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真打算起身行礼, 却见“太子”将手指放在薄唇上, 示意她不要出声。
眼前的二人依旧自顾自地笑谈着,靳霄突然问道:“今年的文武朝试,快要开始了, 你打算参加么?”
苏离方才还笑得灿烂的包子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神色黯淡地说道:“姐姐说我不能参加, 我们如今隐姓埋名活着, 已经实属不易, 去参加朝试,太危险了。”
“那你的所学所知呢?就这么埋没了, 多可惜啊。”
说到这,靳霄思量了一下自己为苏家姐弟所安排的身份,是南山村一户已故猎户夫妇的孤儿,有正规的户帖的, 属于规规矩矩的良民,参加朝试,并没有什么问题。
靳霄:“如今你也这么大了,这么多年过去了, 没有人发现你的身份, 想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你总不想就这么浑浑噩噩一辈子吧?”
对于苏离来讲,他所学知识, 不过为了明事理,并没有真的想过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可是当着眼前“姑娘”的面, 少年人的自尊心便“噌”地冒了出来,点了点头:“林姑娘若这么说,我定要试一试了。”
方才的笑闹还好,只能让小雅略有隐忧,可“林姑娘”三个字一出口,差点要了小雅的半条命去。
她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太子”,果不其然,殿下脸上的阴翳,愈发凝重了。
终于,林舒曼凑上前来,静悄悄地将脸凑到了靳霄的耳畔,低沉着声线,波澜不惊地问道:“那太子妃觉得,苏离应该得朝试第几名呢?”
被林舒曼这猛然一声吓得一个激灵,靳霄立马从石凳上窜了起来,因为猛然起得太急,额头正正好好撞上了俯下身子的林舒曼的下颌处。
两个人登时都疼得龇牙咧嘴起来。
林舒曼看着一脸狰狞的靳霄:“你还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么?”
靳霄也毫不示弱:“那你还有点太子的威仪么?”
林舒曼一听,也不管旁边两双眼睛惊恐地盯着了,一把拽起靳霄的衣领,像提一只小鸡崽一般地把他提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把靳霄带回到了寝宫之中。
靳霄死命地挣扎着,小手小脚像疯癫了一半踢打着,奈何此刻身高上巨大的诧异,根本无法撼动被拎起来的实事。
于是进了寝宫,一头扎进了床榻之中,翻过来调过去的打滚,“你欺负人,你仗着你长得高就欺负人!”
林舒曼等他闹够了,揶揄道:“彼此彼此,你仗着现在长得美,还学会找小肉包子了呢。”
小肉包子?靳霄愣了半晌,才明白林舒曼为什么而生气,于是满脸坏笑地凑过来:“你……是不是又吃醋了?”
“没有,吃包子不用蘸醋。”
靳霄依旧不依不饶:“真没有?那你为什么把我拽回来?”
林舒曼:“怕你包子吃多了,撑得慌。”
“当真没吃醋?”
“当真没有。”
靳霄又一把扎回了床榻上,打滚喊道:“你为什么不吃醋,你一定是心里有别人了!你这个渣男!”
林舒曼嘴角噙起一抹笑意,伸手松了松袖口的口子,露出一段肌肉紧实的小臂来,慢慢凑到床榻前。
一片阴影如同黑云压城一般袭来,躺在床上的靳霄突然意识到气氛有些微妙起来。一抬头,眼前的“男人”舌尖轻轻舔舐着自己的唇角,眼底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情、欲?
这时候的靳霄感觉自己可能有点玩大了,赶忙一骨碌起了身:“呸,禽兽!”
林舒曼如今用这招治这纸老虎,已经屡试不爽,作为获胜者,正打算耀武扬威一番,却听见门外有小内侍怯生生地禀报道:“殿下,宫里来送东西了。”
皇后娘娘赏赐的吃食,是分为三份的,一份明显是给小雅的,用来安胎的。一份明显是给“太子妃”的,用来补身子的,而第三份,是两竹笼的闸蟹,很显然,是给“太子”的。
靳霄看见那竹笼里的几只肥硕大蟹,眼睛都快直了,抿了抿嘴,硬撑着等到宫里内侍离开,赶忙吩咐清瑶:“去,送去厨房,赶快蒸上。”
深秋时节,最是蟹肥膏满的时候,奈何京城在北方中原地带,这上好的闸蟹,并不常见。
皇后得来了江南进贡来的闸蟹,一只都没留,赶紧差人给东宫送了来。作为母亲,她最知道自己儿子喜欢什么。
林舒曼见靳霄馋得跟只小猫似的,拦住了正要往厨房走的清瑶。
“这螃蟹,你不能吃。母后可是摆明了说是赏赐给‘太子’的,你呀,没这个口福了。”
靳霄颇有些意外:“不是吧,你怎么这般小气了?大好江山都是你的,几只螃蟹都舍不得给我吃?再说了,这么多只螃蟹,咱们几个人都吃不完。”
林舒曼却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吩咐清瑶:“先送到厨房,养起来吧。”
待清瑶离开,林舒曼戳了戳靳霄那鼓得如同河豚的小脸,神色却温柔了许多。
“你不懂,月事期间吃寒性的东西,容易肚子痛。”
第五十五章 朝试
靳霄捂着自己的肚子, 恨得牙根痒痒, 奈何确实有隐隐坠痛传来, 于是忿忿不平地同意了林舒曼的看法。
可即便如此,依旧十分不甘心,拽着林舒曼去了后厨, 看见水缸里吐泡泡的闸蟹,问道:“那如果月事过去了, 我是不是就可以吃他们了?”
林舒曼:“可以, 但也得少吃, 毕竟你现在这身体,体质就是如此, 不宜吃寒性食物。”
靳霄脸上方才还挂着的笑容逐渐消失,转而变换成失落,而后是愤怒:“说白了,还是不能吃。今天不能吃, 明天不能吃,以后也不能吃!”
林舒曼随手从案台上拿过一个小果子来,扔到水里,一只螃蟹眼疾手快地伸出蟹钳, 逮住了那颗果子, 而后用另一只钳子夹下来一点,矜持傲娇地送到嘴里去。
林舒曼大为震惊, 活了两世,这么多年, 第一次看见螃蟹吃东西!
“它……它……它肯定是只母螃蟹,还是个矜持好看的母螃蟹,你还忍心吃了它么?”
靳霄像看个乡巴佬一样看着眼前的“太子”,旋即蹙眉问道:“你不会是……没吃过螃蟹吧?”
林舒曼一愣,前世她是世家嫡女,入宫后虽不得宠,好歹也是个宫妃,能没吃过螃蟹?
“那你不知道,母螃蟹的蟹黄最好吃?”靳霄嘟囔着。
“我不是说你永远都不可以吃,但确实需要少吃。这样吧,你看这只这么机灵,我们就把它留下来,养着,如何?剩下的,等你月事过了再吃。”
一听说可以吃螃蟹,靳霄眼神中都闪出了光芒,咬着下唇腼腆的笑着,眼中写满了期冀。
林舒曼不解:“你是不是特别盼望月事赶紧过去?”
靳霄想了想美滋滋的蟹味,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可不知道为什么,又好像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其他的意味来了。
想想大婚当日的糗事,靳霄倏地红了耳根,反问道:“你呢,是不是也在暗戳戳盼着我月事赶紧过去?”
两个人全都红了脸,没了下话,唯有一旁站立的清瑶内心有如一万只野马在狂奔一般。
两位,这儿还有个活人呢,你俩打情骂俏,给我留条生路好不好?
良久,见气氛太过尴尬的林舒曼指着两个争夺起果子的螃蟹,说道:“就这两只吧,咱们把它们养起来,你来给它们起个名字吧。”
靳霄鼓着腮帮,郑重其事地思忖了片刻:“左边那只,叫清蒸,右面那只爆炒,就这样吧。”
说罢,转头吩咐清瑶:“把这两只抓起来,养在琉璃缸子里,给我送回寝宫去。”
靳霄抱着琉璃缸子,一路乐颠颠地往回走,林舒曼只能眉头紧蹙,吩咐清瑶:“看着点,再摔了。”
闹也闹够了,林舒曼也想起正事来了,于是拽来靳霄,问道:“朝试的事,还是得找你商量一下,有个事,必须征求你的意见。”
靳霄坏笑:“你别忘了征求我意见,得付出什么代价。”
林舒曼没理他,说道:“我前前后后思量了很久,谢老确确实实,是最适合担任主考官的人。”
靳霄脸上的笑意在这一刻凝固了,僵硬的脸半晌才松弛下来,颔首垂眸,略带失落地讪讪道:“如今你是太子,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谢老,便是靳霄的太子太傅,当朝第一大学士,谢安伦。谢安伦其人,恃才放旷,一声桀骜不驯,作为太子太傅,他从未因为靳霄是未来国君而有丝毫偏袒之意,该赏赏,该罚罚,从未心慈手软过。
也正是如此,靳霄一直将谢安伦视为蔺朝第一才学,心中一直觉得自己若有一日登基就位,定然将谢老封为丞相,以保社稷无虞。
可就是这样一个放浪形骸之人,却偏偏也有他的软肋。前世,正是这个文武朝试,作为主考官的谢安伦,一生视金钱如粪土的谢安伦,却在七皇子靳邈的一步步圈套之下,为了钱财,泄露了考题。
一时间,让作为朝试总负责人的靳霄名誉一落千丈,谢老因此自缢而亡,如一次一来,洪武帝身边再没了一个饱学之士能够力荐靳霄了。
慢慢地,靳霄也便与洪武帝愈发疏远了。
对于谢老的死,靳霄的感情特别复杂。一方面他埋怨谢老因为一己私念,而毁了他的前程。另一方面,多年情感又让靳霄扼腕痛惜。
所以重生之后,靳霄一直很消极,每每谈及谢老,都有想回避的意思。
林舒曼却摇了摇头:“靳霄,你不能这么说。正是因为我尊重你,我想为你把前世被夺走的,抢回来,我才会走上这条我根本不熟悉的,夺嫡之路。所以,我在征求你的意见,我很认真,也希望你可以认真回答我。”
林舒曼重生之后,在“太子”的皮囊之下,旁人看不出有任何异样。可作为正主的靳霄,知道林舒曼与自己最大的不同,便是诸事并不十分较真。
这副冷峻的脸庞之上,再很少看到寒若冰霜的冷冽,更多的是淡淡的的神情。
可今天,靳霄感觉,那个诸事都要求个丁是丁卯是卯的“太子”,回来了,于是想了想,回应道:“谢老确实是最好的人选。可是,你怎么能保证,今生他不会重蹈覆辙呢?”
林舒曼:“我不知道,也保证不了,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从源头上预防谢老犯错的可能性。这也是我来问你的主要原因,你知道,他前世为什么会那么缺钱?”
靳霄深吸一口气,回忆起来:“我知道的,也是片面的,而且绝大多数都是被废以后,靳邈为了挑衅,和我讲的。至于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敢保证。”
林舒曼扬眉,示意他继续。
“谢老的夫人在生下长子谢靖先之后,便去世了。这么多年来,谢老一直鳏居,没有续弦。这个独子,就是他一生最大的希望。”
林舒曼点点头:“可是谢靖先并不出众,甚至,流连于风月场所,吃喝嫖赌,无所不能。”
“嗯,”靳霄点头,“你也听说了。后来应该就是靳邈设计的仙人跳,让他赔钱,而谢家清贫,谢老拿不出那么多钱,于是……”
“于是靳邈雪中送炭……让谢老进了圈套。”
梳理好了前世因果的二人都沉默了下来,半晌,林舒曼道:“好,那我决定了,这一次,我们还用谢老做主考官,同样,也是一个诱饵,如果用好了,没准可以让老三和老七狗咬狗,一嘴毛。”
靳霄却没有林舒曼的亢奋,而是冷静地分析:“如果没有利用好呢?我们不就又要重蹈覆辙了么?”
“可是你想过没有,人都是有缺点的。任何人,都有软肋,对吧?谢老的情况,起码是我们已知的,而如果我们此时换人,我们对那个人的弱点并不了解,反而更没有了抓手。”
靳霄看着眼前的林舒曼,想来此刻果断勇敢的人,与刚重生时,捂着脸痛哭,说不想参与宫斗的女孩,判若两人。
靳霄不由地生出几许佩服来,同时,也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这一切,本应该由他去承担的,可他现在只能躲在舒曼的庇荫之下,躲避风雨。
想到这,深色的眸子愈发黯淡下来:“那你呢,你也有软肋么?”
乍被这么无头无脑的一问,林舒曼也有些不知所措,重生之后,林家种种让她更感心凉,想来这世上牵挂之人,竟只有靳霄一个了。
林舒曼刚要回答,靳霄却先开了口:“如果我是你的软肋,曼儿,记得该割舍的时候,千万不要心软。”
林舒曼想把靳霄拦在怀里,可仔细想来,靳霄之所以有这般言论,定然是心中对于自己变成了娇软女子,不能为她避风挡雨,而心生愧疚了。
于是她没有像抱小女儿一般地把他揽入怀中,而是环住了他的肩膀:“没错,我承认,你就是我的软肋。但一样,你也是我的铠甲,因为有你,我愿意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