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汤汁弥漫在舌尖,鲜香四溢,咸中带甜,荤而不腻。
孙泽顿时停下了打算直接一口吞进肚子的动作,开始劳动他的尊牙,一口口的咀嚼。
可以啊,林鑫她妈果然厉害,真把灌汤饺子给做出来了,这汤水足的。
孙泽先前随口说的其实是广式蟹黄灌汤饺,也是蒸着吃。所谓的饺子要滚在汤中,不过是他鸡蛋里头挑骨头罢了。
林蕊得意地笑:“要喝汤啊,也有。”
她防着孙泽找茬呢,特意用他爸的大茶杯带了骨头鸡架子汤来,汤中还特地加了酸黄瓜跟泡椒去腻。
“都怪你你催的厉害,不然这汤再多熬一个小时,保证更好喝。”林蕊殷勤地将杯子递过去。
孙泽看她狗腿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德性,他还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孙泽伸手点点小丫头的脑门儿,拽的跟三五八万似的:“不能全免,起码零头要交。”
一顿饺子抵上一千块。他吃的可真是天价饺子。
林蕊喜出望外,高帽子一顶一顶往孙泽头上戴,竖起大拇指吹彩虹屁:“孙哥,您真帅!比发哥、比费翔、比伯爵、比高仓健都帅。舒欢要是看到您,哪里还需要寻找什么真正的男子汉啊。”
眼前这位就是龙凤之选。
孙泽得意地拨了下自己的头发,深恨面前没镜子可以顾影自怜:“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舒欢就算了,我可不能被她看上。”
说着,他含情脉脉地凝视床头端坐的波浪卷姑娘,“不然我真就危险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林蕊搓搓胳膊。
明明现在的病房根本没装空调,九月初的太阳还热情过头,她照样浑身鸡皮疙瘩掉满地。
她跟苏木对视一眼,默默往后挪动脚步。
溜了溜了,惹不起惹不起。
没节操的家伙。
林蕊奔到医生办公室门口招手,喊芬妮去吃饺子。
她爸就是吃醋,存心挤兑人。按照芬妮父女俩的个性,眼下他俩肯定都没吃中午饭。
不过林蕊不打算管根生叔叔。
万事由着还在上初中的女儿出头,算哪门子道理。就当她站着说话不腰疼,她不喜欢这个窝里横对外孱头的长辈。
芬妮又惊喜又担心,看着林蕊说不出话来。
蕊蕊实在太厉害了,居然就这么转悠着说了一通,她爸的医药费就有了着落。
可是剩下的五百零三块两毛,芬妮还得犯愁。她姐掏的三百六加上她攒下来的八十块,一共是四百四,还有六十块钱的空当。
林蕊直接给气乐了:“你出门你妈真就不给你一分钱?她生你弟弟就没留起码一百块钱当保险?”
合着从一开始,这两口子就没打算过送大肚子进卫生院生。
林蕊冷笑:“没钱生什么孩子?生下来受罪吗?”
村上的接生员给超生妇女接生要担着好大的风险,搞不好自己就得被抓起来送去县城上所谓的学习班。
出来不死都得脱一层皮。
如果不是看着同村同乡的情分,道真嬢嬢为什么大老远地从亲戚家奔回来?就为了挣他家一块钱的接生费?
人情也不是这样用的!
算小账算到这地步,难怪日子过不好。
芬妮眼睛泛红,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我妈没奶,得买奶糕喂弟弟。”
这么小的孩子,连米汤都不能吃。江南的牛都是黄牛,耕地用的,乡间牛奶也看不到。
桂芬婶婶越是着急越是没奶水。村里头包鱼塘的人家看她可怜,已经赊了好些条鲫鱼给她了,可是效果依然微弱。
有鱼汤喝的时候,桂芬婶婶能有点儿奶。只要一断掉鱼汤,奶水立马就停。
人家鱼塘里头的鱼辛辛苦苦养出来,也是要卖掉挣钱养活一家老小的,总不能没完没了地赊欠下去吧。
郑家照应她坐月子已经仁至义尽,也没有替她养大小儿子的道理。
外公、外婆还有舅舅、舅妈,谁手上没有一堆事,既忙田地又忙养鸡场,哪儿还有空长时间照顾奶娃娃。
桂芬婶婶想接隔壁镇上玩具娃娃厂的小衣服回家做都不成,因为她家没有缝纫机。
可要是离家出去打短工,小儿子又要由谁来带呢。
家里头的大白鹅都卖了,总共挣了八十块钱。
芬妮看见她妈数的钞票,一张张的,五块十块,她妈收藏的小心翼翼。不过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妈一分钱也没有拿出来。
也许在她妈心中,比起丈夫已经接上去的手指头,显然是小儿子的身体更重要。她妈还想着托人买一只羊,好有羊奶喂儿子。
林蕊像是在听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明明荒谬的可笑,却又偏偏真切地发生在眼前。
“你好好学习吧。”林蕊认真地看着芬妮,“你必须得考出来,一定要考出来。”
读书改变命运,越穷越要读书。如果芬妮不出来读书,那么她今后的人生恐怕就要交代在那个家庭中。
搞不好,她得给她的小弟弟当一辈子的老妈子。
林蕊承认自己冷酷无情。在她看来,既然养不起就别生,生了也是祸害孩子。她鼠目寸光,她自私自利,她没看到伟大的父爱母爱,她只看到动物的繁衍欲。
对,他们都有苦衷,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却独独将最艰难的困局丢给才十四岁的芬妮去应对。
芬妮是会点石成金还是能去银行抢钱啊。他们怎么不想想她要怎样变出对她来说是天文数字的医药费?
不就是欺负她老实听话吗?换个孩子试试,理你个鬼。没钱自己想办法去!
走廊尽头的主任办公室门开了,孙教授满脸无奈地陪着何半仙出来:“你就不再想想,方子烂在手里头,不如交出来造福更多人。”
何半仙咧着嘴巴笑:“嘿,我要是早交出来,说不定一早就被批斗死了。我觉悟低,进步不了。”
孙教授还想劝他,何半仙直接手往下压:“教授您是好人,我给你露个底。我信你,可我不信那些人啊。您也别多这个事儿,枪打出头鸟,挨批斗挨少了?谁也不比谁安全。”
林母怕两人说僵了,瞥见小女儿,赶紧将话头子扯开:“你还好意思让芬妮好好学习呢,人家可比你好学多了。”
芬妮哀求地看着林蕊,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林蕊压下喉咙口的话。当着孙教授的面,她怎么能说出事实。那不是在打老教授的脸么。
林父看女儿脸色不对,快走两步过去,摸摸女儿的脑袋,笑着催促:“行了,边吃边说吧。饺子都要糊了,白费我们家蕊蕊的一片心。”
林蕊的面皮都要绷不住,可看着无助可怜的芬妮,她只能硬生生挤出僵硬的笑:“吃饺子吧,我包的饺子可好吃了。”
她扬起头冲孙教授挤眉弄眼。放心,她说话算话,一定会搞定干爷爷。
“哎哟,我们蕊蕊还会包饺子啊,”
病区大门开了,舅妈笑着走进来,“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苏木高兴地帮忙打广告:“特别好吃,保准你吃了还想吃。”
林母惊讶地看着弟弟一家人:“你们怎么来了?”
舅舅瞥见芬妮,笑着开口:“手续办好没有啊?没办的话给我吧,我去办。”
芬妮呆立当场,还是舅妈伸手推了把,她才反应过来,赶紧跟着舅舅一块儿下楼去了。
舅妈拉着大姑子走到旁边,压低了声音道:“我跟鹏鹏爸爸吃过中午饭才晓得桂芬嫂嫂就让芬妮一个人来接根生哥哥。”
这段日子,家里头事情多,忙得脚后跟打屁.股,他们也没顾上多问,还以为根生得下个礼拜才出院。
今天一大早,得了空的舅舅带着鹏鹏去外头大沟里淌螺蛳。结果收获不错,除了一桶螺蛳蚬子以外,还有好几条巴掌大的小鲫鱼。
外婆烧了鱼汤,惦记着没奶喂孩子的桂芬婶婶。舅妈就端了一碗去隔壁,这才晓得根生叔叔今儿出院。
舅妈随口问起住院花了多少钱,桂芬嫂嫂却避而不谈,只说春妮会拿钱出来。
这话一出来,舅妈就感觉不妙。都是隔墙的邻居,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根生家的情况。
春妮晚上十点下班回家还捞不到觉睡,被小弟弟吵得来敲郑家的门。她不行了,她再不睡觉就要死了。
“前两天,春妮还跟服装厂的人打了一架。有人嘴上开茅坑,说她弟弟其实是她私养的。日本鬼子到厂里头拿货,看上春妮,白玩了她。结果她大了肚子,人家拍拍屁.股走人了,连原先订的货都不肯收了。”
林母听得目瞪口呆,气愤不已:“缺德冒烟的,讲这种龌龊话怎么不嘴上生疮烂掉啊。”
“女人堆是非窝,扎在一起怪话连天。”舅妈无奈,“鹏鹏爸爸一听,这样不行啊。就让芬妮一个人来接根生,这不是为难小孩么。我们就赶紧上来了。唉,姐姐,你说这算什么事啊。”
一地鸡毛,说出口都觉得牙齿不得劲。
林母拍拍弟媳妇的手,冲她微微摇头。
走廊那头,签完字的根生已经出了医生办公室,摇摇晃晃地朝病房去。看到舅妈,他还笑着打招呼:“哎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鹏鹏爸爸呢。”
舅妈想要刺他两句,被大姑姐拉着,又怕在这里吵起来没脸,只能皮笑肉不笑:“大哥出院,我跟鹏鹏爸爸能不过来接吗。鹏鹏爸爸办出院手续去了。谁让你添了小儿子,家里顾不上呢。”
林父在边上打圆场,笑着招呼舅妈:“来来来,舅母还没吃过我们蕊蕊包的蒸饺吧,赶紧尝尝。根生,你也快点儿吃吧。不然饺子冷了糊了,白费了我们蕊蕊的心。”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回病房,起码有个坐着吃饺子的地方。
林蕊不耐烦应对根生叔叔,直接拉着苏木又绕到孙泽床前。
蒸饺被干光了也就算了,她总不能买一送一,还白饶个饭盒吧。
她喊了声人算是打招呼,伸手撩起床帘子。
待看到床边空空如也,林蕊顿时疑惑地抬起头,询问孤家寡人:“哟,我新嫂嫂走了啊?您老人家该不会还有下一位嫂嫂等着我吧?”
霍,这时间可千万得错的够开,不然病房就要变战场了。她看热闹不嫌戏台高,可她得考虑孙教授的身体吃不吃得消。
“呸!你这小丫头怎么讲话呢。就不能想着我点儿好。”孙泽笑骂着,拍拍从枕头下拿出两本书,“算了,本来想给你的,这回不给了。”
林蕊上辈子就是个土霸王,哪里怕他。她眼睛瞟过去,直接朝苏木努下嘴巴。
苏木心领神会,迅速利用身材瘦小动作灵活的优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住孙泽的胳膊:“蕊蕊,上!”
林蕊眼明手快配合默契,麻利地抢过了脚断了的人手中的书。
气得孙泽破口大骂:“土匪啊,还一来就是俩。你俩刚好凑成雌雄大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