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肖医生,她连说话,都会感到喉咙作痛。
“抱歉,我不想提起。”
她不愿意回答,肖医生就暂且不问细菌的来源。
“那么韩小姐可知当时注射的是哪种细菌?”
小离摇头:“当时有许多种细菌,我也分不清是哪一种细菌。”
肖医生如实记录之后,遗憾地说:“韩小姐,非常抱歉,虽然病因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查出,但我必须告诉你,病人的心脏机能在最近一段时间急剧恶化。”
她半个身子倾向前:“你的意思是说他的病情十分严重?”
“可以这样说。”肖医生回答。
小离身体里积满的恐惧不安,被医生一针扎破,连灵魂都不再属于自己。
从前是肺,后来是双肾,时至今日又连累心脏。
小离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呼吸,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空白的世界里,有一个黑点,黑点化作漩涡,漩涡不断地扩大,将她卷入其中。
她拚命挣扎,却无济于事,漩涡像是个没有尽头的无底洞,她的身体除了下坠,还是下坠。
医生说想要弄清病情的发展状况,还得等下一步的检查结果。
肖医生很快安排了专家会诊,检查结果出来之后,因为姜南泽病情的严重与特殊,医院马上安排蔡医生接手治疗。
蔡医生如今已升为副院长,除非极其棘手的病情或极其重要的人物,否则一般不再亲自出手。
小离见到蔡医生的时候,蔡医生已经不认得她,而她的全副心思都在姜南泽身上,也不曾和蔡医生提起过去。
姜南泽的病情,令她的心死掉大半。
那是个露水沾在玻璃片上的清晨,蔡医生例行查房之后,将小离请进诊室。
诊室之中,他描述姜南泽的病情时,对小离用了若干专业术语,小离越听越不懂,后来连听也无法再听,就问了蔡医生一句:“有希望吗?还有没有希望?”
她握紧双手,紧张地望着蔡医生。
她的精神像绷紧的琴弦,而蔡医生的回答就是决定琴弦命运的刀。
蔡医生看着她,没有将刀伸出去,他回答说:“有!”
有就好,不需要任何理由,不需要任何证据,她就想听到这一个“有”字。
她紧闭双眼,努力将紊乱不安的情绪整理好,才又缓缓睁开。
“谢谢。”
她几乎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蔡医生身上,整个永州,乃至整个东南,蔡医生都是权威。
她说:“蔡医生您想采取什么方案就采取什么方案,只要对病人的病情有益,我们会全力配合。”
小离回到病房的时候,看得出姜南泽的情绪并不高。
他的脸色苍白,坐在床上,靠着背后的枕头,翻看一本闲书。
小离站在他面前,见他目光呆滞,许久也不翻一页书,才轻轻喊他一声。
“南泽。”
姜南泽抬头看她,努力冲她笑。
小离担心地伸出手,试他额头的热度,从昨天到今天,低烧缠绵不退。
她去诊室和蔡医生谈话的时间里,护士给他换上新的点滴。
药瓶倒挂在铁架上,她仔细看药瓶上的标注,蔡医生下的药每天都有变化,永远不变的是姜南泽的病情。
花费半年时间,精心调养回来的血肉,在两三天里掉了一半。
如果病情继续恶化下去,不出几日,他就会再次瘦得皮包骨头。
小离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她问姜南泽:“中午有没有想什么吃的东西?”
姜南泽嘴巴里面发苦,一到病魔卷土重来的时候,就没有任何食欲。
“我不想吃东西。”
“不吃东西绝不可以,人是铁饭是钢,如今生病,更得吃饱,否则连治病的力气都没有。”
姜南泽道:“我真的没胃口。”
小离急道:“不过受点小伤而已,你又不是林黛玉,别提什么胃口不胃口,中午我煮什么,你就吃什么。”
姜南泽不敢多提反对意见。
“你中午要回去吗?”
“是的,回去一趟。”
除了回去煮饭,她还需要解决一下住院的费用,
姜南泽道:“回去顺便将课本带来,我眼下有时间了,帮你做辅导。”
小离哪里还有心思理会课本。
“过些时日再说吧。”
姜南泽担心自己时日无多,连最后一点事情都不能为小离做。
“我的病……”
小离就怕姜南泽提他的病,不等他说完,她就先打断他:“蔡医生说没什么关系,过段日子就能出院,你好好配合治疗,别想太多。到时候结婚,你记得提醒我给蔡医生写一张请帖。”
她匆匆说完后,发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又连忙放松自己,去收拾姜南泽吃剩的早餐。
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姜南泽眼中。
姜南泽道:“我想说我的病情,蔡医生都原原本本告诉了我。”
小离险些坠下泪来,心里责怪蔡医生不该告诉他。
姜南泽猜透她的心思,补充道:“是我要求蔡医生必须告诉我。”
小离忍住难过,笑着安慰他:“在国外两次大手术都平安过关,这一次也一定不会有事。你相信我,一定不会有事。”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希望用自己强撑的信心,给他坚持到底力量。
一定不会有事吗?
这世上怎么会有一定的事情?
这一次病倒之后,身体各处的变化,令他前所未有的灰心。
血液在流动,细胞在增生,面对唯物世界里的顽疾,自信与意志力非但没有用处,反还致人疲惫。
他昏睡的时候,有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回响——“你的时间就快到了”。
他猜那个声音,来自上帝。
也许是因为回到永州,回到能够确保小离安全的地方后,他身后没有牵挂,从前面对病魔时的决不放弃,也就荡然无存。
他强撑几年,时至今日,再也撑不住。
他原以为自己身体痊愈,不必再一次又一次经历浴火重生……他苦笑,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奇迹。
好在能够安排的,他已尽力做了安排,即便此刻就闭眼,他也没有太多遗憾。
他突然打破沉默,问小离:“听说你答应了十一哥的求婚?”
小离蓦地松开手,她的脸色变得跟姜南泽的脸色一样白。
“是谁告诉你?”
“那么是真的了?”
小离反驳:“没有的事情,你不要听人胡言乱语。”
姜南泽态度极其认真:“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坦诚相待。”
小离在姜南泽的注视下投降。
“好吧,我不愿意欺骗你,我的确答应他的求婚,我还收下他送的婚戒。”
姜南泽平静地问:“你心里是怎样想的?”
姜南泽的态度,令小离看不透。
小离赶快向他解释:“我答应嫁给他,是为让他救你;收下他的婚戒,是希望他暂时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一切都是权宜之计,戒指我已卖掉。”她笑了笑,又道,“你还没有给我买过婚戒,等你病好之后,记得要给我买一只。”
姜南泽却摇头:“我不会给你买戒指。”
小离以为他真的在意。
“你生气了吗?我当时没有别的办法,以为你不会在意。”
姜南泽仍然保持平静的态度。
“我没有生气,你回到他身边去吧。”
姜南泽没生气,小离却真的生气。
“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难道在你眼中,我们的婚姻是儿戏?如果你介意,我向你道歉,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有类似事情发生。”
病中的几日,姜南泽想得十分清楚,婚姻的事情,他一旦决定,就不会轻易回转。
“你放心,他不会再像从前一样,他会好好照顾你。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深爱着你,就算你嫁给我,他也不会善罢甘休。”
病人与平常人的心态不同,小离飞快地将他的话从脑海里赶走,耐心劝他:“蔡医生既然说有希望,你的病就一定会好的,你不要胡思乱想。如果你担心这些,等我们办完婚礼之后,立刻离开就可以。天大地大,哪里没有容身之地?”
小离的执着,沉重地令姜南泽心痛。
“其实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我也曾经怀疑过十一哥,也做了许多不应该做的事情。如果我肯多为他做一些努力,你们不至于到今日这个地步。如果不是我一直在你身边,一直追求你,今日的你们不难破镜重圆。他一直在寻找你,而我隐瞒你的下落,将你抢走,这和趁火打劫并没有什么两样。”
“别再说了,我和他都是过去的事情。”
姜南泽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我的病,这一次治不好了。”
她默默看着他,无言以对。
她突然背过身去,八点钟升起的太阳,金黄灿灿,朝气蓬勃。
鲜艳的花朵,在温暖明媚的阳光下绚烂盛开,而姜南泽的生命,却在最绚烂的时光里,衰败枯萎。
小离迎着灿烂的光芒,哭了。
“不会的!”她喃喃地对自己说,“不会的……”