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婳不知道太子为什么会觉得同自己一见如故,但他如此宽容,她还是很感激的。
“殿下,您的脸……要不要上些药呢?”姜婳仔细看了看太子脸上的划痕,玉白的肌肤被发钗划破,带出细小的血珠,好在伤口不深,只有浅浅的一道。
上药?萧决心中一动,在马车的暗格里翻出一个小瓷瓶来,递给姜婳。
“我来给您上药?”姜婳十分踌躇,虽然他的伤就在脸上,不用解衣衫,可让她去碰太子的脸,还是感觉太亲密了些,“这不合适吧?”
萧决睨了她一眼,小东西真会得寸进尺,刚才还吓得不轻,这会儿连上药都要推辞了,他修长的手指抚着自己的脸颊,“婳婳,这是你弄伤的,难道不该你来上药吗?”
他这么一提醒,姜婳顿时羞愧了。确实,人家都不计较她犯下全家抄斩的大错了,她竟然还在计较亲密不亲密的小事。
暗格里还有干净的棉巾子和水,姜婳用棉巾子沾了些水,轻手轻脚地把太子脸上的血珠擦拭掉,这才把小瓷瓶打开,挖了些里面的药膏,涂在太子的脸上,用指尖轻轻地抹匀。
她生恐弄疼了太子,腰身挺得笔直,身子略微前倾,脸也凑得有些近。
萧决嗅到了她身上幽幽的少女香气,雪腻晶莹的脸颊就在眼前,她专注地给他上药,黑亮的瞳仁里映着他的脸,饱满粉润的唇瓣微微抿着,这是她的习惯,专心做事情的时候就会这样,作画的时候、盘查账本的时候,都会这样。
萧决不敢盯着她的唇看,生恐自己会控制不住亲了上去,他略微垂下了眸子,目光向下移了移。
光洁小巧的下巴下面,是一截雪白的脖颈,只露出一点点,就被丁香色的领子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他还记得这脖颈的手感,柔腻的,纤细的,握在他的掌下时无比脆弱,好似轻轻用力就能折断。
丁香色的小袄遮住了她的脖颈,包裹着她的玲珑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若是把这小袄剥开,就能看到……
前世那旖旎的一幕幕似乎又出现在眼前,全身的血液都变得灼热,朝着小腹奔涌而去。
萧决霍然转头,看向了车外。
“呀!”姜婳惊叫了一下,她手指上的药膏抹到他的鼻梁上去了。
不过这次真的不是她的错,是太子突然转头,她没有防备,才蹭到他的鼻子的。
姜婳小心地看了看萧决的神色,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一脸的淡然,完全没有怪怨她的意思。
她连忙拿起手边的棉巾子,把那沾在高挺鼻梁上的药膏擦拭干净。正想开口道歉,却发现太子的耳根有些发红,姜婳一愣,又看了一眼太子,他却只是神情淡漠地看着外面。
顺着太子的目光,姜婳看了看车外。
太子的马车造得十分奢华,车窗雕花,镶嵌着透明的琉璃,既透光又不会吹进寒风来。最妙的是那车窗上挂着的那层鲛纱,轻薄似无,完全不会遮挡视线,坐在马车里的人,隔着这鲛纱和琉璃,能清晰地看到街上的情形。
姜婳突然想起,传闻有一种鲛纱,是单向可见的。从一面看过去,就只是一层透明的纱,什么东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从另一面看过来,却是完全不透明的,连这面的影子都看不到。
太子殿下肯定不会让街上的人都看到马车里的情形,这么说,眼前这道鲛纱,就是传闻中那千金也买不到的宝贝了?
萧决不看小姑娘了,才觉得全身奔涌的血液慢慢平静下来,他见姜婳也盯着车窗看,不像是在看街上的人,倒像是在打量那道帘子。
小东西眼光还不错,听风三说林家的舅舅对她极好,给她的月钱比在京都时一年的月例银子都多,她自小就不缺银子,看上什么好看的就能买回家,这样娇养出来的姑娘自然识货。
“这是鲛纱。”萧决薄薄的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婳婳是不是已经知道这鲛纱的妙处了?”
“果然是鲛纱?!”姜婳细白的指尖捏住车帘一角,轻轻捻了捻,没感觉到有什么特异之处。她放下手,“太子殿下,您刚才突然看向车外,是不是发现有什么不对的?”
“什么不对?”萧决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他突然转头,只不过是担心自己继续盯着她,会做出什么不受控制的举动来。
姜婳凑到车窗前,盯着外面的行人看了一会儿,没看到什么异常,她疑惑地看了看萧决,“我还以为您看到了可疑的刺客呢。”
“可疑的刺客?”萧决轻笑一声,小东西的想象力还真丰富,哪里有刺客敢出现在他的面前,更何况是青天白日的大街上。
姜婳不明白他笑什么,见他浑不在意的样子,忍不住劝道:“殿下,您是万金之躯,尊贵的一国储君,一定要注意安全才是啊。您这样大张旗鼓地出行,马车上绣的四爪金龙,两旁护卫的金刀侍卫,都清楚地表明了您的身份。万一遇到那亡命之徒,想要对您不利,岂不是危险?”
萧决虽然不在乎什么刺客,可难得见小姑娘这样关心自己,他心里十分受用。耐心地解释道:“我那金刀侍卫虽然中看胜过中用,却也不完全是摆设,要是一般的亡命之徒,他们足以应付了。”
姜婳倒是想起来了,刚回京都在码头上遇到太子那天,他的金刀侍卫确实抓了一个面相凶恶的朝廷钦犯。可那毕竟是单枪匹马的坏人,要是那颇具势力的人派来的杀手呢?比方说太后想要杀他,派了一队身手高强的黑衣蒙面人过来怎么办?
姜婳是真心盼着萧决长命百岁登上大位,可不希望他莫名其妙地被人给暗杀了,提醒道:“太子殿下,万一不是一般的亡命之徒呢?宗室勋贵家里都有侍卫,我听说特别有权势的人家,还会偷偷豢养杀手呢。”
萧决这下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了。
慈安宫的老妖婆确实盼着他早日归西,好立萧岷为太子。到时候老皇帝、小皇帝都对她儒慕孝顺,她这太后可谓是权倾天下,风光无限。
不过,太后只敢暗地里做些手脚,并不敢派杀手来杀他。太后在皇上和萧岷面前,从来都是一副母慈子孝,怎么肯把自己的野心暴露出来呢。
“婳婳,照你的意思,我应该轻车简从喽?”萧决长眉一扬。
姜婳点点头,“至少,不能让敌人一眼看上去就目标明确吧。”
萧决不以为然,“我要是真的低调出行,比如假扮成路人,那想要对我下手反而很容易,到时候伪装成意外就行。可我现在这个样子,要是真有人来杀我,那一定是有所图谋,这样的人,前朝后宫可没有几个,很容易就暴露了。”
姜婳怔怔地想了一会儿,觉得太子的话十分有道理,“您说的对,还是这样摆明了身份更安全些。”
萧决没想到姜婳会对自己的安危这么在意,笑道:“怎么,婳婳不希望我遇到危险吗?”
“当然不希望。”姜婳正色道:“我盼着太子殿下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
萧决的眼神变得阴郁,他垂下了眸子,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杯,良久,他叹了口气,“当然要长命百岁,我要长命百岁,婳婳也要长命百岁。”
姜婳觉得他的情绪有些低沉,悲伤沉痛,像是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的心头也是一沉。
传言太子身体不好,自幼体弱多病,更有太医断言他活不过及冠。
她原本是相信的。
可是她见到的太子,却是修长挺拔,芝兰玉树,完全没有病弱之态。
刚才她扑到他怀里的时候,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坚实的胸膛和强劲的心跳,她抓住了他的胳膊,指下的肌肤也是肌理紧致,这些都表明他是一个十分健康的男子。还有,若是病弱之人,一般都会畏寒,他的衣衫却很是单薄。
难道,这些都是表象,他实际上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了?
她说希望他长命百岁,正好戳中了他的伤心事?
要是他真的活不过及冠,将来继承大统的岂不是二皇子,而把二皇子抚养长大的太后,就要继续得意下去?
萧决见小姑娘一脸严肃地上下打量自己,神情越来越凝重,忍不住问道:“婳婳,你在想什么?”
“嗯……”姜婳眨了眨眼睛,她总不能说自己在考虑他到底还能活几天吧,只好说道:“我在想……太子殿下的脸被我弄伤了,不会就这么留下一道疤吧?”
这划痕虽然浅,但也破了皮,见了血,要是不注意的话,没准真的会留下疤痕。
萧决心中顿时警惕起来,要是真的在脸上留了疤,小姑娘肯定会嫌弃他的!
他没照镜子,不知道伤口深浅,但至少是见了血的。
本想陪着小姑娘在善觉寺住下的,这下不行了,得赶紧回去,让百里春给他把这伤口处理好!
第21章
太子的车架抵达善觉寺的时候,尚不到午时。
善觉寺昨日就得到了消息,已经提前封寺,往日热闹的寺庙,今日却十分静谧。
有住持在山门处亲自迎接,萧决不用他引路,让所有人都退下,亲自带着姜婳进了善觉寺。
两人慢慢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心惊胆颤的疏桐和万德祥。
疏桐脸色煞白,都快哭出来了,低声问道:“万总管,您看见太子殿下……脸上的伤了吗?”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太子脸上怎么会有伤?!那伤痕一看就很新鲜,应该是刚刚弄上去的,可马车里除了太子,就只有自家姑娘了啊!
万德祥的脸色也不太好看,“看到了。”
自家主子脸上的伤肯定是姜姑娘弄上去的。可到底是怎么弄伤的呢?难道是自家主子欲行不轨,姜姑娘拼死反抗,抓伤了主子的脸?不对,要是抓伤,指甲印应该有好几条,总不能愤怒之下伸出一根手指头去挠人吧?
难道是用簪子划破的?哎呦,那姜姑娘性子可够烈的,敢用簪子扎太子。
要是两人动起手来这么激烈的话,那自家主子的情路可就坎坷了啊。
两个人各有所思,满腹心事惴惴不安地跟在后面。
姜婳好奇地打量着善觉寺。
她小时候是来过这里的,隐约记得当时寺里的人很多,今日过来却没看到别人,只有她和太子。难道不过几年时间,善觉寺的香火就不旺盛了?可看上去也不太像,寺里各处都修缮得很好,一花一草,一廊一柱都是精心维护的样子。
“为什么不见其他香客?”姜婳转过头问萧决。
“封山了啊。这寺里除了和尚,就只有咱们这几个人。”
萧决低下头看她,和煦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给他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浓密的睫毛像是洒了一层金粉,如玉的脸庞白净光洁,却偏偏多了一道划痕,破坏了美感。
姜婳一想到这伤是自己弄的,就不由得心虚,她移开了目光,“原来是这样啊。”太子殿下出行果然与常人不同,这善觉寺可是京都附近第一大寺,平时上香的人特别多,太子一来却要封寺,也不知道这一天下来,善觉寺少了多少香火钱。
萧决不知道她在想善觉寺的损失,他自幼就被立为太子,出行向来如此。要是他去姜府的话,附近几条街都要封锁禁止通行的。所以,他也没觉得封寺有什么不对,再说,要是香客众多,人人都盯着他的小姑娘看,他恐怕会当场把这些人轰走。
现在四下无人,幽静安然。萧决带着姜婳穿过一片竹林,到了一处精舍。
这是一个十分雅致的院子,正房三间,还带两侧厢房。
萧决领着姜婳,把三间正房看了一遍,“婳婳,你今晚就歇在这里吧。”
这房子外面看着朴实,灰瓦白墙,和寺庙里其他院子一样,可里面却别有洞天。拨步床、书架、书桌竟然都是紫檀木的,比姜婳在自己家里用的还要华贵。
“这里是谁的住处?”姜婳以前也在善觉寺给女眷准备的厢房歇过脚,记忆中就是很寻常的摆设。
桌上已经摆了茶水和素点心,萧决给姜婳倒了杯茶,推到她的面前,“以前我偶尔会过来小住几日。”
原来是太子住的地方,怪不得如此奢华,想必这院子是专门给他准备的,并不接待其他香客。
姜婳连忙推拒,“这如何使得,我就住女眷的客院就行,这里还是您住吧。”
“我今晚不住这里,还要回东宫去。”萧决也很遗憾,本来是打算住下的,夜晚清幽的寺庙,只有他和小姑娘两人,没准还能把臂同游。可脸上的伤让他有些不安,生恐落了疤惹小姑娘嫌弃,还是得赶紧回去让百里春处理一下。要是回了东宫再赶回善觉寺,却又来不及。
“这样啊。”姜婳看看天色,“快要午时了,您要不要用过午膳再回呢?”她来这里还是因为他跟父亲提起善觉寺的素斋很好吃,想必他肯定喜欢吧。
“那当然了。”反正今日回去就行,也不用太着急了。至于素斋,萧决倒并不期盼,什么食物到了他的口中都是一个味道,他也尝不出好坏,最多有个口感上的差别。不过要是有小姑娘陪着一起用膳,那滋味当然就不一样了。
善觉寺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这边一吩咐,午膳立刻就送了上来。
姜婳来这里就是为了素斋,当下睁大眼睛,细细打量着桌上的饭菜。
栗子烧鸡、松仁小肚、皮酥肉嫩的烤鸭、头尾俱全的清蒸鱼……
要不是她知道这里是善觉寺,绝对不会有荤腥之物,她几乎都要以为,这是在天香楼了。
萧决瞥了她一眼,黑漆漆的眸子里浮现一丝笑意,“婳婳,别光看啊,你尝尝。”
姜婳小心地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嘴里。这下她确信了,这确实是素斋,她口中的食物,有鱼的形状,也有鱼的味道,但绝对不是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