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岷薄唇轻抿,黑漆漆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婳婳的意思是,我与姜家只有政治上的结党,我与婳婳却没有私交?”
“太子殿下所言甚是。”姜婳恭谨地答道,“我来东宫见您,本就于理不合,这次是来还您的画作,不得已而为之。之后,姜婳不会再来了。”
太子俊脸上寒霜笼罩,“你为了他,竟然要同我再无往来?!”
“与旁人无关。”姜婳抬起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泛红,“你我之间,绝无可能。”
骨节分明的大手捏了起来,萧决拼命克制着自己,他不敢动,生恐自己一动手,事情就无法控制了。
书房中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良久,太子的眼睛闭上,又慢慢睁开,他目光说不出的苍凉,“好,姜婳,咱们来做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太子偏过头,看着院中那株苍劲虬曲的梅树,“孤不去见你,也不干扰你的任何事,不会为难你身边的人,你要与谁议亲,孤也绝不插手,更不会派人去杀他。”
姜婳的眼睛微微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太子有这么……大方?
“但是,如果有一天,你主动来见我,你知道,孤想要的是什么。”
太子说完,再没看她一眼。
姜婳沉默了好一会儿,“好,那咱们就如此约定了。”
她深深褔了一礼,出了书房,绝然地离开了嘉溪殿。
院中站着的万德祥心惊胆颤,他虽然不知道自家主子和小祖宗说了什么,可这气氛简直让人窒息。
万德祥轻手轻脚地进了书房,正看见太子抓着桌上的画作,一副想要撕毁的样子。
万德祥心头一跳,“使不得啊,殿下,这、这、这是姜姑娘的亡师所作,是她的心爱之物啊!”
萧决的手一顿,把画作扔在桌上,冷声道:“屋中东西都保持原样不许动,把殿门封了,任何人不得进入。”
“啊?那、那什么时候打开?”小祖宗每次来东宫都是到嘉溪殿,平常总有派人打扫的啊。
“等姜婳进东宫的那天。”
……
姜婳回了府,只觉得脚步酸软,头晕目眩,她一头扎在床上,没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全身发热,生了病。
这次生病和上次太后寿宴前夕一样,来势汹汹,姜婳病得下不了床,昏昏沉沉,连清醒的时间都很短,她本来想跟祖母说把谢家的亲事推掉,却没来得及开口。
老太太急忙派人请了大夫,开了药。
又盘问了今天跟着姜婳出门的疏桐。姜婳没顾上吩咐疏桐保密,疏桐见自家姑娘病成这样,觉得肯定是被巷道里的杀手吓到了,一五一十地跟老太太讲了,又说了姜婳带着画作去东宫的事。
老太太一听就明白了。
她怜惜地摸了摸姜婳的头,姜家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她的儿子惹了皇家的眼,她的宝贝孙女又重蹈覆辙。她几乎可以预见,孙女无论和谁议亲,对方都会一命呜呼。
……
谢珩没敢直接回家,躲在外面让阿荣回府拿了身衣服,换上之后才回府。
可谢老太太终究还是知道了,阿荣不敢隐瞒,装模作样地被打了两棍子,就全招了。
谢老夫人立刻就上姜府来了。
老太太知道她为何而来,满脸羞愧,不敢直视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道:“我偶然见到姜姑娘那一次,甚爱她人才出众,真是恨不得谢家也有这么个姑娘,这才请了媒人上门来提亲。只是前些天得知,姜姑娘竟然是才从江南回来不久,想来你们祖孙久别重逢,定然舍不得她早早出嫁。我这样来提亲,倒是让你为难了。”
老太太当下就明白了她的好意。两家议亲,要是拒绝的话从男方这边说出口,对女方的名声可是大大的不利。谢老夫人这是顾念着姜婳,想让女方来拒绝。
“老姐姐,谢谢你如此体谅。”老太太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小侯爷肯定想要早些成亲绵延子嗣,我们婳姐儿却还小,我是真心舍不得,想要多留她几年的。也不敢耽误小侯爷,还请老姐姐另为小侯爷寻一佳偶,只愿小侯爷多子多福,老姐姐也好早日抱上重孙。”
老太太命人取了枝老参来,递给谢老夫人,“这是我们姜府的不是,给您赔罪了。”
谢老夫人推辞道:“咱们老姐妹多年的交情,不必如此。”
老太太笑道:“小侯爷常在军中,难免有个磕磕碰碰的,这老参兴许能用得上。”听疏桐说谢珩当时身上是有血迹的,也不知道伤得轻重,万一重的话,这老参没准真会用上。
两位老夫人确实是多年的交情,彼此之间常有礼物往来的,这老参也不算什么,谢老夫人道:“好,那我就收下了。”大家嘴上虽然没有明说,但都心知肚明,这老参是为了谢珩受伤赔罪,要是她执意不收,倒像是不肯原谅似的。
谢老夫人来这一趟,两家的亲事算是彻底黄了。
谢珩仍不愿意放弃,想要说服祖母和母亲,奈何谢老夫人和谢夫人无论多喜欢姜婳,无论多想让自家小侯爷遂了心意,也绝不敢拿他的性命去冒险。
姜婳清醒之后,知道与谢家的亲事没了,也没说什么。她本来就打算把这门亲事推了,就算太子不再杀谢珩,但心结已有,她也不想嫁进谢家。
至于将来她会嫁给谁,姜婳也懒得去想。只要太子不找她的麻烦,不为难她的家人,她只想过几年安闲日子。
老太太见宝贝孙女一副心灰意冷神情倦怠的样子,心疼得不行,安慰道:“婳婳,要不你就去东宫吧。祖母早就看出来了,你对太子有情意,太子对你也十分看重,不然也不会弄出这么多的事来。你父亲现在是礼部尚书,你进东宫,至少也是侧妃,虽然委屈了些,但只要太子的心在你这里,也不算坏事。”
姜婳摇摇头,“祖母,我和太子已经说好了。”她把与太子的约定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吃了一惊,“太子他竟然如此大方?难道他还有什么后手不成?”
姜婳的脑袋轻轻靠在老太太的肩头,“祖母,他既然说了不为难我身边的人,应该就会做到。”
老太太想了想,“太子兴许是觉得,你将来终究会有事求到他的头上。”
姜婳嗯了一声,“祖母放心,我会尽量小心,不惹麻烦的。”在京都,能为难她的人不多,能逼得她去求太子的人也不多,只有太后那里,需要小心谨慎。好在父亲现在是尚书,也算是位高权重,太后也不能随意地处置自己。
第64章
夏思瑶想要姜婳赔嫁妆反倒当众出丑,跑到皇宫找太后哭诉了一番,“肯定是姜婳派人烧了母亲的库房,外祖母,您要给我做主,让姜婳把库房里的东西都赔出来才是。”
太后淡淡地说道:“库房失火是大理寺断的案,难道哀家说是姜婳烧的就能让她赔银子?我说你啊,别总把眼光放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等将来……你有了权势,想要多少银子没有?我不是让你多跟远山亲近些,你倒是去了没有?”
虽然二皇子是她抚养到七岁的,可萧岷的正妃也不能她说是夏思瑶就是夏思瑶。惠顺帝膝下一共就两个儿子,对哪个都不苛刻,只要不是什么不容法理之事,惠顺帝一般都会顺着两个儿子的心意。比如太子,在娶了罗问蝶之后,就跟惠顺帝提过,他的后院要自己做主,以后的侧妃、良娣、良媛还有侍妾什么的,都要自己说了算,惠顺帝当即就答应了。要是萧岷铁了心不娶夏思瑶,就算她是太后也无能为力。
“去了。”说起萧岷,夏思瑶难得有些害羞,“我常常去表哥府上的。”
太后皱眉,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一个叫桑桑的女子,还特意跑到哀家这里来,说是要娶那女子为正妃。”
“什么?!”夏思瑶大惊失色,“那您没有答应吧?”
太后道:“哀家当然没有答应,别说正妃,连侧妃都不行。”正妃自然要留给夏思瑶,侧妃用来拉拢人心,容貌出身都不能比夏思瑶出色,最好萧岷一点儿都不喜欢侧妃,这样才不至于威胁到夏思瑶。至于侍妾就无所谓了,无名无份可以随手送人的东西,夏思瑶看不顺眼,直接打发出府都是可以的。
夏思瑶松了口气,突然觉得“桑桑”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仔细回忆了一下,“啊,原来是她!”
太后问道:“怎么,你见过这个桑桑,听说身份不高,能让远山来求赐婚,应该生得很是美貌吧?”
桑桑生得极好,就连夏思瑶也不能说她不好看,但让她承认桑桑美貌也不愿意,气呼呼地说道:“什么身份不高,根本就是一个舞姬而已,也敢妄想正妃之位!”
太后一听是舞姬,也就不放在心上了,这种女子,想必萧岷稀罕几天就放在脑后了。“那女子不足为惧,远山那里,你可要多费些心思。”
夏思瑶也顾不上让姜婳赔嫁妆的事了,离开皇宫就去了二皇子府,上次她光是注意姜婳和萧岷来着,没仔细看那桑桑,只觉得生得十分美艳,这次来定要再见一见,好好羞辱她一番,让她知道什么叫安守本分。
……
萧岷没能求到赐婚,心灰意冷,过了好几天才鼓足勇气来见桑桑。
他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桑桑早知结果,也不为难他,只当没有这么一回事,笑道:“殿下,要是您也参与花仙评选,到时候可一定要选我哦。”
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怎么评选,按照萧岷的猜测,估计是在场的人每人手中都有一枝花,认为谁是当之无愧的花仙,就将手中的花放到她的面前。
桑桑没有提及求赐婚的事,萧岷松了口气又觉得心中更是愧疚,连忙点点头,“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选你。”
萧岷其实想说“我选你,你也一定要选我”,万一这样花仙盛世真是给他和太子选妃,他可不希望桑桑成了东宫的侧妃,他总不能跟大哥抢女人,那样的话,他可就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但这句话他却没脸说出口。
赐婚没求到,他羞愧难安,不能再要求桑桑什么,只能尽量讨好她,让她喜欢上自己,到时候万一要做侧妃,也一定要选自己。
知道桑桑在准备跳舞时穿的衣裙,萧岷也帮忙出谋划策,他眼光也不错,提了不少有用的建议,还带着桑桑去了霓裳阁,按照他们商定好的样子定了一套衣裙。
至于首饰,桑桑就准备戴上次跳舞时的那个花冠。
那个花冠是金丝的,也算精美,可萧岷怎么肯放过这样好的机会,瞒着桑桑去珍宝阁定了一个全新的花冠,累金丝镶嵌各式宝石,赤金潋滟,珠宝璀璨,光是这样一个花冠,就足以夺得众人的目光了。
从珍宝阁取回花冠,萧岷看了许久,觉得桑桑一定会满意,这才派人将桑桑请到他的书房。
桑桑来的时候,脸颊绯红,额上见汗,显然是正在练习花仙评选时要跳的舞蹈。
“殿下唤我来,可有事?”桑桑微微一笑,顾盼神飞。
她为了跳舞,发髻都绾了起来,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胸脯饱满,腰肢纤细不盈一握,萧岷的脸也有些发热,把桌上的檀木匣子推过去,“这是给你定的花冠,你看看满意不?”
桑桑倒也没有推辞,打开匣子,华贵精美的花冠展现,桑桑眼睛一亮,盯着花冠半晌无语。
“怎么,你不喜欢吗?”萧岷既担心她不喜欢,又担心她因为太过贵重而不肯收,劝道:“这个花冠跟配你上次在霓裳阁定的衣裙,穿上跳舞肯定好看。你这样重视那个花仙评选,戴上这花冠定然能赢的。”
桑桑缓缓将匣子扣上,笑道:“这花冠着实好看,你要不说,我还以为这是凤冠呢。”
凤冠?成亲时新娘头上戴的凤冠?
萧岷的脸更红了几分,“你要是喜欢,我再打造一个更精美的凤冠给你。”
桑桑笑了起来,“好啦,跟你玩笑呢。这花冠很好,我跳舞时会戴上的,多谢殿下。”
萧岷却从袖中摸出一支花钗来,“定这个花冠,掌柜送了一支花钗,我想着你平时也可以戴,就拿回来了。”那个花冠太过耀眼,平时戴着可能不方便,萧岷特意定了这支花钗,同样是赤金做底,镶嵌了红宝。别人戴这样艳丽的首饰可能压不住,桑桑戴上却极美。
这花钗价值不菲,掌柜要是拿来赠送,想必早就关门大吉了。桑桑看看萧岷红透的耳根,倒也没有拆穿他,笑道:“嗯,平时可以戴的,我很喜欢。”
萧岷眼睛一亮,“那我给你戴上?”
见桑桑没有反对,萧岷握着花钗,小心地簪到桑桑的乌发上。
离得近了,萧岷能闻到桑桑身上幽幽的香气,那乌发如墨云,那脖颈上的肌肤雪腻晶莹,看得他心跳越来越快。
夏思瑶推门进来,正看到这样的一幕,年轻俊美的男女挨到一起,萧岷脸红了,桑桑的脸也红,两人好像刚刚做过什么似的。夏思瑶当即变了脸色,怒声斥道:“贱人!”
桑桑脸色未变,眼角微挑,目光在夏思瑶身手扫了一圈,身子一动没动。
萧岷倒像是吓了一跳,俯低的身子猛地站直,往旁边走了几步,不悦地看着不经通报直接闯进来的夏思瑶,“你在骂谁?道歉!”
“你让我给她道歉?!”夏思瑶不敢置信地看着萧岷,“我一个堂堂郡主,给一个舞姬道歉?!”
桑桑轻轻笑了一声。
萧岷的脸色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那天他让桑桑跳舞,只是为了让姜婳看谢珩的丑态,并没有把桑桑当舞姬的意思,他是正式请桑桑帮忙的,桑桑也同意了,没想到倒让夏思瑶看不起桑桑。
“她是秦先生的养女,并非舞姬!”萧岷沉声道:“你是堂堂郡主又怎么了,我还是堂堂皇子呢。你胡乱骂人,难道还不该道歉吗?!”
萧岷从来都是温煦如春风,夏思瑶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一向温柔的意中人为了别的女人训斥自己,夏思瑶恨不得拿把剑戳死眼前这个美艳勾人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