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四郎立马点头:“不就是挑粪吗?交给我了,多干俩时辰,啥活儿都做完了。”
六郎:……
生无可恋,心若死灰,不想活了。
对于六郎而言,最惨的还不是心爱的活儿被人抢了,也不是即将面对大魔王宁氏了,而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别忘了,他前两天刚投了赞成票,举双手赞成猪毛去考试,甚至还觉得应该让灶台跟着一起去。
那时的他有多高兴,这会儿就有多绝望。
可惜,甭管再怎么绝望,他都要面对二嫂宁氏。
宁氏那头,笔墨纸砚是现成的,至于早先已经完成的那部分,六郎都依言带过去了。宁氏还专门腾出了一间屋子,作为书房,本来是打算给灶台写功课用的,不过灶台白日里都不在家,正好拿来用。她甚至还特地挪出了一个书柜,让六郎将原先那些写好的都放在这里,放着就不用带走了,回头整理好了装个盒子,径自送去县城就成了。
“都过去那么多日子了,你咋才修改到这里?这些天你到底在干啥啊?还想不想早些交差了?赶紧的,写起来,等折腾完这些后,我亲自给送到县城里的县衙门去。”
在宁氏魔鬼般的催促呵斥声中,六郎的注意力从未有过的集中,原本要做一旬才能做完的工作量,他一上午就完成了,质量居然还挺不错的。
这其实也不难想象,前段时间没了宁氏的监督,六郎那叫一个消极怠工。每日里只做半个时辰的工作,而这半个时辰还包括了盛水研磨、回顾前篇、提笔思考、落笔修改,当然还有后面的收尾工作,比如洗笔收拾桌案等等,甚至中途他还要去倒个水润个喉,再跑一两趟茅厕之类的。
可今个儿,宁氏就待在他身边,俩眼珠子瞪得有铜铃那么大,吓得六郎是一刻都不敢分神,脑子里的那根弦是崩得紧紧的,几乎做到了眼到手到心思到,修文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仅仅一个上午时间,六郎就将前头那段时间消极怠工敷衍做的任务彻底完成,且保质保量。
这时,外头传来了灶台嗷嗷喊肚子饿的声音。
六郎乘机表忠心:“二嫂你忙去吧,我就不在这儿耽搁你了,我回家吃去。下午我还得去挑……”
“吃完饭立刻过来啊!早点写完早点给县太爷送去。”宁氏猜到了六郎接下来说的话,可惜她并不想满足这欠抽的小叔子,“记住,吃完立刻过来,别让我去喊你!”
“是。”六郎欲哭无泪。
话是这么说的,等真的吃过午饭,六郎琢磨着,他二嫂这段日子不知道哪根筋抽到了,居然莫名的有点儿怕他四嫂。这别人兴许没那么敏感,可六郎觉得那就是惧怕,他二嫂看到他四嫂的表情,亦如他看到二嫂。
所以……
六郎嘚瑟的一扬头,他不去,就不去,看他二嫂敢不敢追杀到老屋这边来!
事实证明,宁氏不敢。
可宁氏不敢不代表她不能使唤别人啊!
先是朱二郎过来喊了一声,让六郎赶紧去,宁氏已经在书房等着了。六郎一叠声的答应了,可答应归答应,他却不想动。谁知,朱二郎走了没多久,灶台就敦敦敦的跑了过来,也不进屋,就站在院坝下方的村道上,扯着嗓门大喊大叫。
“六叔!六叔!赶紧去写书啊!快去快去快去!写完书要给县太爷送去的!六叔六叔六叔……哎哟奶!奶,我娘让我来喊六叔。”
灶台没把六郎喊出来,倒是把朱母喊得脑壳疼。
朱母到底心疼孙子,再说这情况一看就知道是宁氏唆使的,舍不得骂孙子,又骂不着儿媳妇,那还能咋的?
“灶台你玩去吧,放心,我这就去喊你六叔。”打发走灶台后,朱母压根就没喊六郎,她直接转身闯进了六郎那屋,伸出手就一把揪住了六郎的耳朵,生生的给一路拖到了宁氏那头。
不远处正坐在自家院坝的阴凉处纳鞋底的田氏,听到了六郎那熟悉的哎哟声,一抬头就看到了这炯炯有神的一幕,她忙起身问咋回事儿。
六郎心知自己时日无多,却也还是不放弃任何希望:“三嫂啊,我这不是要去四嫂那头挑粪……哎哟,娘啊,我以后每天上午来写书,下午去挑粪,你看成不成?”
没等朱母开口骂人,田氏就已经开了口:“挑粪啊?我让三郎去帮忙。”一回头,“三郎啊!猪舍那头忙不过来,你去帮一把!”
“帮啥?要杀猪?”三郎从屋后走出来。
“不是,是去挑粪。”
“成,我这就去。”
俩口子一问一答特别和谐,和谐的六郎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也想要个媳妇,最好是那种主动会给他找挑粪这种活儿的好媳妇……
最终,六郎还是去了宁氏那头,顶着一脸不想活了的表情,任凭宁氏差遣。
还真别说,宁氏那糟蹋人的本事确实能耐,在她那近乎严苛的监督下,在朱母等人配合下,短短五天时间,六郎就完成了剩余的工作量。要知道,这要是任由他自己扑腾,别说五天了,只怕五个月都完不成。
完工后,宁氏都没让其他人赶着,自个儿就赶着她家那辆小驴车,高高兴兴的去了县城。
终于恢复自由的六郎,摸着已经薄了许多的头毛,忍不住腹诽道:“二嫂还说她怀着身子进进出出麻烦,那她还能赶着驴车上县城?故意的吧?”
朱母白了他一眼,谁看不出来宁氏是故意搞事?可是吧,这过日子本来就不能计较太多,说白了老朱家已经分家了,出书那个事儿是王香芹和朱四郎的事情,作为还跟他们一起过的六郎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可这跟宁氏有啥关系啊?人家自愿贴钱贴物贴时间,哪怕她故意挑事说非要在她家里写书,你又能拿她怎样?
这些话,朱母没提,她只是琢磨着,书也出了,虽说这其中宁氏出了不少力,可好歹书是六郎一笔一划的写的,怎么说也该分六郎一些功劳吧?
她倒不在乎上头的奖赏啥的,就是指望县太爷回头说句好话,让六郎对外的形象略好一些,这样回头说亲时,多多少少能加些分。
想法很美好,可惜天不遂人愿。
县太爷忙得很,哪里还能记得好几个月前吩咐下来的事情?宁氏倒是将完成的稿件送到了县衙门,也有文书出面接过了册子,赞赏了几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宁氏倒是不介意,横竖秋收以后肯定还要巡讲的,县太爷这会儿想不起来,不代表回头还想不起来。再一个,这玩意儿一旦由书局印刷出版了,全县都会知道老朱家的,出名也好,受益也罢,那都是迟早的事儿,急啥呢?
朱母就是急啊,急着把六郎嫁出去,省得拖到最后真的就砸到了手里。
可惜,当嫂子的跟当娘的心态差得太多太多了。反正在宁氏看来,刘神仙都说了,六郎根本就不是光棍命,那还有啥好着急的?最多就是拖得晚一点,或者娶的媳妇不咋地,可只要最后有不就成了?哪怕退一万步说,六郎到最后真的打光棍了,她都愿意把自家算盘过继给六郎了,还有啥好犯愁的?
那当然是要犯愁的,娶媳妇又不单单是为了生儿子,这不是老母亲希望有人陪着小儿子吗?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意识到,宁氏这一次的县城之行,造成的后续影响会那般大。
怪谁呢?怪县衙门那头出来人太快了,怪县太爷没空接见宁氏,怪宁氏想着来县城一趟不容易横竖时间还早,那当然要四处逛逛喽!
这般想着,宁氏还真的就赶着她的小驴车,慢腾腾的逛了起来。
作为一个家族遗传性吃货,宁氏的目标直指小吃街,糕饼果子买了一堆,卤肉腊肠风干肉买了一堆,还有各种瓜子花生山核桃等等,反正只要不是立马会坏的吃食,她都买了一些。横竖她家吃货多,自家吃不完还有娘家那头,再说给娘家送了,还能不给婆家送?哪怕婆家人不太贪嘴,横竖她送了礼数就到了,管他们吃不吃。
晃悠着,她就看到了一家茶馆,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喝一碗茶歇歇脚就可以回去了,就这样,她安顿好驴车,抬腿进了茶馆大堂。
……
等王香芹知道书籍已经被送过去时,已经是次日一早了。还是因为六郎舒舒服服的喝着米粥吃着饼子,高兴的对她说,等下去猪舍挑粪。
平心而论,王香芹肯定是不嫌弃猪舍的脏臭的,要不然这一行她也干不成。只是,不嫌弃是不嫌弃,她对于铲屎挑粪还是热爱不起来,更加无法理解为啥六郎这般痴迷于挑粪这个活儿。
可她有个优点,甭管自己是咋想的,都会充分的尊重对方的爱好。
谁还能没个兴趣爱好呢?只要不犯法不伤害别人,那就值得尊重。
王香芹微笑的对六郎进行了鼓励,让他好好干,年底给他一个厚厚的红包。
六郎倒是不在乎红包,可是挑粪啊!多完美的活儿啊!最最重要的是,完全不用动脑子,只靠本能他就可以干得特别好。
然后……
“六叔六叔!我娘喊你等下去我家,她说写书啥啥的!”胖墩墩的灶台在外头大喊大叫,喊完了见没人理他,他才吭哧吭哧的爬上院坝,好奇的探头往堂屋里看,“六叔你听到没?我娘喊你去写书……六叔?”
六郎悲伤到恨不得以头抢地:“不是写完了吗?写完了啊!她昨个儿不是送去县城了吗?她说她送去了啊!我的命咋那么苦啊!!”
灶台的眼神瞄啊瞄,最后挤出一句话:“可惜猪毛哥哥要复习考试,不然他还能帮你写……我去上学了!”
猪毛没空帮忙,灶台帮不了忙。
尽管六郎认为是宁氏不舍得糟蹋自己儿子,所以盯上了他,可惜他娘并不心疼他。
片刻后,六郎悲悲切切凄凄惨惨的走了,光看那背影就透着一股子绝望凄凉。更让他心若死灰的事情还在后头,因为他很快就弄清楚了所谓的写书是怎么一回事儿。
“啥玩意儿?不是县太爷让写的,是你自个儿想写……二嫂你啥意思呢?我咋听不明白呢?
宁氏扯过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那是她昨个儿晚上自己写的,她写的字太丑了,且只会记账所需的那些字,遇到不会写的字要么写成白字,要么就干脆空着。也因此,那张纸上的内容犹如天书一般,反正除了她之外,没人看得明白。
她一面指着纸上的字,一面给六郎解说。
“你瞧见过说书人没有?除了说那些人人都知道的老话本子外,有些能耐的说书人还会自己编故事,还有一些是书生写好了故事拿去书局里出版卖钱,再由说书人记熟了去酒楼茶馆里说给别人听的。我嘛,就想让你编这么个故事……”
“不不不不!二嫂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行的,我真的不行!”
“我知道你不行的,这不是我编故事让你记下来吗?”宁氏难得这般好声好气的给六郎解释,“你不要觉得很难,就跟早先我口述你记录一个样儿的,我先说你先别管好坏都记下来,回头得了空再修改整理,最后誊抄好了我再送到县城里去。放心,等回头赚了钱,我一定给你个大红包!”
同样的话,就在刚才王香芹才对六郎说过。
然而,明明话是差不多的话,可听在六郎的耳中却是截然不同的。
“我不要红包,我只想去挑粪……”
“写!!”
好话说尽都没用,宁氏索性恢复了本性。在她的一声大吼后,六郎从善如流的接过笔,屏息凝神低头认真的记录了起来。
“我要写的故事是一对夫妻俩,男的叫汪大哥,女的叫汪大嫂。开篇就是汪大嫂去算命,家里穷的叮当响穿着打满补丁的汪大嫂啊,算命先生一看到她就说,哇,你是富贵命享福命,命里有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还是官宦人家的少奶奶啊!!”
第104章
宁氏清楚的记得,有段时间大概是她太能逼逼了, 王香芹吐槽她为啥不去当个说书人, 不然也可以自个儿写话本子去。那会儿, 宁氏出于好奇,还真就问了王香芹不少关于说书、关于写话本子的事儿。
当时是没想其他的,纯粹就是当个热闹听了。可自打昨个儿在县城茶馆里听了一段说书后, 直觉告诉宁氏,这里头或许真的有商机。
仔细想想, 人嘛, 或多或少总归是有些好奇心的,这要是春耕秋收忙得不可开交时, 那是真的没工夫说别人家的闲话。可但凡农闲了, 村里那些个闲汉, 还有大娘婶子们, 哪个不是聚在一块儿东家长西家短的瞎扯淡?
说东道西这种事儿,宁氏最是擅长不过了, 只是她原先没想过要借此谋生, 毕竟谁也不会为了听一耳朵新鲜事儿给钱的。可这趟县城之行改变了她的看法, 听热闹的人兴许不愿意给钱, 可场子的主人呢?那些人为了打发时间跑去茶馆里听说书,不得买一壶茶上两碟糕点?说书人赚不到茶客的钱, 还能赚不到茶馆给的钱?
再结合早以前王香芹跟她说的写话本子的套路……
宁氏一面盯着朱六郎记录, 一面暗暗点头。
刘神仙说的一点儿没错, 猪精奶奶还真就是她命中的贵人, 当然贵人只能在关键时刻拉拔她一把,发财还得靠自个儿。再就是,她也愈发的笃定王香芹不是人了,要知道,王家就算是外来户,那最起码王香芹总归是秀水村土生土长的人吧?原先从没听说过王香芹离开村子,虽说嫁到老朱家后,王香芹曾往石门镇上去过一两趟,可时间非常之短。所以,凭啥其他人啥都不知道,王香芹却知道那么多本不该知道的事情呢?
猪精奶奶是挺能耐的。
不过嘛,猪果然不聪明,哪怕成了精也一样。
这不,马脚都露了那么多,王香芹竟然全然没有意识到。
很多事情本来就是细思恐极的,就不说写话本子这个事儿了,兴许人家王香芹是去石门镇时偶然间见了说书人得来的灵感呢。单说她昨个儿刚交到县衙门里的那册书,书上写的都是朱四郎巡讲的内容,只不过依着顺序整理妥当了而已。
可事实上,朱四郎在全县范围内巡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是没人去学,而是学了效果不大。养出来的猪是比以前要好一点儿,可根本就不像王香芹养出来的那么好。甚至早几个月,还有人特地跑来问朱四郎,问他是不是欺骗了大家,明明都是依着方法养的,把猪伺候得比人都好,咋还是没太大的变化呢?
其实不是没变化,而是并没有预想中的那般脱胎换骨。
别人依着王香芹的方法去养猪,猪倒是胃口大开、精神奕奕的,可惜猪还是那样的猪,品种完全没有变化,只不过瞧着胖乎圆润多了,并没有那种叫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是有人觉得老朱家还是藏私了,可宁氏却太清楚了,王香芹真的完全没有藏私,她就是那么样的。
所以,为啥王香芹养的猪就那么好?
为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