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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赞善估得不错,大约盏茶工夫之后,真的有雪花轻飘飘扬了下来。
    这雪一落,庭院内外就更显得静谧了,人在窗下坐着,几乎都听得见雪花落下时沙沙的声响。
    警讯是忽然响彻,并且以飞一般的速度扩散到了全宫——
    “有乱兵!”
    “已经打进京城来了!”
    “杀人了!吴学士,梁尚书,天哪,脑袋滚出好远,都是血——那些乱兵全披了甲,都是哪里来的!”
    “皇上,皇上,乱兵造反了——!”
    “快关宫门,落钥!”
    “不行,太子呢?太子是不是还在宫外?”
    “滚开,先关宫门,禁宫失陷,你担当得起吗?!”
    “亲兵卫呢?亲兵卫,护驾!”
    “天爷啊,外面真的乱了,那些兵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快,快逃——!”
    渐密起来的风雪中,宫城变成了一锅煮开的粥。
    这祸乱起得毫无预兆,展见星丢下文书,和左赞善两个人跑出去,揪了几个人问,结果一人一个说法,两人不得其法,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往乾清宫跑。
    不管是什么样的乱子,当务之急,一定得寻皇上做主。
    却进不去乾清宫。
    常侍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出来,语调急速地道:“不瞒两位大人,刚才外面禀报进来,说太子殿下在大祀殿遇刺,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皇上急怒攻心,一下昏了过去,如今,是不能理事的——”
    展见星恍然大悟,怪不得宫里一下子乱成这样!
    “公公,那究竟是哪里来的乱兵,禀报的人可说清楚了吗?”
    老太监这里的消息是准的,点点头:“说是蓟州卫反了。”
    左赞善吃惊又糊涂:“蓟州卫?蓟州的蓟州卫?他们好端端的反什么?”
    不是左赞善有意啰嗦,而是这个蓟州,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几乎就在京城的卧榻之侧,倘若真是蓟州卫反,那就可以解释为何兵乱来得如此突然了。
    展见星做过一任江西境内的知县,脑中一转,已明白过来:“是宁藩!大宁关镇废弃后,大宁都司内迁至保定,治下二十二卫分散迁治于各卫所,这个蓟州卫,就是从大宁都司迁出来的!”
    而大宁,正是宁王曾经的封地。
    大宁都司废弃已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将领都不知变更过几回,任谁也难想到,这支曾经的军卫居然始终掌握在宁王手里,而他如此沉得住气,潜心等待二十年,终于挑中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发动。
    宁王善谋——这一句夸赞,不是白白来的。
    他念着《道德经》,写着《大罗天》,蛰伏至今,终将满腔怨毒泻出。
    **
    皇帝昏迷不醒,宫里的乱势压不下来,宫外面,就更乱了。
    不知从哪来的消息,乱兵居然还不只蓟州卫一股,另有一批人跟着趁火打劫,在京里打了个乱七八糟,京城防务倒是响应了起来,但因为品级够得上的武官们也跟着太子去祭天了,现在还不知失散在哪,也不知保没保住命,这镇压便显得迟钝而力不从心,到处都乱糟糟的,越下越密的雪花里,有时连友敌都搞不清。
    离开乾清宫以后,展见星跟左赞善也被没头苍蝇般乱跑的宫人冲得失散了,她有点茫然地在雪地里站立片刻以后,努力定下神,往午门处赶。
    大祀殿在正阳门外,正阳门距午门最近,倘若朱英榕被人护送着逃回来,一定是奔着午门来。
    午门沉重的城门已经关了起来。
    亲兵卫指挥使已经派了卫队出去营救朱英榕了,但皇帝在宫城之中,保护皇帝是第一要务,城门不能不关。
    稍好一点的消息是,展见星在午门城楼下看见了一些官员,他们是侥幸逃回来的,个个狼狈不堪,衣帽污损之处不必多说,展见星听了一些他们的对答,发现他们的消息也很混乱,逃命之中顾不得许多,只能确定确实有乱兵,而且已有官员罹难。
    “太子殿下呢?可知太子殿下在何处?”她急急追问。
    没人能回答她,谁也没想到祭天会祭出这样大的乱子,三千里的威胁陡然缩短成了三百里,事发得太仓促了。
    不过起码,宫城之内有人能做主了,逃回来的官员最低没有低于五品的,很快分了工,约束宫人,分守各处宫门,又尽量再挤出一点人手去找寻接应朱英榕。
    往好处想,朱英榕本是有亲军保护的,说不定已被搭救下来,只是一时还未来得及回宫。
    马蹄声轰隆而来。
    城楼上响起令人心慌的警号声。
    敌袭!
    “不对,不是蓟州卫,是代王府的崇仁郡王,他进过京,我认识他——崇仁郡王居然也反了!”
    展见星霍然转头,顾不得忌讳,直奔城楼上而去。
    “不可能——”
    她反驳的声音顿住,午门下,十数丈之外,乌压压的一色骑兵,随胯/下马蹄如何不安分地扬动,将地上薄雪踩成一片污糟,马上兵士沉默如山。
    所有兵士的最前列,拥着玄色斗篷的青年眉目英浓,正仰起头来,隔着风雪,与她打了个照面。
    “快,准备放箭——”
    “慢着!”
    “有什么可慢的,展中允,崇仁郡王无诏离开大同就是大罪,何况还带兵到了城下,你难道还要替他说话?!”
    展见星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比任何人都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朱成钧,瞬息之间,她闪过很多念头,有少年时的相识相知,有成长后的渐远决裂,近三年以来,她只与他见过一面,那一面,是他对皇帝病体的猜测,是他称得上大逆不道的问话——
    她其实已没那么熟悉他了。
    她心里空茫下来,究竟怎样想的,她自己也未必全然分辨得出,但她听得见自己坚决的声音:“崇仁郡王绝不是犯上作乱之人,其中必有误会,让我出去,我与他谈。”
    “这可不行!”
    “对啊,这时候怎么能开城门?”
    跟着登上来的几个官员纷纷反对。
    “那有绳索吗?”
    官员们迟疑地对视了一下。
    宁藩的乱兵不知有多少,这个时候,本已空虚的京城防卫是禁不起多竖一重敌的,倘若有人愿意冒险去谈一谈,不是不可为之事。
    片刻后。
    “展中允,事关你自己的性命,你可想好了。”
    “是。”
    展见星腰间系着绳索,两个士兵在上面拉着,把她从城楼上放了下去。
    这不是个易行的活计,她两次拍在朱红的墙面上,等真的下来时,又差点绊一跤。
    她努力稳住了身形,解开腰间的绳结,往朱成钧的方向走去。
    城上城下,两边睽睽的众目注视着她。
    展见星行至马前时,停步,她没行礼,朱成钧已甚有乱臣贼子的嫌疑了,她不需要行礼。
    她只是仰起头来,沉声发问:“郡王爷,你犯禁进京,可知罪同谋反?”
    朱成钧深深地注视着她,没有回答。
    好一会之后,他才微微低头,把自己的斗篷掀开来,露出里面一张闭着眼睛也看得出惊恐的小脸。
    作者有话要说:
    又晚了。。为了赶到这个结尾。
    这是本文最初的一个梗,扩写到现在,变了很多,这一点没变。
    (许异不是反方,本章的一些疑问之后会陆续解释。)
    第130章
    “殿下?!”
    巨大的惊喜迎面拍来, 展见星情不自禁地趋前,她是真心系着朱英榕的安危,他不但是国朝尊贵的太子, 也是一个才八岁的孩子,倘若失陷于乱兵, 那是太残酷的遭遇了。
    但她的心脏在片刻的松弛之后, 又提了起来, 因为她叫出的这一声音量不小, 朱英榕却毫无反应, 眼睛仍旧闭着,脑袋歪歪地贴在朱成钧胸口上。
    “殿下怎么了?可是受了伤?”
    朱成钧低头看了看,从斗篷里把他拎出来——是真的拎,他不会抱孩子,然后晃了晃。
    朱英榕的小身子在他手里像个没生气的泥娃娃般摇摆两下, 脑袋仍旧垂着,眼睛也不曾睁开。
    展见星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殿下?”
    难道人虽然救了回来,但是已经——
    她不敢想下去, 连声音都紧绷着放轻了。
    朱成钧腾出一只手来,揪住朱英榕的脸颊,一掐。
    朱英榕似乎吃痛, 单薄的背脊抽了抽,随后又没了动静。
    朱成钧想了想, 又要去掐他的人中,展见星盯着朱英榕一下没敢错眼, 已经看见刚才那下,忙道:“郡王爷,别,我们快进宫找太医看一看吧。”
    至少已经确定了朱英榕还活着,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太子?”
    “那是不是太子殿下?”
    “是,是,看那一身冕服——快,快开城门迎殿下进来!”
    十数丈的距离不足以听清这边的说话声,但朱英榕那一身织有章纹的华贵衣裳太显眼了——他头上的冕其实没了,不知丢在了哪里,不过这已够城墙上的官员们在朱成钧那一拎之下确认他的身份了。
    官员们都是狂喜,有一个年纪大的老臣甚至腿一软,直接跌跪在了地上,他一时都顾不得要爬起来,只是激动地举起手,声音都哽咽了:“皇天保佑——皇天保佑啊!”
    “快快,我们去接太子回来!”
    风雪不减,但官员们再也不觉寒冷凄惶,个个心头一片火热,太子未失,国本就在,众人的底气就在。
    急促着要往下跑的脚步中,也有官员性情谨慎,阻止道:“等一等,别急,你我还未看清殿下的面目,万一是崇仁郡王另寻孩童冒充,意图骗开城门——”
    “哎呀,不错,钱大人所言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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