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钱管家便引着嵩阳进了门,席向晚起身行礼,“殿下日安。”
嵩阳仍旧是那副看起来有些上了年纪、但十分亲切的模样朝席向晚摆手,“我们之间就不必多礼了,坐下说话吧。”
钱管家自然也是认得嵩阳的,转身便去沏茶送了上来,而后立在了一旁待命。
“我来时见到花圃里都翻新了,”嵩阳道,“宁端府中原本都不怎么爱打理,是你的主意?”
席向晚点头笑道,“左右闲着也是闲着,看园中空着些地方,便凭着兴致折腾一番,好不好看却要等日后才知道了。”
“是你种的,他闭着眼睛都夸好看。”嵩阳的语气带着轻松随意,“我听人说,成亲那天你手里拿着一支虞美人,外头又种了一片,定是你最喜欢的了。”
“那一片倒真不是我的主意。”席向晚摆手,将她和宁端第一次阴差阳错的见面告诉了嵩阳,“我和宁端算是因为虞美人而互相结识,他也是用虞美人为我解了围。”
“还有这档事。”嵩阳奇道,“也难怪,在观音庙里那时候我就想了,他肯定是之前就见过你,才会这样毫不犹豫地救了你。”
席向晚早猜到那日在观音庙中需要宁端亲自护卫的贵人是嵩阳,听她这么说也不觉得意外,只笑了笑。
嵩阳又接着道,“那时法师还对我说了,你是宁端的贵人,我就听了进去,如今看来确实没有错。”
“贵人?”席向晚讶然,她想了想,道,“倒不如说宁端是我的贵人。”
“你们俩都这样为对方着想付出,日子就能一直过得现在这样和和美美了。”嵩阳笑弯了眼睛,看起来心情不错,倒不像是和宁端冷战多日的模样。
那日在驿站中发生的冲突席向晚并没有多向宁端询问,但只从宁端找去驿站、又从西承的使臣口中听到了所有过往之后嵩阳才赶到这点来看,当日三方之间的争吵恐怕是很激烈的。
嵩阳与永惠帝约法三章过要隐瞒宁端的身份,更不希望他掺和到西承的内务中去,结果西承的使臣却梗着脖子硬是要撞上来,顶破了嵩阳保持了这么多年的窗户纸,定然是大大惹怒了嵩阳。
而作为被隐瞒一方的宁端虽然立场上同嵩阳一致,但就席向晚这些日子观察他以来的结果,恐怕心中还是有些不虞的。
不过嵩阳亲自前来宁府,又不主动提及和宁端之间的争执,席向晚自然也不会讨那个没趣,只平平淡淡地和嵩阳说笑了半刻钟多,两人扯了些家里长短,绝口不提汴京城中的暗潮汹涌。
等扯家常的话题告一段落,嵩阳才喝了一口茶,道,“我还没恭喜你,听说武晋侯府的嫡长孙就要出生了?”
“是。”一提到马上要呱呱落地的侄子或侄女,席向晚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些,“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大哥说都好,我大嫂倒是想要个男孩。”
齐氏嫁给席元衡已经有五年的时间了,却一个孩子也没有给武晋侯府留住,先前一个被包氏使了手段夭折,这第二个是好不容易求神拜佛才怀上的,自然是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只想立刻生出个嫡长孙来,才算尽了做儿媳妇的本分。
席向晚倒是和席元衡想的一样:能再度怀上,那之后一定也能怀,头一个是男是女都好,总归是这一辈的第一个孩子,要备受宠爱的。
“席府你们这一辈里,果然还是最年长的这个最先有子嗣了。”嵩阳淡淡说着,突地画风一转,“你还有两个妹妹,却都比你嫁的早,好似没听说传出什么喜讯来。”
这句话若不是从嵩阳大长公主的嘴里说出来,席向晚都要以为是种嘲讽了。
她仔细看了一眼嵩阳,才接话道,“两位妹妹还住在席府时便与我不太相处得好,嫁出去之后就更是没怎么见过了。听说青容妹妹小产后,平崇王府和高家定亲了。”
席青容肚子里唯一的筹码小产了之后,她就失去了最后一丝嫁入平崇王府的机会,更是被她的父母亲关在府中软禁起来不许再出门丢人现眼,只等着她身体养好之后送去外地低嫁了。
想到席青容趾高气昂耍着手段将易启岳勾走时的得意神情,再想想如今她的境遇,席向晚不由得摇了摇头。
“三姑娘倒还好一些,二姑娘不一样。”嵩阳道。
席向晚闻言抬头看向了她,视线从大长公主那意味深长的神情上转了转,笑道,“我还当国公府自从那‘宠妾’伏法之后便事事太平了呢。”
“镇国公要退了。”嵩阳捧着茶盏平淡道,“如今的镇国公世子不日便会袭爵。”
那也不过就是席卿姿要当未来镇国公的妾罢了,这地位实在也算不上提升太少。
席向晚早就去镇国公府见过几乎是被软禁起来的席卿姿,料想她如今的地位应该也没有太多的变化——若是席卿姿能翻身了,那要做的第一件事情,自然是跑到席府和席向晚的面前耀武扬威,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杳无音讯、查无此人?
“你可知那席卿姿进到国公府中之后,得的是什么待遇?”嵩阳又问道。
席向晚笑了笑,“不在意,也没必要过问。”
席明德还过世前后,席府四房之间的丑闻可谓对于整个汴京的权贵圈子来说都是公开的秘密,对面坐着的人又是嵩阳,席向晚实在没必要在她面前做戏假装血浓于水。
“镇国公世子妃没几日便给她灌了药,这辈子也不用想怀胎生子了。”嵩阳脸上没有意外之情,说出这话时脸色也是淡淡的,似乎不觉得镇国公世子妃的手段过激恶毒。
席向晚却稍稍扬了扬眉。
这种手段在后宅来说并不少见,毕竟子嗣是头等大事,越是有权势纷争的地方,越是在意维护自己的利益。当家主母给新进门的小妾灌药这都是常用的手段了。
嵩阳只说了这几句,便很快起身告辞了,只字不提和宁端之间的不合,还谢绝了席向晚的相送,自己带人离开了宁府。
席向晚不明白的却是嵩阳今日来这一遭,将这些告诉她的意义何在。
席卿姿此后是不是能怀上孩子,和她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已经嫁作他人妇的席向晚还能去镇国公府给并不对付的席卿姿讨个公道?
席向晚不去落井下石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夫人,”钱管家将嵩阳送出府后去而复返,汇报道,“您去武晋侯府时需要的礼品已经尽数备好,这是礼单,请您过目。”
席向晚应了声,接过简短的礼单扫了一眼,突然如有神助地将两个名字放到了一起。
席卿姿、齐氏!
席向晚与几位兄长之间的感情向来好,这是武晋侯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情,席卿姿自然也知道。
再者,席卿姿的父母兄弟如今死的死,病的病,蹲大牢的蹲大牢,她自己费尽心机嫁给了镇国公世子,却不光光是被厌弃、还灌了绝子汤,可谓人生已经跌到了谷底,以她的性格,想要报复是极其正常的。
若是说席卿姿此时已经将错都怪罪到了席府四房中最为风光的大房一系身上,席向晚是绝对相信的。
可即便如此,在镇国公府中也是寸步难行的席卿姿,难道还能作什么妖?
席向晚匆匆扫过礼单,确认上头东西都中规中矩地贵重,还给钱管家的同时道了个可字,正要按捺不住地起身给镇国公府写拜帖时,外头门房跑了进来,急匆匆道,“夫人,武晋侯府的下人来了,说是他们大少夫人快要临盆了!”
这时候再去镇国公府是怎么也来不及的了。
席向晚站定脚步,思索片刻便下了决定,“钱管家,备车;碧兰李妈妈和我一道去武晋侯府——翠羽,你过来,我有件事要吩咐你。”
第220章
翠羽想也知道肯定是又出什么事了, 严肃了面色跟在席向晚身后, “夫人, 怎么了?”
“你身上有都察院的腰牌,事况紧急时,能直接进得去去镇国公府么?”席向晚边往最近的账房走, 边问道。
“应当问题不大, 镇国公府向来好说话的。”翠羽道, “或者我路上到都察院里去看看钱伯仲王虎王猛他们谁在, 正巧顺路, 进门应当没问题,只看夫人想要我进去做什么了。”
“我写一封手书给你带去,你直接求见老国公夫人, 说是我的请求, 将手书给她看。”席向晚道,“你去找席卿姿,哪怕她有一丝不对劲——不, 即便她看起来一丝不对劲也没有,你也要将她的院子翻过来确认里头没有害人的东西。”
翠羽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从席向晚的话中听出了风雨欲来, “夫人,我要找什么害人的东西?”
“只要你看着邪门的,都算是害人的东西。”席向晚冷漠道,“记得,每一个角落都要找到, 她也有可能藏在身上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只要有老国公夫人撑腰,应当什么地方都能找得,你见机行事。”
翠羽:“……”毫无证据地去搜查镇国公府,想想都有点刺激。“是,夫人,我知道了。”
席向晚快步拐进账房里,让人取了纸笔,疾书了一封简单的手书便交给了翠羽,“席卿姿要在暗中害我大哥大嫂的子嗣,这事绝不能发生。事从权急,你字句可放得恭敬,但态度定要硬气,明白么?”
翠羽小心接过尚未干透的手书,郑重承诺道,“夫人放心,都察院的腰杆子一向硬气!”
将这件事情交代给了翠羽之后,席向晚将钱管家去太医院请御医,自己便带着碧兰和李妈妈坐马车赶往了武晋侯府。
李妈妈不知个中详情,见席向晚一路上都绷着脸色,还道她是担心齐氏生产不顺,笑着安慰道,“夫人放心,席家大少夫人早就读了不少医术,还每日同大公子一道练武养身子,生产力气足得很,指不定咱们到的时候,都能听见婴儿哭声了呢。”
席向晚缓缓吸了口气,轻声道,“若是我杞人忧天,就再好不过了。”
可嵩阳既然特地来警告她,总不会就是因为空穴来风。
马车今日似乎走得尤为缓慢,席向晚路上不耐烦地掀开帷裳往外看了好几眼,却还没从宁府走到武晋侯府,不由得心生急躁,好像隔着这许远的距离也能看见武晋侯府里头是什么状况了似的。
李妈妈劝了几句无法,也只好随着她去了。
等马车终于停在了武晋侯府门口的时候,席向晚扶着碧兰的手下了马车,匆匆走到门口,见了熟悉的门房便问他,“大夫稳婆都来了吗?”
“来、来了。”席府门房的声音微微颤抖,“可刚才夫人院子里的王妈妈又急匆匆地带人跑出去了。”
席向晚顿时皱紧了眉跨过门槛往里面走,“稍后御医到了,便立刻带去大哥的院子里。”
“是!”
席向晚顾念齐氏的状况,脚下走得飞快,后头李妈妈都差点赶不上。
她在武晋侯府住了十几年,熟门熟路直奔席元衡和齐氏的院子,才看见院门,就似乎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不由得稍稍一闭眼睛,心中烧起怒火来。
若今日齐氏这一出真是无妄之灾,还真是因为席卿姿而引起的,无论谁怎么说,她都要叫席卿姿用命来还!
席向晚脚下不停,飞快地进了院子里头,就见到王氏正在外头焦急地绞着双手原地徘徊不止,立刻上前唤她,“母亲。”
王氏又惊又喜地转过头来,见到是席向晚到来,明显轻松了两三分,“你赶紧来陪陪我,我第一次经历这阵仗,魂都要给吓掉一半了!”
王氏自己生过四个孩子,也是在鬼门关上徘徊过的,可自己生,和等候着别人生,却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母亲莫慌。”席向晚用力握住王氏的手,声音沉稳,听不出半分方才的焦躁,“我从宁府出来时,已经让管家用宁端的名义去太医院请御医了,不多时便能到,大嫂不会有事的。”
王氏连连点头,家中男丁都不在,她自己性子又一向极软,自然而然地将刚刚到来的席向晚当成了主心骨,“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席向晚立在院中冲天的血腥气中站了一会儿,只见里头的血水一盆接着一盆往外送,又是烧好的热水一盆一盆端进去,却一直没有听见里头齐氏的叫声,心中有些不安。
齐氏先前担心临盆时没有经验出错,请教了长辈许多,知道即便是痛也不能多喊来浪费力气,可这会儿席向晚却不太确定齐氏究竟是不是还醒着。
席向晚想了片刻便拍拍王氏的手,沉静道,“我进去看看大嫂。”
王氏唉了一声赶紧拉住她,“你一个刚刚出嫁从未怀胎生产过的姑娘家进去做什么,别挡着稳婆做正事!”
“大哥不在,我得替他照顾好大嫂。”席向晚朝李妈妈招招手,让她过来扶好了王氏,才三步并作两步往屋子里走了进去。
在外头时血气已经够重了,可走到屋中时,席向晚几乎要被血腥味儿冲了鼻子。
这架势竟有点像逼宫那一夜的皇宫了。
好在席向晚见多识广,跨过身旁几个面如土色的婆子和丫鬟便走到了齐氏的床边。
齐氏果然紧紧咬着自己的头发,满脸是汗却尚未晕过去。她的嘴唇已经没有了血色,只似乎下唇上被自己咬破了个口子,还在向外渗血,整个人看起来仿佛大病一场似的,十分憔悴惨白。
席向晚对稳婆做了个继续的手势,自己在床边蹲了下去,握住了齐氏紧紧揪着被褥的手。
齐氏说不了话,只侧脸瞧了瞧她,似乎想要笑笑,但又没有这份力气,只是眼角弯了弯。
“撑住。”席向晚俯了身在她耳边道,“有人在暗中捣鬼,我已让人去捣她老巢,御医也在赶来的路上,只坚持住,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齐氏蓦然睁大了眼睛,手掌心一翻紧紧抓住了席向晚的手腕,紧紧地盯着她,像在索要一个问题的答案。
席向晚缓缓点头,她用另一只手不顾疼痛、更用力地握住齐氏的手,低声说道,“这是大哥和你的孩子,我无论如何一定会保住,你信我。”
齐氏急促地喘了两口气,缓缓闭了闭眼睛,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又恢复了两分力气。
只是生产的时辰到了,却是拖不了的,羊水很快便流了大半,稳婆焦急地喊着说孩子再不出来就要来不及了,她也不敢离开流血不止的齐氏,只得就近问了席向晚怎么办。
“大嫂,你信我吗?”席向晚盯着齐氏的眼睛道。
齐氏已经没有力气了,她只能将眼珠转向席向晚的方向,朝她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