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王家门口人来人往,一切正常,什么都没有。
也不知道她多跑这一趟,是不是杞人忧天……
王家唯一的一个女儿嫁到席府之后,家中就明显显得阳气过重,除了席向晚的两位舅母和丫头婆子之外,竟都是男人。
大约是受了王家的铁血影响,席向晚只有舅表兄弟,没一个舅表姐妹,同辈里唯独她一个姑娘家,自然是比掌上明珠还来得万众瞩目。
“好在我家几个小子都不在,否则又跑来偷偷看你。”王长鸣喜上眉梢,“否则又一个个嚷着要去看看席家妹妹怎么样了,是不是又漂亮了,烦得很!”
席元衡在旁拆台,“还不是你成天在他们面前说阿晚的好,他们才望眼欲穿的?我家妹妹,他们一个个倒看得比我紧了!”
见到二舅舅神情飞扬,并没有郁结之情,席向晚的心稍稍放下了两三分,“外公呢?我先去给他请个安。”
“老爷子等半天了,我陪你——”王长鸣的话才说到一半,突然步子一顿,脸上笑容退去,转身将席向晚拦在身后,看向了身后。
王家门口远远传来甲胄碰撞的金属声,成队的官兵出现在了王家门口,旁若无人地长驱而入,为首那人席向晚不认得面孔,可紧随在其后的,却正巧是一身飞鱼服,面色冷淡的宁端。
“竟不知王家也是谁都能带人进来的了!”王长鸣冷笑一声,紧盯着为首的人,“都御史,你最好身上带着圣旨,否则我明儿就把你家门板给劈了当柴烧!”
席向晚恍然,为首那是都察院的都御史,身为宁端和皇帝傀儡却不自知的那位名义上的都察院统领。
她被哥哥和舅舅保护性地挡在了身后,可仍然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和宁端对上了眼神。
该来的还是来了。
提前半个多月,毫无预兆。
第59章
宁端是今日一早被急宣入宫, 才得知王家出了事。
王家是席向晚母亲的娘家, 席向晚和他们也一向亲近。
于情, 他似乎应该找席向晚知会一声;可于理,王家涉嫌通敌叛国,无论如何, 都是不应该透露给旁人的。
若不是都察院要督办此事, 宁端也未必会接到皇帝急召入宫。
更甚者, 宁端根本没有纠结的机会。他刚出宫门, 都御史就已经带着官兵赶来同他汇合, 浩浩荡荡直接去了王家。
而宁端一到王家门口,就看见了席府的马车。等他走进门里,果然看见了席向晚的身影。
迎着她平静的视线, 他不自觉地绷紧了下颌。
她会不会怪他?她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只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圣旨?”都御史洋洋得意道, “圣旨没有,圣上口谕有一份,王大人听是不听?——传奉圣上口谕, 通北参将王长鸣,河西参将王长期,监守自盗, 里通叛国,十恶不赦,天地难容,即刻捉拿投入刑部大牢待审,钦此。”
他像是有意似的, 将声音拖得老长,念完钦此二字后,捏了捏自己唇上的小胡子,一笑,“王参将,束手就擒吧?”
“不可能!”席元衡厉声道,“王家满门忠烈,对皇上忠心耿耿,更是开国功臣,怎么可能通敌叛国,简直是——”
“大哥慎言。”席向晚伸手握紧了席元衡的手臂,用上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在后头小声道,“这可是圣上口谕。”
席元衡闭上了嘴,席向晚似乎都能听见他两排牙齿用力咬在一起发出的切齿声,不得不双手握了上去,生怕自家大哥一时冲动犯了大事,将自己也先赔了进去。
虽说来三个席向晚也是拽不住席元衡的,但她的担忧席元衡还是收到了。他红着眼眶转头看向王长鸣,“二舅。”
王长鸣的神情倒是比一开始轻松不少。他摆摆手,“圣上不会冤枉无辜之人,我便去牢里转一圈,总能等到平反。”他说完,任由官兵上来将他拿下,侧头对席向晚笑了笑,“晚丫头別怕,二舅很快就回来。”
席向晚松开了席元衡的手,点点头,对王长鸣笑了笑,“您在牢里也别担心,一定很快就能回家的。”
都御史哼了一声,“通敌叛国,诛九族的罪,王参将,此一去,你恐怕是再没机会参我一本咯。”
王长鸣轻蔑地瞥了眼小人得志的都御史,等戴上了镣铐便自己往前走去,根本不像是刚刚被缉拿的犯人,倒是都御史自己羞恼交加地唉了一声,骂骂咧咧地追了上去。
宁端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像是和其余官兵一样的背景板,转身便落在最后离去。
众目睽睽之下,席向晚也没有贸然出声叫住他。
这一趟来访,算是证实了席向晚心目中的猜测。王家的出事,提前了。
她拽了拽席元衡的袖子,轻声道,“大哥,我们还要告诉舅母和外公这些事情呢,等回了府,还有父母亲和三哥。”
席元衡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拳头,“你说得对。正是这时候才不能自乱阵脚,大舅二舅不会做通敌叛国的事情,一定是有人奸计想害他们——我去找外祖父,你去见舅母,半个时辰后,我们启程回席府。”
“好。”席向晚轻轻应了,又道,“和外公说时,你含糊着些,他年纪大了,我有些担心。”
“你放心,我知道分寸。”席元衡点头。
两人匆匆去见了亲人之后,又离开王家赶回了席府。
原本在院中算着账、等儿子女儿回来用晚饭的王氏猝不及防地听了二人传回的噩耗,险些将手上新作的算盘给砸了。
她难以置信地扶着桌子,“大哥二哥对钱权都无贪欲,怎么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圣上怎么能——!”
“母亲。”席向晚扶着王氏重新坐下,用眼神使唤席元衡去倒茶,边轻声漫语道,“您别担心,王家一家门是什么样的人,满朝文武都知道,这般毫无证据的抵赖,圣上明鉴,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只是这些日子,可能王家难过一些,家中只剩外公和二舅母,也许需要您多帮扶着点。”
“我知道,我知道……”王氏喃喃自语着坐下,靠在椅背上长出了口气,泪水盈满了眼眶,“父亲可怎么受得了……”
席元衡那边沏了茶,小心翼翼端到王氏旁边。
王氏哆哆嗦嗦地举起茶杯抿了一口,“二哥他……被带走时,怎么样?”
“二舅舅比大哥冷静得多,还反过来安慰我们别担心,说圣上很快能还他清白。”席向晚语气带着两分轻快,“所以呀,您也别太担心,可别把自己的身子骨累坏了。”
在席向晚和席元衡的反复安慰之下,王氏才平静了下来,打发他们回各自的院子去了。
出了院子后,席元衡和席向晚脸上不约而同地多了一分沉重。
“事情没这么简单。”席元衡沉声道,“兹事体大,若不是有了确凿的证据,圣上不会直接下令将人投入大牢。”
“总不能让母亲担心,她心思重,最近又刚开始掌家,太累了,容易生病。”席向晚跟在席元衡身旁,声音很轻,“别说外头,席府之中,很快也要有不安分的人冒头了。”
“三房,还是四房?”席元衡的眉皱得更紧,“这些家里长短我也弄不清楚,你和母亲千万小心。”
“放心,有我在,大嫂也安全的。”席向晚顿了顿,似不经意地侧头用下巴指了个方向,“……府中,我担心的是那边。”
席元衡循着她的目光一看,见到那是席明德居住的方位,登时眼神一凛,“他能做什么?”
“……为了保全自身,他什么事做不出?”席向晚低声反问。
“我去元坤的院子里等他,都察院这么大的事情,他明明就在都察院里……!”席元衡说到一半住了嘴,“怪我,他才进去没多久。那宁端也——”
“宁端也不会提前知道的。”席向晚摇摇头,“即便他知道,也不是必须暗中偷偷知会我的。”
她说着,将双手合拢在一起,轻轻往手心里呵了一口热气,“大哥,这个冬天,也许会有些难熬……”
席元衡没说话,他离家住已经有了不短的时间,不知不觉中幺妹已经亭亭玉立,似乎完全能独当一面,令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他脑中用力转着安慰的词汇时,席向晚歪头朝他笑了笑,露出两边可爱的小酒窝。
“但是,我们一定能熬过去的。”她笑吟吟地说,“一家人一起,一个也不少。”
*
这夜整个汴京城都暗流涌动。席向晚早早合衣睡下,知道这还只是一系列事件的开头。
从王家两名参将因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投入狱中之后,是接二连三的大家族落马、或多或少地牵扯其中,到最后,小半个朝堂上的面孔都变了,规模之大可想而知。
正是因为事情还会不断发酵,如今自知人轻言微的席向晚决不能过早地将自己的筹码暴露出来。
她更不能找错人。
若真要求助,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人选。
“姑娘。”碧兰的声音在外间响了起来,“三少爷来了,说夫人有事喊您过去。”
席向晚立刻合衣翻身而起,“替我拿件外衣来。”
她以为是王氏半夜出了什么事,没想到出了院子见到席元坤后,这人却一路带着她往席府的一道偏门走去,还一脸不快之色。
“怎么了?”席向晚拧眉道,“可是大舅舅二舅舅他们……”
“你见了就知道。”席元坤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偏门旁,转头吩咐碧兰,“将你家姑娘外衣系好。”
碧兰应了声,加快脚步上前看了看,一愣:这不是已经系得很好了吗?
下一刻,席元坤将门给拉开了,只洒着夜光的街上站着一个人,和往日不同,他只身着一身暗色的袍子,仿佛要被溶解在夜色之中。
听见门的声响,他侧过了脸来,俊美冷淡的面容映入了席向晚的眼中。
“别说太久,被人发现就不好了。”席元坤轻声说完,将门虚掩,挥手让碧兰和自己一道走远了些,但也没让席向晚真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万一这人要让阿晚吃亏呢?
“宁端。”席向晚讶然笑了,她上前了两步,抱着怀中暖炉仰着脸儿问道,“什么时候和我三哥商量好的?”
“今日都察院中。”宁端的视线直直落在席向晚脸上,见她似乎对白日之事并无芥蒂,顿了顿,道,“我并不是有意……”
“你事先也不知道吧?”席向晚略显粗鲁地打断了宁端的话,她歪头看着这位不日即将位极人臣的未来首辅,却没有刚刚重生时那样忌惮他,“你没有时间和机会告诉我王家要出事,我不会怨你的。”
宁端垂眼看着不着红妆也仍然出水芙蓉般可人的席向晚,想起了前几日到处打探她消息的樊家人。
她美得过分,又这般善解人意,不怪狼子野心的樊大公子也对她动心。
“你深夜前来,找了我三哥替你开后门,”席向晚挤兑他,“就是为了和我说一声抱歉吗?”
宁端看了她一会儿,见那双清澈天真的眼瞳似乎并未染上阴霾之色,却更觉得沉重几分,“我会让人尽量照顾你的亲人,但王家此番想要脱罪恐怕……”
“宁端。”席向晚淡了笑意,又一次喊了宁端的名字,“你脚下的路,并不比我好走。”
宁端不说话了。席明德做官到了这把年纪似乎已经老糊涂了,他家中的孙女却对官场之道如此通透?
“你能来,我很感激。”席向晚细细端详着面前的男人,“汴京城中,能比你更清楚接下来会是什么狂风暴雨的人少之又少……可你不该来的。”
“没人会发现。”
席向晚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可即便是你,或许也会有马失前蹄的一天。”
听说宁端死得悄无声息,尸体几乎没有停灵就被匆匆运走,文武百官竟无一人敢挺身相送,谁都知道他是被新帝除去的,谁也不敢触新帝的霉头。
究竟是不是四皇子、后来的新帝动的手,席向晚无从判定。
只是……
“我不愿见你受难。”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可宁端听得清清楚楚。
“我也不愿被你误解。”他回道。
席向晚讶然地睁大了眼睛看进宁端幽深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