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容点了点头:“约在了升平坊,颜少爷特地安排的房间,绝对私密。”
“好。”靳霄也不啰嗦,转身上了马车。
可一直欲言又止的戚容,最终还是没忍住,在马车驶走的前一瞬叫住了车夫,然后撩起帘子,嘱咐道:“殿……太子妃,您一个人去赴宴,有点危险,要不,我再安排些人手跟着?”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算了吧。”靳霄眼神淡漠,并不甚在意,“你照顾好殿下即可。”
戚容见“太子妃”神色坚定,也知道不能撼动,便眼神之中有些失落地放下了帘子。
靳霄从小便跟在戚容身边,对他一直都有着些慈父般的依恋,见他这般模样,也有些奇怪。
一直到马车开动,靳霄才撩起了帘子,偷偷望向门口的戚容。虽然看不清他在独自嘀咕什么,但是看他的神色,再加上口型,多少判断出了什么意思。
“照顾殿下,我就是想照顾殿下啊……”
氤氲的水汽蒸腾而上,茶香四溢。侍女葇荑轻展,不急不缓地择新茶,煮沸水,沏茶饮,而后恭敬地将茶递到二位贵客跟前。
靳霄颔首表示感谢,端起茶盏,浅酌一口,笑意清浅地赞许:“好茶。”
侍女福身告退,特地将软间的门关好,这一切,都是颜若卿老板早就吩咐好的,不让任何人打扰贵客。
靳霄对面的汉子则粗糙许多,紧张地捧起茶盏,牛饮而下,旋即又龇牙咧嘴起来:“有……有点烫啊。”
靳霄没理会他的讪笑,直奔主题:“跟我说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小的知道的也不太多,您看……您看……”此人身形削瘦,塌腮高颧骨,邋里邋遢的,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子穷酸相。
如今又是谄媚又是市侩地朝靳霄笑着,眸子里似乎还带着几分玩味的神情。
不消多想,也知道他此刻心里是怎样一番污秽不堪的心思。
“刘大宝,你最好老实些,你娘杀了当家主母这么大事,殿下已经动怒,灭了你一家子,恐怕都不需要殿下动嘴皮子。”
刘大宝,就是岑妈妈的儿子。一切的悲剧,都是从这人的贪婪嗜赌开始的。
想到这,靳霄不由地泛起一阵恶心来。
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脸上无赖的笑意依旧,“殿下要我家人的贱命,也没什么用。您看……我这条贱命,活在这世上,就浪费些吃食,可手头不宽裕,也就……”
到了这个时候,还想敲一杠子。
靳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浅笑:“好啊,我也不和你废话,这件事给我办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刘大宝这才心满意足地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关于谢老儿子的一切,告知了靳霄。
靳霄听罢,思忖了一番接下来的计划,起身正欲离开。
那刘大宝也跟着,厚颜无耻地道:“小的今儿走得有点远,乏了,不如太子妃为小的,在这升平坊寻个房间,就在这住下吧。”
那□□裸的欲望已经写在了他脸上的每一道沟壑里,饶是谁,都能领会他的龌龊意思。
靳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住在升平坊?可以啊,是不是,还需要给你找几个姑娘陪陪你啊。”
刘大宝舔了舔嘴唇:“那……那敢情好了。”
靳霄出门,唤来方才的侍女,耳语了一番,便离开了。
那侍女谦恭有礼地将刘大宝引到了另一个房间门口,随后玉手轻击,从门后窜出来五六个身形如山的壮硕妇人来。
这几个妇人不由分说地将刘大宝绑在了柱子上,被刘大宝的叫骂声震得烦躁了,一个壮硕妇人实在忍无可忍,脱下了鞋履,将袜子直接塞进了刘大宝的嘴里。
一时间,被呛得潸然泪下。
侍女的脸上依旧挂着方才表演茶艺时候的笑容,无波无澜。
“太子妃吩咐,事成之后,你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的。但事成之前,她会按照你的要求,让你一直住在升平坊的,想走,都不行。”
说罢,玉指朝向旁边插着腰的几位妇人。
“而且,答应你的‘姑娘’,也不会少的。几位‘姑娘’会轮番看着你的。”
“一刻,都不离开哟。”
第六十章 谢府
林舒曼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谢老家, 如此高门大户, 门房连个站岗的人都没有, 靳霄此行也没带什么随从,便直接进门了。
甫一踏过门槛,就感觉一阵妖风袭来。紧接着, 一个黑影扑面而来。
好在靳霄眼疾手快,不至于被当头一砸, 定睛一看, 是一把笤帚疙瘩。
还不等靳霄缓缓心神, 一个破锅又砸了过来,靳霄捂着脑袋吱哇乱叫地, 好容易才躲开了。
待他再抬头时,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正满头大汗,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靳霄怎么也没想到, 再次与恩师相逢,是这么狼狈一个场景。不过好在丢的也不是他的面子,哼,这皮囊是林舒曼的。
谢老正拿着擀面杖正打算第三次对儿子进行投射, 见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 吓得直接愣在了原地。
半晌,也没认出这女子是谁来。
靳霄只得躬身行礼, 自我介绍了一番。
得知对方是太子妃,谢老忆起了什么似的“哦”了一声, 笑道:“老朽与太子妃其实是见过的,奈何那天就看见了个后脑勺。”
后脑勺?靳霄思忖了许久,才明白,是那日他肚子疼,林舒曼抱着他的那晚。
于是小脸自然而然的,红了。
“不请自来,打扰谢老了。”靳霄颔首,“只是本宫有一事想向谢老讨教一番,不知谢老方便么?”
“方便么”三个字,自然是问如今谢府这乱糟糟的情况了,他眼睛这么一扫视,便让谢老有些挂不住脸了。
“老朽也是想运动运动,活活筋骨。”
靳霄自然不会戳穿老师的这点自尊心了,于是将手中的两把折扇拿出展开,递到谢老跟前。
“谢老,这两把扇子,都是我母亲的嫁妆。这么多年来,家中一直将它们视若珍宝,却不知这两把扇子究竟是真是假。太子殿下对妾身说,谢老最善字画,所以才来叨扰,请谢老品鉴。”
谢老被靳霄这两句话,捧得有些飘飘然,历来恃才傲物的他如今见尊贵如太子妃都要亲自登门求到他了,不免有些想要拿乔的意思。
“哎,老朽这年纪大了,眼神也不济了,恐怕会让太子妃失望啊。”
靳霄在心底暗暗腹诽了几句,脸上却真的做出失望的表情来:“谢老如果这么说,这蔺朝当真就找不到人为妾身品鉴了。哎,这遗憾,恐怕要随妾身终身了。”
这马屁拍的,快让谢老飘飘欲仙了。话里意思再明白不过,在书画造诣上,蔺朝无人能出其右,让谢老甚是满足。
“罢了,让老朽看看吧。”
其实哪里还需要多着眼,谢老甫一看,便知道了结果。
“哈哈哈哈,太子妃殿下,恕老臣直言,这扇子若是令慈遗物,那它的感情价值可是要超越实际价值了。”
说罢,手腕着力,突然阖上了那把写着“且化鲲生”,然后便还给了靳霄。
“你手里这把,拿回去做个念想就好,那是老朽年轻气盛之时,不知深浅,仿照蔡杰笔迹所写的。世人愚钝啊,竟然还把它当做真迹哈哈哈哈……”
靳霄附和着夸赞了一番,又问道:“那另外一把呢?”
谢老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另外一把写着“庄生蝶梦”的扇子,笑道:“这才是蔡大师的真迹啊。当年我第一次见到这把扇子上的四个字,便觉得庄生晓梦迷蝴蝶,不知孰是孰梦,难辨真假,于是便写了那‘且化鲲生’。”
说到这,谢老老顽童似的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吧,大家都以为是假的的‘梦’,才是真的。”
这句话如同一根针,深深刺痛了靳霄的神经。秋日骄阳下,靳霄有些恍惚,突然想起林舒曼问过他的一个问题。
他们重生至此,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时的他安抚了林舒曼,然而每每夜深人静之时,靳霄也有些不知所措。
这么多年来在风口浪尖上起舞,让他没有自我安慰的习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幸运,能够重活一世,而且,竟有机会拥曼儿入怀。
他也曾质疑过,这一切,是不是一场大梦。
可听罢谢老的无心之言,靳霄竟豁然开朗起来,大梦又如何呢?我当他是真就是真,是蝶之梦还是梦之蝶,都无所谓。
心有所依,且化鲲鹏。
就这样,重生之后的靳霄,第一次与恩师相聊甚欢,虽然是以这样一种形态,倒也让靳霄消解了不少对谢老的怨怼。
“太子妃博学广记,绝不在绝大多数须眉之下。老朽也是许久没碰到如此聊得来的人了,可惜了……太子妃身份尊贵,又是女儿身,不然老朽还真想和你好好聊上个一天一夜,不醉不归呢。”
靳霄嗤笑,与“太子妃”聊一天一夜?这话也就放荡不羁的谢老能说得出来吧,换做别人……不会的,别人没有这么不拘小节的。
“噗,谢老,不醉不归是肯定不行了,那太子殿下还不得急翻天?但小酌一口还是可以的。”
“哦?太子妃还能饮酒?”
靳霄想来这辈子身量小,酒量却奇大,点头:“能喝一点,但不能喝太久,殿下会惦记的。”
毕竟,上次喝酒被抓包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谢老高兴地吩咐儿子去准备些酒菜来,儿子谢靖先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太乐意:“爹,咱家……哪里还有酒了?你也不给我银钱,我……上哪儿给你买去。”
靳霄看了一眼谢靖先,心中多少有些不悦,毕竟前世诸多惨剧,其实都是因他的游手好闲而起的。
他也感受到了“太子妃”的敌意,于是噤了声,眼巴巴地看向谢老。
靳霄问道:“谢老,您也是我大蔺朝的大学士,官居一品,怎么……如今府上如此冷清呢?”
靳霄这话明知故问,却也还是说得十分委婉。
谢老赧然一笑,还未来得及回答,谢靖先就开了口:“爹,又不是没钱买,你就动……”
谢老如同被座榻上的针扎了一番,猛然间起身,怒喝:“住口!孽子,你给我出去!”
靳霄了然,恐怕谢靖先没说完的,是让他“动用七皇子送来的银钱”吧。
靳霄从怀中掏出些银两,交与谢靖先:“谢老一生为官清廉,是金钱如粪土,殿下多次与妾身说过,看来果真如此。你去买些酒菜来,切不可太过奢靡。”
就这样,靳霄凭借着“借来”的好酒量,与谢老喝得更加尽兴了。也让这个本就不擅长伪装的老人,卸下了防备。
靳霄是时候开口了:“妾身听闻,令郎在升平坊……遇到了些麻烦?”
谢老已然有些迷离的醉眼强睁开,道:“太子妃从哪里听闻的?”
“哦,”靳霄轻哂,“您老也知道,升平坊的小雅姑娘,如今住在东宫,她从她的姐妹处听来的。”
谢老一听这话,惊出了一身冷汗,奈何已经酒入愁肠,早就醉得精神不起来了,便结巴问道:“太……太子殿下也已经知道了?”
说到底,前世今生的谢老都不肯将苦处开口与他人言,不过是怕在自己最心爱的徒弟面前失了颜面。靳霄如今知晓了一切,心里也舒坦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