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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刚毅的人也有软肋,何况眼下你头上的伤还没好。我与陛下都觉还是谨慎遵医嘱为好,不能心存侥幸去莽撞为之,不必急于一时,”林秋霞笑,“太医说,以你的底子,最多养到一月底二月初就能复职做事。咱们都谨慎起见,邻水刺客案,等你痊愈了咱们再细说,成不成?”
    见她明显是打定主意了,且又说陛下也是这意思,贺渊便没倔强逞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还有旁的事想问么?”林秋霞又端起茶盏。
    贺渊回神,抬眸瞟向她:“一时倒也没旁的要问。只有件事,我需上禀,同时也是请罪。”
    林秋霞惊了惊:“何事?”
    “几日前,有人进了我存放内卫暗桩名单等记档的暗室,”贺渊看她神情转愣,语速略转急,“虽然我不记得为何要告诉她,但若我不告诉她进那间暗室的法子,她绝不可能进得去。总之这是我失职,所有责罚我来担,与她没相干的。”
    她自己都讲了,她打小认不字,看了也白看,陛下帝君都知道的。
    毕竟职责所在,他该有他的担当。那天赵荞走后他就想到,这事无论如何都是自己失职了,按律该递折请罪。
    可他又想到,只要折子一递上去,这白纸黑字的,赵荞不就被板上钉钉牵连进来了?
    不管他与她之间究竟算个怎么回事,他都没道理将她推进无谓的麻烦里。
    所以他本打算等年后开朝复印了,自己再找林秋霞当面请罪,将事情说清楚,顺便将赵荞摘干净,该领罚领罚就是。
    林秋霞放下茶盏皱眉:“你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关键说了这么多还含糊,这很怪啊。到底谁进了你暗室?”
    “那不重要,她什么都没瞧见的。无论是罚俸还是降职,甚至羁押,您说,我都认。”贺渊抿了抿唇。
    林秋霞严肃打量他片刻,忽地眨了眨眼,语带试探:“赵荞?”
    贺渊的睫毛尖儿颤了颤。林大人怎么一猜就中?!
    “见了活鬼了,”恍然大悟的林秋霞既觉诧异又觉好笑,没忍住爆了粗俗之言,“我只听说你忘了些事,却没想到竟忘这么干净!话本子里这种失忆之症,不都是‘不管忘了谁,也绝不会忘了心上人’么?怎么到你这儿,竟一视同仁了?”
    这番言辞将贺渊弄得有些懵:“什么?”
    “六月里,你当着我和陛下的面说,你不懂如何讨她欢心,只能想出‘彻底交付身家性命以表诚意’这烂招。那时连陛下都提醒你,婚姻之约尚未落定,这么急吼吼决定将前程与她绑在一处,就等同将自己的命提前交她手上了。最关键是,那时你俩窗户纸还没捅破,人还没真答应什么呢。”
    贺渊难以置信地瞠目半晌,端了茶盏来润喉压惊。
    “你知道你当时怎么对陛下说的?”林秋霞顿了顿,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又补一刀,“你说,‘事态非常,十万火急,死皮赖脸也要先与她绑紧了,绝不能让别人钻空子挖了墙角’。”
    昭宁帝毕竟也是赵荞堂姐,虽与她不算多亲近,却也知她大事有分寸,又有个天生没法子认字的小毛病,考虑到贺渊此举主要就为表个诚意,倒坏不了什么事,便允了。
    贺渊的眼睛已瞪得大到不能再大,那口药茶含在嘴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那时的自己,竟是这么……谄媚讨好的?
    “你行事从不莽撞胡来,难得就发那一次发疯,况且陛下对信王府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自不忍与你为难,”林秋霞抿唇憋笑了几息功夫,一记绝杀,“毕竟谁都瞧得出,你心爱极了她。”
    那口药茶终究不受控地喷薄而出,化作漫天不可思议的水雾。
    赏画归来的成王赵昂眼疾手快,在贺渊失态的瞬间,一把拉起林秋霞护到怀里。
    水雾喷了成王殿下满背。
    片刻后赵昂回头,幽幽瞪他:“贺大人,你可真不讲究。”
    *****
    林秋霞的到来解答了困扰贺渊数日的那个谜团,总算知道了自己为何会将那么重要的暗室告知赵荞。
    但他真的很难相信那是自己做出来的事。
    也很难相信,自己竟会喜欢一个姑娘到近乎疯魔、完全不像自己的地步。
    最让他震撼与困扰的是,那姑娘还是赵荞。
    “中庆,你之前说,我是去年冬在溯回城遇见她后,才和她熟识起来的,对吧?”贺渊眯了眯眼,心里非常乱。
    中庆迟疑片刻,点头:“应当,是的吧?之前您与信王府没什么私交来往,赵二姑娘又不担朝职,若无内城宫宴之类,你俩根本都遇不着。”
    贺渊屈起食指,以指节抵住眉心:“那到六月里,我与她打交道也不过才半年。”
    短短半年而已,就溃不成军到不惜在御前掷地有声表示自己“没脸没皮都要与她死绑在一起”?
    乱得满脑子浆糊,贺渊无措闭目,低声脱口:“到底是喜欢她什么……”
    虽他是自言自语,可站在书桌前的中庆还是听清了。于是尽职尽责地答话:“您喜欢赵二姑娘什么,这事您没同谁说过的。要不,您当面问问她?”
    贺渊倏地睁眼,神态凶冷中又带着点烦躁、狼狈,活像只毛炸炸的猫。
    “我只是失忆,没有失智。这种事怎么问?”
    难道要他跑到赵荞面前问,请教一下,当初我究竟是喜欢你哪一点?
    “也是,确实不好问的,”中庆低头想了想,“那要不,您就多留心瞧瞧,或许就能像之前那样,看出她的好来?”
    “她一连四天人影不见,我上哪儿瞧?”贺渊迁怒瞪他。
    中庆垂着脸挠挠额心,小小声声的:“是四天么?我怎么觉着没这么久……”只有三天吧?
    “你前些年在沣南家塾里是开过蒙的,怎么这点数都算不清楚?”贺渊略微鄙视地啧了一声,无比烦躁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截止此刻,总共三天又十一个时辰。”
    四舍五入不就四天了?!
    无辜被鄙视算数水平的中庆掀起眼皮,飞快觑自家七爷一眼,迅速又垂睫看着脚尖,眼观鼻鼻观心。
    心中则有一道声音在大声还嘴:我又没在等谁,当然不会心焦地精确算到时辰啊!
    “你去备份礼,晚些来取我致歉手书,一并送去信王府交给赵二姑娘,”见中庆惊讶,贺渊解释道,“既林大人说我提前请过陛下与她允准,那赵二姑娘进了暗室便不是她的错,只是我忘了。”
    中庆领命而出后,贺渊漫不经心地研墨,脑中魔怔似地萦绕着个巨大谜团:疯魔成那样,到底是喜欢她哪一点啊?
    第17章
    中庆将备礼的事交代给宅中的庞大娘:“七爷说了,是歉礼,太贵重不合适。可我想着,毕竟赵二姑娘身份不同,这贵重与否的分寸,还是请您费心把稳些为好。”
    庞大娘寡居多年,膝下无儿无女,最初是贺渊母亲近前的人,帮着老夫人年幼的贺渊,也算看着贺渊长大的。
    五年前她与中庆一样,从沣南贺家老宅跟着贺渊进京。记着幼时那几年精心照护的情分,贺渊待她自与旁人不同些。
    以贺渊的性子当然做不来嘘寒问暖、亲近卖乖的场面事,却实实在在体谅她年长无依,便只让她清闲管着宅中私库,又让她独居小偏院,还拨了丫鬟竹僮照应,权当给她养老。
    庞大娘也省得贺渊的厚意,倒没真就这么吃闲饭,平素无事总爱在宅中各处帮忙,哪里缺人手她都愿去搭把手。
    “成,我去库中好生挑一挑,”庞大娘乐呵呵道,“这几日厨房的丫头小子们还正同我嘀咕,说赵二姑娘有日子没来了,他们一个个盼她盼得抓心挠肝的!”
    中庆多时都跟在贺渊近前,很少赶得上大家忙里偷闲聊些琐碎闲话的场面,因此对庞大娘这话有些意外。
    “年前节下的,信王府人情往来想必不少,赵二姑娘也不能成天净往咱们这儿跑吧?”中庆好笑又不解,“再者说,她来不来与大家伙儿有什么相干?怎么还嘀嘀咕咕伸长脖子盼起来了。”
    庞大娘笑得眼角皱纹都深了:“怎的没相干了?连我都盼着她来哪!上回她同我讲的‘凶巴巴和冷冰冰’可还没说完……”
    之前赵荞频频来的那几日,若逢贺渊去前厅待客,她就会从书房溜达出来到处找人磕闲牙。
    她没有人们想象中王府姑娘的倨傲架子,说话又有趣,每回只要她一开口,宅子里许多人都愿往她跟前凑,短短几日就攒下了不低的人望。
    这几日她不来了,大家都挺失落的。
    *****
    中庆回到书房来时,贺渊已将道歉手书装好,正准备上蜡封。
    中庆自觉上前接手,贺渊却不肯,坚持自己来。
    在旁边干看着也没事做,中庆打量他神色并不多严肃,便顺嘴将庞大娘的话又转述一遍。
    “……赵二姑娘这给人胃口吊得,一个个盼她盼得颈子都长了。连庞大娘都没躲过。”
    贺渊正捏着信函边缘,小心将蜡封处抵近火烛。闻言动作顿了顿,片刻后才漫不经心道:“庞大娘怎么了?”
    “说是二姑娘给她讲了个什么‘凶巴巴和冷冰冰’的故事,才说到‘冷冰冰递了张银票给凶巴巴做生辰贺礼,气得凶巴巴将那银票揉成团,就想塞到冷冰冰嘴里’,之后这几日就没来了。”中庆说得直发笑。
    冷冰冰?凶巴巴?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贺渊眉心微蹙,问出口的却是另一句:“为什么送了银票做生辰贺礼,就要被揉成团塞回到嘴里?”
    “哦,说是因为‘凶巴巴’无意间抓到‘冷冰冰’一个把柄,‘冷冰冰’怕‘凶巴巴’泄露出去,就成天跟着盯梢。‘凶巴巴’脾气不好,成天被人这么跟着也窝火,偏‘冷冰冰’还送张银票,又没说是个什么意思,‘凶巴巴’就以为这是将自己当成了想敲竹杠的下三滥,自然火冒三丈了。”
    “哦,那是该生气,”贺渊将封好的信函递过去,“所以,那银票最后真被塞回‘冷冰冰’嘴里了?”
    “庞大娘抓心挠肝也就是为这个啊,后面的事赵二姑娘还没讲呢,”中庆颇有点幸灾乐祸地咧嘴,“完,这下怕是七爷您也要跟着伸长脖子盼赵二姑娘再来了。”
    “你想多了,我就随口问问而已,”贺渊挥挥手,“太阳快落山了,这时送东西上门不合适,你明日早些送去信王府。”
    “是。”
    书房门被关上后,贺渊若有所思地凝眸盯着对面书架看半晌。
    良久,他抬起左手反折去摸了摸后颈,不自觉地嘟囔:“我可不会好奇到抓心挠肝盼着谁。”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冷冰冰”是不是有点毛病?当面盯梢正和人僵持得不愉快呢,上赶着送哪门子的生辰贺礼?
    说不上为什么,这莫名其妙的故事竟让他有些许似曾相识之感。
    所以最后那银票到底有没有被塞回“冷冰冰”嘴里啊?!
    *****
    翌日巳时,贺渊坐到饭厅里时,神情是少见的疲乏颓靡。
    中庆一早去信王府送东西,这时只小竹僮在旁为他布菜。
    小竹僮见他那模样,忍不住低声关切一句:“七爷,昨夜没睡好吗?”
    “做了一晚上怪梦。”贺渊没好气地隐了个呵欠,忍得眼底泛起薄泪。
    整夜的梦境里,那个看不清脸的“凶巴巴”火气冲天捏着团成团的银票,手抬起又放下,到他醒来也不知那银票到底有没有被塞回“冷冰冰”嘴里。
    真是又急又累,身心疲惫。
    等到贺渊恹恹无神将那盅粥吃了近半,中庆就回来了。
    “东西都送到了?”贺渊长指圈着粥盅,眉眼未抬,仿佛只是例行一问。
    中庆点头:“送到了。”
    收下致歉礼,就是同意讲和、前事不咎的意思。
    “她,说什么了吗?”贺渊半掩的睫毛颤了颤。奇怪,有点紧张是怎么回事?
    “二姑娘么?她不在府中,带着弟弟妹妹们上泉山的别业泡温泉了,说是要年后才回,东西是信王妃殿下代她收的。信王妃说,她明早随圣驾行过年末祭礼后就往泉山去,会替您将东西带给赵二姑娘的。”
    贺渊胸臆间蹿起一股说不清的闷燥,面上却还是端得稳波澜不惊:“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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