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荇之不提姜南泽,将满腔的怒火通通放在小离身上。
“韩小离今日见我,居然说从前的事情一概忘记,一概不想再提。这个韩小离,我前些年对她尚有好感,但今日实在厌恶到极点。一个品德败坏的女人,哪怕她曾经为你冒无数次风险,也不该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哪怕她曾经为我冒无数次风险?”程易喃喃,高浓度的酒精令他的思维不如平日迅捷,但他还是抓住蛛丝马迹。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小姨妈自己与小离所历经的风险,小姨妈为何会有小离为自己冒无数风险的言语?况且除却避难石狮岛,小离也并未再与他一同经历风险,数次二字,从何而来?
他在一瞬间产生无数疑问。
多年恶斗生涯,令他对一切不合理之处,都格外注意。
况且这一次的不合理还是与小离有关,他更不可能忽视。
他从前就是因为在小离身上有所松懈,才导致小离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是以一个令他心痛欲绝的身份。
这一次,任何细节他都绝不可能放过。
“小离为我冒风险的事情,小姨妈是从何处得知?”
宋荇之听他这样问,还以为韩小离为他冒险的事情,他一概知晓,因此没有任何防备地回答:“你没有告过诉我,那么自然就是南泽告诉我。韩小离当初混入秦家,为你搞垮九海的选举,为你差点丢掉性命,在从前看来,的确感天动地,可如今我认清她是怎样一个人,换一个角度来看,或许她当时就猜出你与南泽的关系,故意做戏给你看。她一开始的目标的确是你,得知你有妻室,自觉前途无望,立刻转战南泽,将他拿……”
宋荇之说话的时候,程易脸色变得铁青。
小姨妈后面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小离为他搞垮九海的选举,小离为她差点丢掉性命……如果不是小姨妈告诉他,他一直不会知道小离与当初的选举有关。
难道当年在船上,秦正飞要将小离扔下海,是因为这个缘故?
她投靠秦正飞,不是单纯地要与他做对,而是为了暗中帮助他?
如若事实当真如此,为何小离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
小离没有告诉过他,姜南泽也从未告诉过他,时至今日,竟然是小姨妈告诉他!
他的心里一阵阵抽痛,他赫然出声打断宋荇之,问:“姜南泽在什么地方?”
宋荇之一怔,立刻道:“你想见他吗?”
“他不肯来见我,那么只好我去见他。”
宋荇之问:“你想见他做什么?”
程易的拳头捶在桌面上,目眦欲裂:“我想问他,为什么小离在秦家为我冒险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宋荇之打个冷战,她从前见到的程易,永远温和有礼、宽容大度,她从未见过今天这样的程易。
“你说南泽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宋荇之也同样震惊,但是在病痛缠身的姜南泽和足够强大的程易之间,她本能地偏袒弱势一方,“或许南泽是忘记,他若有心隐瞒,何至于告诉我?难道我就没可能告诉你吗?就像今天,你还不是从我口中得知?”
在宋荇之心目中,整件事情唯一要怪的人就是韩小离。
一个下九流出身的女孩子,与宋荇之平日里接触到的大家闺秀到底不同,宋荇之从前以平常的心态来对待韩小离,绝对是个错误。
悔恨就像一个魔鬼,攀附在程易的神经上,呲牙啮咬,但凡他还活着,魔鬼就不松口。
无论姜南泽是出于什么理由隐瞒于他,今日之事已成事实。
他记得南泽才认识小离时,对她有颇多不满,在自己面前,也时常指责小离品行不端。
他太过相信南泽,于是他从南泽那里了解到小离为秦正飞出各样主意,不断与他做对;小离帮助秦正飞生财夺位,对他的死亡漠不关心。
他因为当年的旧事和这些缘故,非但不愿对小离表白自己的真心,反而还闹出各样新闻,试图刺激她,看她做何反应。
他一次次从她的反应中获得安全感,却没想到她在他并不知情的最后一次,与他一刀两断。
酒瓶从桌面滚到地毯上,没有摔碎,剩余的液体洒在雪白绒上,是绛红色。
黑色的桌面上,映出他的颓废。
他与颓废的自己对视数秒,渐渐意识到懊悔、愤怒、痛苦通通无济于事,他要做的是从痛苦中觉醒,用一切办法挽回。
年幼的时候,他也曾有过强烈的嫉恨,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能够轻易拥有的东西,对他而言就成了奢望。
他明明是父母双全的人,眨眼母亲被埋入泥土之中,父亲继续生活在他的大宅子里,而他自己食不果腹,流落街头。
流落街头的他,站在父亲面前,父亲也认他不出。
他在父亲眼中,就是个用两文钱就可以打发的小乞丐。
那时的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食物,没有一件过冬的衣服,没有一个安全的住所。
但他绝不愿承认自己一无所有。
日复一日,他磨练出自己的不屈不挠。
他的不屈不挠,令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时机,获得师父的青睐。
他的不屈不挠,令他拥有食物,也拥有可以一起共享食物的朋友。
他的不屈不挠,令他在同辈人中,成为最出众的那一个。
他的不屈不挠,令他将自己的野心,一步一步实现。
他相信他的不屈不挠,也可以令小离重回他的身边。
不屈不挠,是他人生奉若神明的信条。
越是漫长的路,失败的次数也就越多,失败了爬起来,仍然可以成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事情,他从前经历过几次,这一次他一定也可以。
他必须可以!
冷静下来的程易问宋荇之:“对于南泽和小离的婚事,小姨妈你的态度如何?”
宋荇之见程易不再愤怒,不再痛苦,而是平心静气地和她谈,反而觉得不妙。
“我的态度,自然是反对。”
程易点了点头,起身去拉开厚重的窗帘。
午后的阳光大片洒入室内,温暖明亮,幽暗的灯光,成为多余。
宋荇之见程易没有反应,又加一句:“我不但反对他们在一起,我也反对你和她在一起。”
程易转身回来关掉多余的灯光,微笑着向宋荇之道:“我这里无所谓,韩小离哪怕是嫁人一百次,第一百零一次,还是得嫁给我,只要她还活着,只要我还活着,将来,我们就这个样子了。真正有问题的是南泽,小姨妈帮忙劝劝他吧。”
宋荇之有些后悔,她就不该一时冲动来找程易,否则也不至于惹麻烦上身。
被狐狸精缠住的人,魂魄都被摄走,哪里会听她的劝?
程易是宋荇之看着长大的,他此时的态度,令她隐隐不安。
她自己虽也反对南泽和韩小离的婚事,但是她的反对没有实质性的伤害,程易却截然不同。
他的反对可以是逐渐升温的热水,也可以是凶猛的龙卷风,无论是哪一种,都可以摧毁那一对归来的人。
韩小离死不足惜,姜南泽却不能出事。
她现在觉得南泽有些犯傻,明明可以在国外结婚生子,永远不回永州,为什么还非要出现在永州?
他不回永州,自己也不至于被他气得差点吐血!
他不回永州,程易也无法知悉他的所作所为,再过几年,他真的以为韩小离不在人世,也就了结。
如今倒好,将自己置于危势之中,腹背受敌。
站在他腹前的自己,可以在最后的关头放弃坚持,可是站在他背后的程易,他可能放弃吗?
他方才说韩小离纵然嫁一百次,第一百零一次,还得嫁给他。
这是有可能放手的迹象吗?
这分明是愚公移山的狠心。
程易若真动手,南泽想逃都没有一条出路。
她在心里细思一番,事已至此,与其劝南泽放手,不如劝程易放手。
南泽娶韩小离再伤风败俗,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她想明白了,就对程易说:“你让我劝南泽,我想我是不能劝的。”
“为什么?”
鉴于小姨妈素来对姜南泽的偏爱,程易并不惊讶。
宋荇之道:“你自己有妻子有孩子,为什么还丢不下一个韩小离?即使她嫁一百次,第一百零一次,你对她怕也用不上一个娶字吧?以韩小离攀龙附凤的心态,她若真想给你做姨太太,当初何必一走了之?你这般孤注一掷,就不怕伤害宛若?她到底是你的妻子,是你孩子的母亲。或许你和宛若之间有矛盾,那么闯闯呢?你自己的孩子,你将他丢给母亲,不亲自教养,不是逢年过节,不是闯闯生病,就不见你的身影——你这样做一个父亲,又比你自己的父亲好多少?”
程易干脆地回答:“我和辛宛若的婚姻在很久以前已经结束。”
宋荇之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儿,才痛心疾首道:“是因为韩小离?宛若究竟做错什么事情,你要这样对待她?你不要太太,怎么连儿子也不理?你从前并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啊,难道小姨妈从头至尾看错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