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说少不少,说多不多,转眼间,王容与和朱翊钧就要从交泰殿搬出来,朱翊钧去乾清宫,王容与去坤宁宫。
坤宁宫有大姑姑一名,大宫女三人,普通宫女十人,总领太监一个,小太监六人。王容与正式住进坤宁宫第一天,所有宫女太监齐整整的跪下请安。
王容与叫起,“既进了坤宁宫,就是坤宁宫的人,本宫御下只要行为处事合乎规矩,精忠职守,其余并不严苛,做的好就赏,但是若犯了事,本宫也绝不包庇。”
“这满宫上下,满朝文武,都盯着咱们坤宁宫呢,本宫想你们也不希望妄言妄行,给坤宁宫抹黑,给本宫添麻烦。”王容与说,“若是心里怀着其他心思来的,本宫想你们趁早犯个错,被罚出坤宁宫得了,本宫眼里揉不得沙子。”
“奴婢不敢。”底下齐道。
“梅姑姑主管宫女,李肱主管内监,本宫既然让你们管人,就给本宫好好管起来,若是底下人犯了错,你二人一并受罚,甚至惩罚加倍。”王容与说,“你们若是没信心,可以跟本宫请辞。”
“臣定不负娘娘信任。”
“小的定不负娘娘信任。”梅冬和李肱同时说道。
“领了赏就该干嘛干嘛去吧。”王容与说。无忧和喜桃起身去端了托盘出来,芙蓉和无虑挨个的分发荷包,等到所有人都有了,再齐身谢娘娘赏,过后才散去。
王容与坐在东暖阁里,欣赏着小六扇紫檀点翠花鸟炕屏,“娘娘,陛下今日会过来吗?”
“来也正常,不来也正常。”王容与说。此刻说这个话的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只是从交泰殿搬到坤宁宫,陛下要见他就多了好几道程序。
朱翊钧在皇极殿处理完政事往回走,“去坤宁宫看看,梓童第一日住进那,不知道她怕不怕,朕得去陪她。”
“陛下先回乾清宫,等小的去禀报太后娘娘,之后再去通知坤宁宫接驾。”冯尚说。
“朕去坤宁宫,为何要禀报太后娘娘?”朱翊钧不解。
“这是后宫的规矩,陛下要见娘娘,禀报与太后,太后应允了,便要通知坤宁宫接驾,这坤宁宫接驾也不是寻常后妃接驾那样简单,得后妃全部至坤宁宫前,恭迎陛下大驾,还得奏礼乐。”冯尚细细解释说。
“从前也是这样的规矩?”朱翊钧说,他心想,怎么皇帝见皇后,还有这么繁杂,到底是想让皇帝亲近皇后,还是不亲近。
早早有人来通知王容与,陛下等会要过来,娘娘准备接驾,王容与扶扶头上的簪子,“好吧。”
“娘娘,你得着正装接驾。”张成说,他陪着皇帝住交泰殿,自然早就知晓,王容与接驾的随意性,所以他特意要了这个差事来提醒娘娘,不然后妃全部正装在殿外迎驾,皇后娘娘一身常服出来迎驾,转眼,娘娘就能被慈宁宫叫去训斥。
“正装。”王容与说,“难道还有别人?”她也是敏锐,毕竟之前在交泰殿接驾,也没人说让她正装。
“届时后宫的娘娘们也会过来,在殿前迎驾。”张成说。
“她们来干什么?”王容与奇道。
“后妃来迎驾陛下幸娘娘,接完驾就各自回宫。”张成说。
“还有这样的规矩?”王容与笑了,说是这样能体现皇后威严。但是后宫争宠,皇后本就弱势。若是这后妃中有一两个皇帝喜欢的,在迎驾时抛个飞眼,恐怕皇帝在坤宁宫度日如年,不过几息就要出来去爱妃处。
“陛下来见娘娘是声势浩大,也是天家威严。”张成说。
“本宫知道了,多谢张内监提醒。”王容与笑道。
等张成走后,李肱进来禀告,“这规矩原来是有的,但是并不是每朝皇帝都照办,有喜欢皇后的,自然什么时候想去就去,有不喜欢皇后的,十天半个月走个过场,有照这个来的,也有不照这个来的。”
“但是目前看来不能依靠陛下的喜好就改动这条规矩。”李肱如实说,“这陛下要见娘娘的第一道程序,就是要禀告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说可,陛下才能来慈宁宫,太后娘娘说不可,则陛下就不能来慈宁宫。”
“本宫知道了。”王容与说。
等到李肱走后,无虑显然不明白。“太后娘娘看起来很喜欢娘娘,为什么要坚持这样的规矩?难道是陈太后?”
“太后娘娘,一位是太后娘娘,两位也是太后娘娘,不管她们私底下怎么商量,对外都是太后娘娘。事关帝后,不单是陈太后一人,或者是李太后一人就能决定的事。”王容与转瞬就想到其中关节处,摇头笑说,“就是李太后喜欢我,也不妨碍她想要在手里多一个让儿媳妇听话的关卡。”
“如果我不听话,就不让陛下来见我。”王容与说。
正午时分,正是艳阳高照的时候,后妃穿着正式,站在殿外直晒,汗水是止不住的留,但是没人敢擦拭。
“皇帝陛下驾到。”坤宁门外传来亮鞭声,王容与从正殿走出,也不走到廊下,就在太阳遮荫的地方站定。
礼乐起。
朱翊钧的明黄步辇从坤宁门进来。
“参见皇帝陛下。”后妃齐齐跪下。
朱翊钧下了步辇,在王容与面前站定时,王容与才半蹲身,“参见皇帝陛下。”
“免礼,平身。”朱翊钧扶起王容与,随后后妃们也谢恩起身。
礼乐止。
朱翊钧把着王容与的手臂往殿内走,等帝后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坤宁宫的梅姑姑才出来,“诸位娘娘请回吧。”
后妃分为两列又依次鱼贯而出。妃以下妃嫔,在宫内是不能乘坐步辇的,众位还要走着回宫。孙美人拿着帕子按额角,“咱们这皇后娘娘真是好威风。”
“这是祖宗规矩,跟娘娘威风有什么关系?”刘嫔说,“我想娘娘要是可以,还不愿意我等去坤宁宫帮着迎驾呢。”
“寻常咱们怎么能得见天子面,去坤宁宫迎驾,好歹是见着陛下真人了。”刘嫔说,“你要是不愿意,大可下次召唤时托病不去,娘娘绝对不会怪罪你。”
孙美人讪讪道,“我没病为什么要装有病,我对陛下,娘娘,可都是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孙美人何尝不知道去坤宁宫迎驾,累是累了,好歹能得见天颜。
因为帝后大婚的事,陛下已经有一个月没来后宫了。
这皇后娘娘把住陛下七天,今天是第八天,明天无论如何,陛下也会到后宫来了,若是在坤宁宫表现的好,皇后娘娘指不定就让谁侍宠了。
皇后娘娘不在时,绿头牌是内监端给陛下选,皇后娘娘在位,那可是皇后娘娘选好绿头牌再让陛下去选。
孙美人突然意识到,皇后真的是在宫中掌握大权的人,是皇后,不是什么贵妃,什么陛下得宠的女人,家法礼度给予她的权利,在后宫至高无上的权利。她根本无需和谁争宠,动动手指到,她就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了,还说什么争宠?而她,已经傻乎乎的得罪过皇后两次了。
孙美人一下脸色发青。
朱翊钧和王容与进殿,脸色算不得好。
“陛下,这事该我不高兴吧,怎么陛下也如此不悦,难道陛下对我感同身受?”王容与在宫女上了茶后就挥手让她们去殿外等候。
“朕要见自己的皇后,还有得到别人的批准,那朕还能做什么?什么是朕可以掌握的?”朱翊钧低喝道。
“不是别人,是太后娘娘。”王容与说,“此事我觉得,只是太后娘娘想要给我上个笼头,我想陛下能来见我,就要听话。”
第七十四章
朱翊钧看她,“你就没有不高兴?”
“没有啊。”王容与笑道,“就是普通人家,婆婆要给媳妇立规矩,那也是天经地义,何况是天家。”
“再则,虽说是这样的规矩,但是我想,陛下要来坤宁宫,太后娘娘不会不允许的。”王容与说。
“你倒是想的开,被人挟制也觉得无所谓。”朱翊钧说。年轻的帝王在别人看来应该是天底下最能肆意妄为的人,但是谁也没看见加在他身上的重重束缚,在前朝不能肆意,就是在后宫也是诸多规矩。
而现在,他新进门的皇后,也成为这被束缚的蛛网中的一人,他怎么能不懊恼,生气。
“陛下,没有人喜欢被挟制。但是在没有办法必须被挟制的情况下,放松自己顺势而为才是上策不是吗?”王容与说。“寻常时候就是听太后娘娘的又如何,皇后的职责就要向太后娘娘尽孝,听话也是孝顺的一种。但就算真的有朝一日,惹的太后不快,陛下要来坤宁宫,太后娘娘不许,陛下就没有办法和我见面了吗?”
“就算陛下不能来见我,规矩可没说,皇后不能去见陛下,到时候,我去乾清宫求见,陛下会见我吗?”王容与狡黠笑说。
朱翊钧笑着看她,“你会惹太后不高兴吗?”
“陛下和太后之间,我自然是要站在陛下这边的。”王容与说,她个人怎么还能惹太后不高兴,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太后和陛下有了分歧,她站错了位置然后被训斥。但是后宫中再绝色再活泼再特别的人也好,以皇后身位站在他身边,和他夫妻一体感同身受的人只有她。只要她把握好这一点,在朱翊钧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之后的事,都无足为惧。
“不过将来太后娘娘若对我不满,想来就是不满我没有安排好陛下的后宫,没有让陛下雨露均沾,子嗣绵延。”王容与说,“陛下现在知道怎么做才不会让我为难吗?”
“吃味了?”朱翊钧说。“那这么说以后要来见你,都看朕了。”
“是啊。”王容与避重就轻的不提吃味这个话题,而是说,“除了初一十五外,陛下要来坤宁宫,都看陛下是否想见我了。”
“初一十五不宜房事,要朕来的少了,你什么时候才能生下嫡子啊。”朱翊钧担忧的说。
“陛下。”王容与似不好意思的推他。“明天陛下选绿头牌侍寝。”
“朕不辞辛劳耕耘了八日,就是牛也该歇歇了。”朱翊钧玩笑说,“明日先歇一歇。”
“陛下明天翻了牌子,就是去坐坐也好。”王容与劝道。“其余我就不管了,也管不了。”
坤宁宫的床是早睡过了,朱翊钧突然提到这一点,王容与羞得以手遮面,“日后我再不会纵着陛下胡来。”
“这是闺房情趣啊。”朱翊钧说,“你要是变成板正无趣的人,张口规矩,闭口祖宗家法,朕真真是要无趣了。”
“陛下。”王容与抬手摸着他的额发,“我是陛下的皇后,若是跳脱无礼,陛下就该头疼了。”
“朕宁愿头疼,也不想你变得无趣。”朱翊钧说。
“做皇后真的好难啊。”王容与似真似假的抱怨说,“以后在坤宁宫外,我是太后喜欢的皇后,公正大方是规矩的守护者,在坤宁宫内就是陛下喜欢的梓童,就像现在轻松自在什么都说。陛下日后见了我有两面,可不要误解厌弃,两个都是我,我可都是为了陛下在演戏啊。”
“这后宫里,又有谁不是有两副面孔呢。”朱翊钧闻言说。
“却不是谁都有自信敢把两幅面孔都展现给陛下。”王容与说,“我也可以永远只用一副面孔对着陛下,但那个天真的,有趣的灵魂就这么消失在后宫里,作为主人,我也觉得可惜呢。因为是皇后,所以才厚颜说这个话,在陛下对我还新鲜的时候,坦诚的说出我的想法。”
“虽然等到十年后,二十年后,陛下除了初一十五已经不愿意再踏进坤宁宫,到时候我是一面还是两面,已经无人在意,随便我做自己都可以。但我却不想到那时候再被陛下发现,相伴这么多年的枕边人是这样陌生。”
“夫妻的间隙就是从不了解不信任开始。”
“我在后宫的仰仗只有陛下一个,如果陛下不了解我,不信任我,这深宫漫漫,我该怎么活。”王容与说。预防针要一直一直打呀,不然等到苦果出现时,再来怪自己准备工作做的不充分就晚了。
如今还是能见着陛下面,等到十年二十年后,陛下身边都是鲜花妍艳的年轻花骨朵,对年老色衰的皇后连见两面都惫懒,那宠妃枕头边上吹点什么,陛下都会信。到时候帝后关系不稳,也没有现在这样的好时候可以修复了。
“怎么说的自己跟小可怜一样。”朱翊钧笑道,“朕准你来乾清宫。”
“若是朕不来坤宁宫,你就来乾清宫,就直接说想朕了,朕就见你。”朱翊钧说,“也许说其他什么理由来见朕,不一定见,但是你说想朕了,朕一定见你。”
王容与搂着朱翊钧的脖子,“那要是一个月里,我要是十天半个月都想陛下呢。”
“跑乾清宫这么勤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朱翊钧皱眉想,“不然就像你在储秀宫时一样,我们约在宫后苑相见。”
“哪里有正经夫妻像野鸳鸯一样在外见面的。”王容与被逗笑,她轻轻摇着朱翊钧的脖子,“多希望这样的时间更长一点,陛下怜惜我心痛我。”
今夜也是帝后相谐和鸣的一夜呢。
送走朱翊钧去早朝,王容与梳妆打扮了去慈宁宫,今日慈宁宫中就只有陈太后,“今日皇后要多去一个地方,去慈安宫。”
“儿臣应该的。”王容与说。
“被昨天接驾的架势吓着了吧。”陈太后温言道,“其实这个规矩先帝都没怎么遵守,也不知道你母妃怎么想的,突然说要照这个规矩来。”
“母妃用心也是为我儿臣好,儿臣初进宫,宫里的人不是和而成一届秀女,就是先进宫的老人,母妃是担心而成恩威不够,替儿臣立威呢。”王容与笑说。
“哎呦,难怪你母妃喜欢你,真是个可疼的人儿。”陈太后说,她看着王容与的脸,也分不清她是真开心还是装开心,“立威呢现在的宫妃还是够了,只有一个郭妃啊,那是深的陛下喜爱,宠生娇,娇生不忿,是个刺头儿。”
“儿臣耳闻过。”王容与说,“但是儿臣想,郭妃能得陛下喜爱,想必不是个愚笨,儿臣自信能和她相处好。”
“那就好。”陈太后笑说。
在陈太后那多聊了一刻钟,出来就晚了,王容与又马不停蹄的往慈安宫去。
“娘娘今日来的有点晚。”引王容与进殿的姑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