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芬婶婶好像对春妮姐不冷不热的,说话有点儿夹枪带棒。”
外婆一边用筢子捞起焯好的鸡块,一边叹气:“她晓得春妮没掏钱给她爸爸看病的事情了。”
“出了啊,拿了三百六。”林蕊对这个数字印象颇为深刻,还挺吉利。
外婆沥好筢子,往泔水桶中打锅里头的脏水,声音叫热气冲的有点儿淡:“可是她明明晓得她爸爸住院要花一千五啊。”
这钱,她不是没有,只是她不愿意掏。
外婆叹气:“姑娘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不奇怪,想攒嫁妆也正常。可事情都有轻重缓急,倒过来,断手指头的是春妮,她爸妈有钱攒着不肯给她花,她恨不恨?”
感情都是相互的,子女做事再鲁莽再闯祸,爹妈也会竭尽所能去补救。毕竟人生在世,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脑子发昏?
父母也一样啊。父母出了事情,子女明明有能力却选择袖手旁观,当爹妈的怎么可能不寒心。
桂芬现在都不怎么搭理大女儿,因为她觉得大女儿让她丢了人。
芬妮就拿着三百六十块钱去医院,要人家医生还有郑家人怎么看陈家,谁见到这情况都要以为她是故意的,就是存了心想赖账。
人穷不要紧,但人得要脸!
林蕊听了五味杂陈,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评论这双母女间的恩怨。
她想起来上辈子曾经听大姨的一位朋友调侃:医院里头,老头老太生病的,基本上是老伴或者护工照顾。但若是换成孩子住院,那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势必要集体上阵。
这似乎都形成了一种惯势,比起父母对孩子的付出,孩子的回报往往打了不止一成折扣。
似乎,这也是一种基因传递的本能。付出的越多,越珍爱。
如果换做她呢,她肯定会竭尽所能哪怕是拉下面子借钱甚至跪地哀求,也要给父母看病吧。
不管父母的伤病究竟是怎么来的。
可是林蕊又有点儿不忍心责备那个十八岁的农村姑娘。也许春妮并不相信父母爱她,她觉得只有爱自己顾好自己才重要。
芬妮恐怕也理解姐姐的担忧吧。所以尽管她在医院里头为难的已经掉眼泪,却还是努力帮姐姐说话。
“根生跟桂芬没亏待两个丫头啊。”外婆往大锅中倒入焯过的鸡块翻炒,又加了干辣椒、生姜还有八角跟酱油炒的入味了,再添上半瓢水,让林蕊大火烧开。
今儿晚上,她要烧大盘鸡。
她一边切土豆块,一边唏嘘,“早前她娘家村里头有人去深圳打工,说要带着春妮一起去,挣的钱比在镇上服装厂多一倍。桂芬愣是舍不得,怕女儿年纪小,在外头被人欺负。家里头又不是穷得揭不开蜗,能吃饱饭就没理由让女儿出去受罪。”
就是上学,两口子也是正正经经让孩子读完了初中。后来春妮初中毕业,港镇高中撤销掉了,她自己又考不上其他学校,能怪哪个啊。
农家就这条件,没能耐供着小孩一年两年的复读下去。姑娘家进不了学还不赶紧找个营生上班,以后怎么过日子怎么找婆家。
外婆压低了声音,嘴巴朝左边努:“老太也伤心了,一晚上都没睡好。”
以前孩子不这样的,再不高兴那也是亲爹啊。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团结。跟红顶白的那是外人,自家人无论怎样都不能光打自己的小算盘。
林蕊沉默半晌,慢吞吞地开口:“可根生叔叔跟桂芬婶婶的确更看重他们的小儿子啊。”
“都生下来了,当然得看重。”
外婆不以为意,“十个手指头还有长短哩,我喜欢你妈,你外公更心疼你舅舅,你妈就不孝顺你外公,你舅舅就不管我啦。没这个道理,人心本来就是偏着长的,谁说一碗水从来都平平的,那都是嘴上讲讲而已。大差不差过的去,就行了。”
林蕊觉得这个话题实在太深奥,想了半天,她决定还是归咎于钱。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真理啥时候都能套着用。
比方说芬妮家的矛盾,根本问题就是没钱闹的。要是他家富裕,无论掏三千还是一千五,都不至于伤筋动骨,那也不会闹到现在这么僵。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而这个世界上百分十九十九的问题都是钱的问题。
外婆叫她一通胡搅蛮缠说的头晕脑胀,却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不是钱的问题,是人的心。”
春妮要真没钱,桂芬自然也不可能逼她,当妈的就是去跪去求也会把一千五百块钱交到小女儿手上。
“芬妮这丫头也是犟,她姐不给她钱,她一不跟她妈讲,二也不来我们家,就这么跑去医院里头。”外婆叹气,“她哪儿来的能耐扛得住呢。天上又不会下钞票雨。”
这事儿在林蕊看来好像有点儿罗生门,她实在懒得听纠葛,只赶紧转移话题:“桂芬婶婶不产后抑郁啦?那她前头干嘛一直跟根生叔叔吵?”
“噢,那个是另一回事。”外婆脸上的神色舒缓下来,夸奖小外孙女儿,“要不怎么讲我们蕊蕊是个福将呢。你要是不怂恿你舅母扩大养鸡场规模还养蚯蚓,人家教授怎么会到我们村里头来。”
农学院教授的妻子是心理学专家,也是国内最早从事心理咨询的临床医生之一。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原本不管是林母劝还是老太喊她来家里头说话,桂芬婶婶都跟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一样,结果人家专业的心理医生就跟桂芬婶婶在屋里头待了一个多小时,桂芬婶婶出来就不再对丈夫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心理医生说了,下个礼拜她还过来找桂芬婶婶聊天。
外婆笑眯眯地看着小外孙女儿:“看看人家教授多来斯,我们蕊蕊将来也当心理医生好不好?”
来斯是江州方言,等同于厉害。
林蕊只头摇的厉害。
她才不傻呢,当心理医生要读的书一点儿也不比普通医生少,她看到大部头就头晕脑胀,恨不得昏倒当场。
外婆将切好的土豆块倒下锅,翻炒过后让林蕊继续烧火炖煮:“那我们蕊蕊将来要干什么啊?”
林蕊骄傲地挺起胸膛:“外婆,我将来可是要当官的人。”
上辈子,她妈可是处级干部,都赶上现在的舅舅了。哦不,正团级军官转业至江州这样的省城只能是正科级,她妈的官比舅舅都大。
外婆笑得叫大盘鸡的辣味给呛到了,连连咳嗽合不拢嘴巴:“好,外婆等着我们蕊蕊当官,开小轿车接外婆跟老太上□□看毛.主.席像啊。”
“那不行。公车私用是不对的。”林蕊时刻保持原则,“不过将来家家户户都有小汽车。”
外婆哈哈大笑:“那麻烦了,都是车子,街上岂不是挤得走不动路?”
林蕊乐了,嘿,外婆还真说到点子上去了。
上辈子,每逢堵车的时候,她溜溜达达从人行道走过,都觉得车窗玻璃后头的眼睛写满了羡慕嫉妒恨。
院子门响了,外头传来脚步声跟鹏鹏的叫喊:“奶奶,鱼,有鱼。”
鱼是根生叔叔今早套的,芬妮让鹏鹏拎过来。
外婆不肯收,推说家里头已经准备了不少菜,一桌子都摆不完,让鹏鹏再给芬妮送回去:“明儿烧汤给你妈喝。”
“明天鱼就不新鲜了。”芬妮抱着弟弟,死活拦在门前,不让鹏鹏再出去。
外婆无奈:“好,我来烧汤吧。”
芬妮连连摇头:“不用,还有昂刺鱼呢。我爸早上套了两条。”
外婆先前一直在灶台前忙碌,没留神看水桶,再伸头一瞧,哎哟,这丫头,居然把鱼都杀好了洗干净了。
“你也真是。”外婆忍不住皱眉,“一下子都杀了干嘛。”
“这个给蕊蕊烧酸菜鱼。”芬妮冲林蕊笑,“蕊蕊说她烧酸菜鱼最好吃了。”
林蕊顿时两眼放光,立刻猴在外婆胳膊上扭来扭去:“让我烧嘛,我烧酸菜鱼真的很好吃的。”
她早就想大显身手了。可是她现在这副身体的体质有问题,严重晕血,没人给她打下手的话,她压根对付不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林蕊看着桶里头收拾干净的鱼,朝芬妮勾勾手指头:“来,把你弟弟放进摇箩里头去。我带你烧正宗的酸菜鱼。”
她要让大家好好见识一下,她不仅会吃,她还很会做。
第50章 舅妈新生意
郑鹏无缘围观她二姐的大厨英姿, 因为他被分配任务照看邻居家的小弟弟。
吃饱了奶糕的小家伙嘴里头吐着泡泡, 跟鱼一样。短短两个月的时间, 原本跟皱皮猴子似的小东西,似乎长得好玩了点儿。
鹏鹏试探性地伸出手指头去碰他的手,不想竟然被小宝生一把抓住了。小家伙竟然还抬起一条腿来, 咧开嘴巴笑。
然后鹏鹏闻到了一股尿骚味。
倒霉的小学生哭丧着脸,这孩子明明属龙, 怎么还跟小狗一样, 撒尿要抬腿?
老太听到他的哭腔, 从屋里头慢慢挪出来,笑着道:“哎哟, 要换尿布了。你小时候还不这样。”
鹏鹏涨红了脸,试图维护男子汉的尊严:“我才不会翘脚呢。”
老太瘪嘴笑:“哎哟,那时候你聪明,撒了尿还会自己翻个边儿呢。”
说着, 她慢腾腾地拿旁边的干尿布,要给小家伙换,“莫怕啊,小宝, 老太不吃人的。”
林鑫笑着拾阶而上, 跨进堂屋:“这毛病还吃人啊?”,她接过老太手上的尿布, 动作娴熟地帮小宝生换上。
自家的妹妹,舅舅家的弟弟, 小的时候她都照应过。
老太笑眯眯:“可不是,那时候都传是妖怪,会吃人的。吃的人越多,那身上烂掉的地方就能重新长回头。”
鹏鹏听了满耳朵的稀奇:“那是不是吃什么补什么?”
林鑫被表弟的话给逗乐了,她打来井水洗手,笑着问:“你二姐人呢?”
“二姐做酸菜鱼呢。”鹏鹏兴冲冲的,“大姐,那个是不是特别好吃?”
林鑫无奈:“好不好吃我不知道,不过动静很大倒是真的。”
她妹妹做个饭啊,真是全家出动,集体帮她打下手。
厨房里头热火朝天,即使窗户开着,也散不尽满室的酸辣香气。
林鑫看着外婆将鱼连皮带肉削成薄薄的片,忍不住皱眉:“这酸菜鱼到底是你烧呢,还是外婆烧的?没人给你削鱼片怎么办?”
正在埋头抓泡萝卜的林蕊理直气壮:“去超市买啊,肯定有现成的鱼片卖。”
她上辈子都是买现成的鱼片做酸菜鱼。谁还有功夫慢慢剃鱼肉啊。
现在还不到腌大菜的季节。江州人也不习惯用芥菜腌酸菜。林蕊索性用泡萝卜代替,这样汤色还更清爽一些。
林鑫哭笑不得摇摇头:“行,反正你都有理由。还要干什么啊?”
林蕊老实不客气:“打鸡蛋,削好的鱼肉片得用蛋清裹着,这样肉才嫩。”
林鑫无奈地捋起袖子给妹妹打下手,示意正在烧火的芬妮:“你出去吧,你爸妈也快回来了。灶火我看着就行了。”
芬妮满头油汗,却仍然迟疑:“没事,我家里头鸡跟鹅都喂过了。”
“出去吧,这儿忙得过来。”外婆招呼跟自己小外孙女一般大的女孩儿,“正好,把昂刺鱼汤端出去,让你妈趁热喝了。”
芬妮这才起身,洗干净手脸,端着汤碗出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