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中学?那是永州最好的学校,你怎会在南华读书?”
苏太太是惊讶,祝二姐则在后头撇嘴笑一声,自然是认为她吹牛不打草稿。
小离扫了一眼祝二姐,却不气地反问苏太太。
“我为什么不能去南华读书?是真是假,自有学籍做物证,师生为人证。我将学校告之,一非炫耀,二非自抬身价,三非吹嘘,无非是太太你问,我坦诚相告。太太若觉得我的回答不符合你的心意,我少答几句也无妨。”
苏太太并没有嘲讽之意,而是想眼前这孩子若是她的女儿,她流落民间,绝对不可能有机会接受好的教育。
看来还是她想太多,怎么可能见个女孩子就是她的女儿呢?
眼前这女孩儿能够带给她一点有用的信息,她也就谢天谢地。
苏太太听她此言,生怕不妙,赶紧解释:“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你莫要多心。”又看了祝二姐,“你先出去,别在这里。”
祝二姐去后,苏太太犹然不甘心,这女孩子左看右看都是与她女儿一般大小的年纪,而且脾气也与自己年轻时有几分相像。
她忍不住再问:“小姑娘,你今年几岁?”
小离道:“十六岁。”
苏太太心里一紧:“几月的生日呢?”
小离道:“不知是几月。”
“怎么会不知是几月?”
“我被人捡到的时候大概是十月份,但那时候好像就已有一个月大,所以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天生日。”
苏太太的手都在发抖,因为她的孩子就是在十月十一日送走的。
她伸出手,想抚摸小离,却又撤回。
她受过太多次打击,深知没有大的希望就不会有更深切的失望。
天底下似她这般该死的母亲不在少数,在十月份上被扔掉的孩子,自然也不会少。
她紧紧地攥住扇柄,努力去灭掉心里的希望之火。
等她以为她真的将希望扑灭成灰后,才重新问小离:“那么你是被扔在什么地方呢?”
“长三堂子的门口。”
小离见苏太太石雕似的一动不动,心里略微紧张,试问道:“不对吗?你们没有将我扔去长三堂子吗?是我寻错人了吗?”
白色的团扇滴溜溜砸在地上,苏太太这才\”啊呀\”一声,泪滚如珠。
这些年来前来认亲的人,有的说是在家门口捡到,有的说是在集市上捡到,有的说是在湖边捡到,一个一个,说的比故事里的都传奇,就是没有一个说过是在长三堂子门口捡到。
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没有一个父母会将自己的亲生孩儿扔到一个下三滥的地方,让她活成一个下三滥的人。
几乎发狂的苏太太紧紧地抓住小离,痛苦万分道:“对了,从头至尾就只有你一个人说对了,我当年就是将你扔在长三堂子门口。”
小离也松开一口气,她还真怕自己说错一点点。
“好孩子,乖孩子,你身上可以什么信物?”
小离见做母亲的如疯如狂,满心愧疚。但是事已至此,她不能轻易言退,否则十一哥性命不保,她也会变成一个疯子。
“没有别的信物,仅有一封信。”
苏太太连连点头:“是是是,对对对,就是信,我的亲笔信,留给你尹叔叔的亲笔信。信在哪里?快给我看一眼。”
小离道:“原本是带在身上的。”
苏太太脸色骤变,几乎是惊恐。
“你的意思是指现在没有了吗?”
小离道:“的确不在我身上。”
苏太太的心冷了大半,又是那魔鬼般坠入地狱的感觉,她抓得小离更紧,就像在即将坠落悬崖之前,抓住一根细嫩的枝桠。
“不在你身上,那在什么地方?”
小离道:“我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今天七点钟就来到苏家的门口,将信交给门房,希望他们帮我转交。谁知道他们拿走我的信,就再也没有回来。我等了很久,实在等不到,才不得不翻墙进来。”
苏太太当即火冒十八丈,也就是说她明明在早上七点钟就能见到亲生骨肉,可是因为门房的过失,她将近一点钟才见到。
她与女儿分别一十六年,重逢的每一秒光阴都值过一寸黄金,可他们居然害她延迟整整六个小时。
苏太太又疯了,她连声往外喊:“老林,老林,让门房的人拿着信过来。”
花厅外听差的传递了苏太太的话出去,林管家快步进来,整个人还糊涂着。
“太太,拿什么信?”
苏太太咬牙切齿地痛恨。
“拿着今天早上门房扣下的那封信。”
林管家见太太说的极其严重,当下自然不敢耽搁,也不等让门房送进来,就亲自一路小跑去取。
门房里头的人正斗牌闲聊,见林管家火急火燎亲自赶来,不知何事,忙收了牌,笑嘻嘻地拥上前道:“您老有吩咐随便打发个小孩过来说就是,什么事情这样着急,还得劳驾亲自跑一趟。”
林管家冷着脸说:“你们自己做下事情,还顾得跟我笑,信呢?”
众人都糊涂着。
“什么信?”
林管家道:“今一早你们是不是扣了一个姑娘的信?”
那门房的头这才恍然。
“原来是这个,我当是个什么呢。若连个乞丐都能进苏家的大门,咱这岂不善堂,理她呢,不理她她也就识趣走了。”
“你不理人家无妨,可你不该拿她的信。我先不跟你说,你快将信交给我。若是拿不出来,你今天可就坏了大事。”
门房的头听管家如此说,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乱翻一通之后,居然是从垃圾筐内将信翻找到。
交到苏太太手中的信,还有烟蒂烫的黄色印记。
也就是说这关系女儿身家性命的信件,险些因为门房的几个人而不保。
苏太太觉得那印记完全是烫在她的心尖上。
信封上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当初自己年轻,没有历尽沧桑,字迹里明显蓄着几分娟秀。若拿出今日的字与从前相比,那完全是老气横秋了。
全身的血液都涌入她脑中,等她颤抖着打开发黄的旧信纸,将那一次次在梦中出现的文字一字一字念下去时,一颗心脏也如血色烟花似的炸开,整个人更是极喜而晕。
苏老爷从银行赶回来的时候,苏太太已被人扶回房中。
他从林管家口中得知小离是认亲之人,也认真看过了小离带来的那封信。
当年他与妻子从国外归来后,密谋去刺杀政界人士,未免失手,女儿性命不保,便将女儿送到挽香楼外。因情势紧急,妻子便书写两封一模一样的书信,一封令人交给他的同辈尹高义,一封藏在女儿襁褓之中,作为尹高义寻找女儿的信物。
行刺之事,倘若失败,他与妻子大抵性命不保,若事情到那一步,便由尹高义在风声过后,去挽香楼寻回幼女,代为抚养;若是行刺成功,他们自然亲自寻回女儿。
他行刺失败,尚且保住性命,落个终身□□的下场。哪只尹高义自由之身,却在他入狱后没几日,死于非命。
□□多年之后,由于妻子多方走动,亦因政场上风云变幻,他终于重获自由。
挽香楼犹在,但重归永州的夫妻二人,却永远失去女儿的下落。
挽香楼的老板说那个小女孩在收养几个月后,被一个叫蓝荷的ji女偷偷抱走。
蓝荷是无父无母无根无蒂之人,从此被蓝荷抱走的女儿,也成为无父无母无根无蒂之人。
苏老爷读完货真价实的那封信,比苏太太镇定不是一点半点,好像他根本就是代人行事,认女儿与不认女儿,并不与他切身相关。
“这封信真的是你自己的吗?”
小离越感觉苏老爷不好对付,就表现的越平静。就像她越害怕的时候,就越要出手攻击;越伤心的时候,就越要哈哈大笑。
她说是。
苏老爷问:“这封信一直在你手中?”
小离答:“家人去世之后就一直在我手中。”
苏老爷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见了真信,也不敢轻易相认。
“既然一直在你手中,为什么你直到今日才来认亲?”
小离道:“很小的时候不认得字,后来长大了,认得字之后,就很气愤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为了去刺杀一个不与自己相干的人,宁肯不要自己的孩子,也要去杀别人的性命。更可恨的是居然将自己的女儿,放在ji院的门口。”
苏老爷并不否认她的话,这个女孩子骂的有什么不对呢,那个时候以为是一腔热血,狡兔死猎狗烹之后,才明白当年的自己是何等的愚忠。
他最不该的,是因为那腔愚蠢的血液,赔上自己的妻女。
妻子因日夜思念女儿,多年来郁郁寡欢,几近成狂。
至于被他们夫妻抛弃的孩子,流落不堪之地,纵然保得住一条小命,由ji女抚养长大,这一生也注定要遭遇比常人更多的不测与不幸。
女儿所面对的人生,将是怎样的人生,他每次想起,都不敢再深想一步。
“你十分痛恨将你放在挽香楼门口的父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