后沉沉出声时被吓了一跳:“恩恩,你能帮我出去买瓶饮料吗?”
朱晨站在余恩恩左侧后方,而顾梓平则起身立在余恩恩正背后,他在同坐着的人说话,但目光却钉在朱晨身上。朱晨回望过去,这样入神地看着别人的女朋友的确不好,但他却没有对顾梓平的注视做出退避或是收敛的举动,反倒是回应道:“你们好好画吧,要喝什么我去买就好。”说罢,更是回身温柔地看向余恩恩,“恩恩要喝什么吗?”
此时已经站起身的余恩恩感觉到些许的不对劲,顾梓平并不是一个会使唤自己去做事的人,这回为什么会让自己去买饮料呢?
她抿嘴看向站在朱晨身后的顾梓平,她看不太出对方此时在想什么,只能从他紧抿的嘴唇中看出他此时心情并不是很好,尤其是与微笑着的朱晨相比。
“恩恩。”顾梓平又叫了她一声。
余恩恩选择了顾梓平:“好吧,你要喝什么?朱老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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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问一句,还有谁记得本同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